作為這不合常理的巨浪瘋狂轟擊的目標,血劍聖姜鴻,也同樣不是個合乎常理的人。
他不再拘泥於招數,而是平淡地揮出一劍,
一劍引動天地之力,風雲變色,
攻守之勢剎時逆轉,作為另一方極點的江晨,瞬間被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但那種粉身碎骨的感受很快又如幻覺一般消失了。
「咔!」
枯枝點在江晨胸口,血帝尊凝視江晨數秒,才緩緩地道:「你太心急了。」
江晨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繼續比斗招數,而非硬拼劍勢的話,自己還能撐得更久。但若不是最後孤注一擲的一擊,
自己又怎麼知道,原來自己蓄積的勢不過一個自不量力的笑話呢?
何況他也等不起。
胸口撕心的疼痛令江晨臉色蒼白,他默默地看著血帝尊。兩人在無聲中對望了十個呼吸的時間,血帝尊才以那一貫冷漠的語調道:「你一定以為,剛才那是最後的機會,你不能不急。但我之前說過,上蒼是個惡趣味的傢伙,你以為天要亡你,其實不過被蒙蔽了雙眼。你沒有找到那一線生機,其實是輸給了你自己。」
「放狗屁。」對於這番長篇大論,江晨簡短地回應三字。
血帝尊不以為,繼續道:「你的玉佩雖然多了一道新裂紋,但看起來它還能撐一會兒,所以我仍然留下你的性命。」
「哦,那真是感謝你的仁慈。」江晨不無嘲諷地道。
「你應該慶幸的是,你對奇門之術所知無多,沒能闖進九龍大陣深處,趁現在還在外圍,你還有脫身的機會。」
江晨收斂了冷笑,認真聆聽。
血帝尊徐徐道:「一會兒沿著我離開的方向,一直往北去,逢石獅向左,見紅檐向右,只要你的眼睛沒有瞎掉,應該能夠逃出皇宮。」他頓了一下,收回指在江晨胸口的枯枝,「從現在開始計數,我仍給你八十一息的時間!」
說罷,他不理江晨的反應,轉身邁步,幾瞬就消失在江晨視野之外。
江晨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也如狂風一般衝出去。
按照血帝尊所指的方法,他終於掙脫了這座富麗陰森的深宮樊籠,而後沒有一刻停留,徑直往東出了城,越過東郊護城河,衝進河對岸恢弘壯觀的浮屠廟中。
一踏進浮屠淨地,便有一股光明慈悲的力量滌盪而來。江晨沒有抵擋,任有這股聖潔之力漫過全身。在這短短一瞬的時間內,他自身的氣息也在迅速轉變,劍客獨有的鋒銳之氣完全收斂起來,
然後從內而外地散發出另一種柔和虔誠的氣息,與這座寺廟的莊嚴氣氛和諧地融為一體。
附近的幾名僧兵看到他從牆外衝進來的場面,本要上前詢問,但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祥和氣息之後,便止住腳步,把他當成了前來掛單的高僧大德,合十一禮,讓開了道路。
江晨沒管他們,看了一眼遠處巍然聳立的佛主金身之相,便大步朝前走去。
幾名僧兵對望一眼,心想這位高僧好像有點不懂禮貌啊。不過修行有成之人皆有著自己獨特的行事風格,恣意狂態的高僧也不是沒出現過,所以他們也不以為怪。
江晨徑直前往大雄寶殿。
即使經歷了前幾日的那一場弒佛大戰,眾香客都清楚地看見了文殊尊者法相被破、金身坍塌的悲慘場面,但此時前來禮佛的善男信女們依舊不減。陣陣僧侶誦經之聲給了他們舒適、安全的感覺,他們沉浸於其中,願意完全放開身心接受佛主的感化-—
江晨混入眾香客之中,他的氣息越來越淡薄,聽著周圍縹緲的梵音和陣陣木魚敲擊聲,他想起了昔日在神之墓地中所感悟到的雲重的一縷神意。真要論起佛法修行,接觸到雲重傳承的他的境界恐怕比這座廟裡絕大多數僧侶都要高明。雖然他從不認為這是值得誇耀的事情,也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用到這些佛法,但在眼下性命攸關的時刻,那些銘刻在靈台深處的修行烙印的確派上了用場。
他雖不能如魔波旬一般具備穿袈裟亂佛法的能耐,但在危急關頭,借僧衣佛法之殼來挽救自己一條小命,還是有機會的。
大雄寶殿已在眼前。江晨一步跨出,便越過降魔法界,踏入偏殿中。
在穿越降魔法界的時候,江晨感覺到自己的一縷氣息被拿走了,但那是雲重的氣息,所以沒有引發任何波動。
偏殿無人。
琳琅滿目的都是燭台,蒲團,木魚,經文。
江晨徑直走到最上首,登上台階,背對著佛像盤膝坐下,靜靜等待追殺者的來臨。
八十一息的期限早就過去,如果血帝尊按時從聖城出發,這會兒差不多也該到了。
江晨閉目休養了一會兒,須臾,他心有所感地睜開眼睛,便看見那條熟悉的身影拾級而上,一步步地朝這邊走來。
「你很準時。」江晨起身握住蒲團邊的長劍。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其實已經安心了。
他已確認血帝尊不像自己一般,具備穿越降魔法界的法門,剛才血帝尊進門的動靜連自己都能感知得到,更別說這裡的主事人了。
所以,他如今只有一件事可做:儘量爭取時間,拖到浮屠教中強者到來。
血帝尊盯著他,眼神深幽:「我在聖城失去了對你的感知,就猜想你可能來了這裡。幸好我猜的沒錯,也來的不晚。」
江晨道:「不得不讚賞一下你的智慧,可惜他們很快就要到來,你剩下的時間·——」
「足夠了。」血帝尊說。
他手腕一轉,掌中枯枝朝江晨心口刺來。
這是很平實的一劍。
這一劍不是虛招,也不是花招。
但江晨知道,天底下能擋住這樸拙一劍的,加起來不超過雙掌之數。
幸好,在經歷這麼久的追殺後,他已身於這個天下劍客夢寐以求的行列之中。
鐵劍迎上枯枝,並沒有與之交擊,而是像幻影一般從中穿過,直抵血帝尊胸膛。
血帝尊微微皺了一下眉,不太理解江晨這一劍的用意。
即便是同歸於盡的打法,然而畢竟有先後之別,他可以預料得到,在枯枝刺中江晨心口之際,
鐵劍離自己胸膛應該還有半寸的距離。
半寸,便是生與死的距離。
所以江晨刺出的這玉石俱焚的一劍毫無意義!
露電一剎那,江晨不出所料地被擊中,鐵劍脫手,身軀如稻草人一般倒飛出去。
那鐵劍即便脫手,但想要越過那剩下的半寸,也若天塹一般。血帝尊掌中枯枝輕輕一揮,便將其掃落。
「眶咚!」
江晨撞翻香案,噴出一大口鮮血,再也不見動彈。
血帝尊正待上前查看一下情況,條然皺了皺眉,轉身瞧向殿門處。
那些人比他預料中來得要快,
一共十一人,作著僧侶、夜叉、羅漢、金剛等打扮,當先兩人齊頭並進,皆赤裸上身,形貌與俗世壁畫中的降魔明尊幾無二致。
左邊那人,赤發如火似的朝上豎起,銅鈴目血闊口,面相無比兇惡,雙臂纏繞金色龍紋,腦後一輪澄黃光圈,手持如意寶棒,腰纏虎皮裙,周身燃燒著青色火焰,乃五大明王中極惡之怒大威德明王。
右邊那人身材更是魁梧,赤裸的上身肌肉賁起,相貌雄奇,長髮披肩,氣勢渾厚,一手持法劍,另一手持寶瓶,雖面相威嚴,卻是一派慈悲憐憫的神情,腦後一圈大威日輪,身纏黑色火焰,
乃五大明王中慈悲之甘露軍荼利明王。
這兩位明王率領眾僧登上大殿,一眼就看到卓然立於中央的血帝尊,以及他身後倒在塌香案中的江晨。雖然江晨是臉朝下的姿勢,兩位明王不知江晨身份,但也感受到他身上虛弱的祥和慈悲氣息,再看他噴出來的那灘血跡,頓時現忿怒相,如淵如獄的威勢朝血帝尊當頭壓下。
「何方妖魔,膽敢在我浮屠廟中傷人?」大威德明王喝問。
血帝尊嘆了口氣,沒有聲。
他是天生的王者,從來沒有向別人申訴求告的習慣。
軍荼利明王仗起法劍:「妖魔,受死!」
明王以及其坐下侍奉,皆現出極惡之怒身,就要打破無明妄想,降服出世魔頭,滅絕世間之怨敵!
血帝尊輕婷一聲,不退反進,腳下輕輕一點,已如鬼魅般穿進眾僧隊伍,掌中枯枝揮舞,便灑下大蓬鮮血,帶來一連串的慘豪。
雙方的激戰在照面便濺起了腥風血雨。
除了血帝尊之外,誰也沒注意到,香案下奄奄一息的「高僧」江晨慢慢蠕動著,在暗紅色赤月撲向駐世降魔琉璃焰之際,一下閃入佛像之後,隨即便不見了蹤影。
江晨一陣狂奔,將戰鬥的雙方很快甩遠了。
東出紫羅關,登高而望,崇山峻岭起伏,雲霧深處隱有人煙。
聖城四面被十二星關拱衛,紫羅關乃十二星關之一。紫羅關以東,則是荒莽的升龍群山、一覽無盡的星澈平原、波濤洶湧的橫波湖、眾神垂青的紫星花海、以及那座號稱萬載不朽的仙留峰。
江晨從小就喜歡聽各種俠客冒險的評書,十二星關以東的紫羅關外無疑是事件最為頻繁的地點。
各色反派頭目都喜歡將升龍群山作為倒行逆施的根據地,各路英雄騎著烈馬在星澈平原馳騁高歌,數不清的受傷中毒美女在橫波湖畔等待少年俠客去解救,年輕情侶們私定終身的紫星花海不知是否滿座,仙留峰的懸崖下不知還有沒有留下一兩本沒被撿走的秘籍-——
然而江晨現在並沒有與反派頭目們作對的興致,也沒工夫招惹更多美女。所以他往東出了紫羅關便不再向前,按照他的想法,如果隔了這麼遠血帝尊還能追蹤過來的話,那麼即便自己躲到天涯海角,大概也是徒勞。
天色已晚,江晨走到半山腰上,奔過一片亂樹林,見前面有塊方形大青石,便坐上去歇腳。
躺不過一會兒,忽然起了一陣風,腥臭撲鼻,颳得樹叢直響。
江晨聞到這股腥味,就知道恐怕是有妖魅山精在作怪。但這起風之地離他尚遠,他也沒做理會,只隱約聽到北邊山腰處幾聲虎嘯,瞭然地想,原來是大蟲要吃人。
遠處幾聲慘叫起伏,猛虎咆哮聲大作,很快又沒了聲息。
江晨心知那邊可能有人遇害,但他此時是泥菩薩過江一一自身難保,哪有心思去管別人的死活。萬一遇到個成了精的大蟲,是去救人還是去送菜都說不準。那邊的幾位老兄還是自求多福吧!
江晨閉著眼睛假寐了一會兒,聽見有一群人往這邊移動的腳步聲,人數還不少,便暗暗警惕地把左眼皮抬起了一條縫。
那行人的交談聲隔著山壁繞過來:
「俗話說逢林莫入,這麼大一片林子,咱們是不是該繞一繞,避避風頭?」
「避個屁!不找個碼頭歇腳,老子跟你吹一晚上風啊?」
「我又沒說不歇腳,老高你急什麼,我只說一—」
「少廢話,快走!老子腿都快斷了!」
「你要走你上前,推我做什麼—————」那說話者大約是被推了一下,罵罵咧咧地走入林中。當他一眼看到大青石上的江晨時,嚇得驚叫一聲,差點沒跳起來,「哇,這裡有個死人!渾身是血,死得好慘哪!」
「慌什麼慌什麼,不就是個死人,難道比剛才那隻吊晴白額大蟲還可怕?」另一人挪步上前,
遠遠瞅了江晨幾眼,道,「這人還活著,胸口還在起伏呢。」
「要死不死,一定有鬼!」
「小心點。」
兩人小心翼翼地靠近。
江晨早就瞧清了那兩人的模樣,一看卻有些眼熟:左邊那黑衣少年手持紅纓槍,煞氣騰騰;右邊那白衫少年橫握亮銀矛,風度一一可不是那河東鼎鼎有名的「黑白雙雄」!
當初在陽州,江晨親眼見識過這對少年英雄的「天罡三十六路陰陽槍陣」,雖然威力不予評價,但的確頗具特色,致使他對這兄弟倆印象深刻,一眼就認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