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位於星院以南,相隔兩街,說近不近,說遠不遠。
時近午夜,這條著名的富貴街上也沒有了多少人影,只有巡邏守衛的腳步在寂寥的夜色里迴蕩。
雲素遠遠望著暗青色的府邸輪廓,低聲道:「自從上次西遼城的事情後,高家增加了護衛人手,現在高小姐身邊至少有兩名玄罡高手在暗中保護她。如果需要動用武力的話,我先替你引開一個,你再解決另外一個,然後從高小姐身上搶完東西就跑,回星院會合。」
「搶?」
「這是最糟糕的假設。比較好的情況是,如果高小姐還念著你這位老情人,你又能哄得她自己拿出寶物來的話,事情就會簡單許多。所以這次行動能不能成,七八成就看你的表現了!」
「這我不敢保證———」
「放心,看你身邊交往過的女人數目,這方面我對你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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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你的本事來吧!走進那扇門之後,不管你跟那位高小姐怎麼昏天胡地,只要拿回那件東西,我都會裝作沒有聽見。」
雲素說著推了江晨一下,江晨從街邊的陰影中走出來,被不遠處的巡衛看個正著。
「站住!什麼人?」兩名巡衛立即抽刀拔劍,指著江晨喝道。
江晨乾咳一聲,道:「我找高小姐—————·」
兩個巡衛對望一眼,齊步上前,刀劍往江晨脖子上架去。
江晨連忙後退。兩個巡衛大喝著追過來,刀劈劍撩,煞是威武。然而當他們身形沒入街角陰影的一剎那,呼喝聲和腳步聲便戛然而止,街角又恢復了安靜的模樣,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雲素踩在這兩個倒霉鬼的身上,朝江晨道:「我們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麼?」
「你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沒什麼氣質,說是高小姐的入幕之賓也沒人會相信,就算高小姐見了你,恐怕也認不出來。你還是先把臉上的妝抹去了吧!」
雲素說著,沒等江晨答應,便伸手朝他臉上摸來。
江晨本能地一閃身,居然沒能躲開。
那隻冰涼纖細的素手,輕輕從他臉頰抹過,帶著別樣的溫柔,令江晨產生了一種在溪水中沐浴的錯覺。
一拂之後,雲素收回手掌,打量他兩眼,滿意地點點頭:「這回可以了,去吧!」
江晨從雲素瑩亮的眼眸中看清了自己的倒影,果然已恢復原本模樣。他整理了一下頭髮,望著遠處高府的院牆,正考慮要從哪個位置翻過去,身後雲素卻道:「自信點,走正門。」
「正門?」
「當初高晴雪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你現在親自去見她,已經是纖尊降貴,如果再翻牆過去,豈不是太掉身價?」
江晨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於是打理了一下衣裝,昂首挺胸,迤迤然走向高府的大門。
高府門口的兩名守衛沒有問話,只是手按劍柄,清楚地表明了閒人勿近的態度。
江晨道:「兩位兄弟,麻煩通報一聲,就說江某應高小姐之邀,特來登門拜訪。」
兩名守衛冷著臉沒有聲。高小姐何等尊貴的身份,可不是說見就能見的,何況現在還是半夜江晨道:「當初高小姐相邀之時,言辭懇切,盛情殷殷,怎麼等我來了,卻連門都不讓進?」
兩名守衛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道:「小姐已經睡了,你明天再來吧。」
江晨哼了一聲:「閻王好見,小鬼難搪!」
「你說什麼?」一名守衛怒目拔劍。
江晨右手一揮,那柄拔出一大半的長劍被他生生按回鞘中。「你去稟告高小姐,就說江某人應邀前來,只等她一刻鐘。如果一刻鐘後她還不出來,我就打道回府了。」
江晨輕輕一推,那守衛跟跪幾步,撞在門上,發出咚的一響,倒也沒受什麼傷。
那守衛一咕嚕爬起來,嘴裡道:「你給我等著,有種別跑!小趙,看住他!」他飛快地將大門打開了一道縫,閃身進去,迅速跑沒影了。
另一個喚作小趙的守衛臉上寫著「你死定了」的表情,眼晴一眨不眨地盯著江晨。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在一片死寂的氣氛中等了半響,仍沒有聽到裡面的動靜,江晨也不復先前的自信了,想了想,堆起笑容開口問道:「這位兄台,向你打聽個事。那個高小姐她——-她最近有跟別的男人走得很近嗎?」
小趙從鼻孔里發出的一聲,作為回答。
江晨不以為意,摸了摸下巴,又道:「星院裡的事情,你大概也不清楚。那麼,你最近有沒有看到她帶男人回來過夜?」
小趙面孔漲紅,顯出幾許憤怒之色,狠狠瞪了江晨一眼。
「看你這表情,貌似不止一夜?幾夜?跟誰?,你這麼激動,莫非知道什麼內情?」
高小姐的閨房,散發著淡淡的百合花薰香,寧謐無聲。
幾個人影在房外來回步,落足無痕,不時交換眼神,警惕地朝窗外夜空張望。
有不速之客深夜拜訪的消息一層一層傳遞過來,起初在外宅還敢出聲通報,但到了高小姐的閨房外時,一丁點的喧譁都不被允許,一切溝通都以手勢或筆劃來交流。等今晚執勤的護衛隊長得知這個消息時,已經過去了半盞茶的時間。身材魁梧的護衛隊長獨自站在庭院裡,仰頭望著幽深的夜空,不禁感覺到了萬分的棘手。
是通報,還是不通報?
小姐的起床氣,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護衛隊長繞庭院徘徊半圈,決定把這個問題丟給自己的搭檔位高挑美貌的女劍士一一來解決。
女劍士就在小姐閨房裡。她本是族中主母的心腹,自從上回小姐離家出走的風波之後,她才被派來聖城成為小姐的貼身侍衛,可謂是這座府邸中除小姐外說一不二的人物。護衛隊長還是因為搭上了她這條線才躲過了上回看護小姐不力的懲罰。
對於剛接到的這個消息,即便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女劍士也撓頭了很久,才磨蹭到小姐床前,輕聲喚道:「小姐,小姐——」
睡夢中的高晴雪眉頭緊皺,嘟嘧道:「再亂叫,我就掐死你。」
女劍士額頭微微冒汗,道:「有位姓江的公子現在在外面,說是小姐的老朋友,想要見你一面高晴雪睡眼朦朧地打了個呵欠:「哪個姓江的?打斷他兩條腿,叫他趕緊滾!」
女劍士遲疑了一會兒,猶豫著要不要執行這個命令,突見高晴雪猛地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叫道:「他姓江?全名叫什麼?長什麼樣?是不是一個很年輕很英俊的年輕人?他———」
高晴雪說到後面語聲含糊,隨便披了件外套就匆匆奔出了閨房。
「你們這幫廢物,連客人的名字都打聽不清楚,還有臉吃高家的俸祿!」
小姐夜裡出行,府邸中仍聽不到多大的聲息,暗地裡卻已是雞飛狗跳,無數劍士、暗衛隨之調動,以高晴雪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扇面,氣勢洶洶地朝北門口推移過去。
高府門口的江晨,已經等得有點焦躁了。
守衛小趙也不時側頭張望,心裡暗暗擔憂,老張去了那麼久還不回來,難不成是被暴怒的小姐下令直接杖斃了?
江晨倚在石獅子旁邊,左手撐牆,道:「我看你們高府也不是很大,怎麼進去報個信要這麼久?你還是給我個准信吧,高小姐近一陣子到底有沒有帶男人回來?」
小趙心中又憂又急,朝江晨怒目而視。
江晨打了個呵欠,斜倚著石獅,眼皮漸漸合攏。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睜開眼晴,挺直身子,沉聲道:「來了!」
小趙也趕緊打起精神,回頭瞄了一眼,沒聽到半點動靜,莫名其妙地望著江晨。
江晨已經無暇管他。他此時正在斟酌語句,盤算著怎麼開口向高晴雪借寶物。畢竟高大小姐性情古怪,不一定還惦記他這個故人,而且時日也算比較久遠了。
萬一高小姐不借,那本少俠又該如何,是曲意討好,還是翻臉硬搶?貌似都會惹一堆麻煩啊—·..—·
須臾,大門之後傳來匆促的腳步聲,一個清脆的女聲一邊大力拍打銅門一邊叫道:「開門!快開門!」
是高晴雪親自來了。
小趙霧時變了臉色,震驚之餘手上的動作卻也不慢,弓身沉腰暗運一口氣,將沉重的大門推開。
沒等銅門完全開啟,一個嬌小的人影就從小趙胳膊下面竄了出來,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江晨面前,定晴瞅了瞅,驚喜道:「江晨,真的是你!」
「是我。」江晨的心情略微輕鬆了些,聽高小姐的語氣,她貌似還念著當初那點舊情。
「你什麼時候到聖城的?怎麼才來看我?我聽說你最近風頭很勁啊,都登上《英傑榜》
了————」高晴雪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堆,沒給江晨說話的機會,就拽著他胳膊往門裡拉,「走,我們去屋裡說話!」
在高晴雪滔滔不絕的言語聲中,威嚴的銅門重新關閉,兩名守衛聽著門後漸漸遠去的腳步聲,
不由面面相靚。
「剛才那個人的名字,我好像在哪聽過。」
「是啊,長得也有點面熟,應該在哪見過。「
「肯定是個大人物,小姐一聽到他的名字,穿著睡衣就跑出來了!」
「江晨,江晨————.這個名字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一個守衛說到此處,突然想到了什麼,
面色陡變。
另一個守衛也緊跟著醒悟過來,渾身一個激靈,猛地轉過身去。
「惜花公子!」他們同時喊出了那個邪惡的名號,面面相的眼神充滿了驚恐。
惜花公子混進高府了!
惜花公子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走進了高府!
還是小姐親自到門口來把他迎進去的!
看小姐的架勢,好像要把他直接拉到自己閨房裡!
神哪!
「我的天!」
幽暗庭院中,剛剛得知江晨身份的女劍士銀牙緊咬,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
她看著那對少年男女一邊交談一邊往閣中走去,身影馬上就要進入閨房,背後霧時冒出一層白毛汗,飛快地朝旁邊的守衛隊長警去一眼。
怎麼辦?
守衛隊長仍在猶豫。
畢竟從小姐的表現來看,那兩人絕非普通的朋友關係。
可是,可是那個人·—
守衛隊長正遲疑中,突然聽見那惡名昭著的惜花公子好像在說,要向小姐借一樣東西,頓時魂飛魄散。
惜花公子要借的東西,不知是項上人頭,還是處子元陰?
高小姐卻想都沒想就點頭了。
「小姐,不能啊!」
「小姐萬萬不可——
守衛隊長和女劍士同時飛身朝閣樓撲去。半途就聽「砰」的一聲,粉色雕花木門猛地閉上了。
守衛隊長和女劍士撲到門口,但聽高小姐不耐煩的嗓音從房內傳出來:「都滾遠些,別來煩我!」
兩人剎住身形,四目相望。
女劍士快要哭出來了。
守衛隊長的表情也絕不好看。
如果讓主母知道自己眼睜睜地目送惜花公子進了小姐的閨房,占了小姐的身子,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自己都絕不會有好果子吃。
但若是強行闖進去的話,以小姐的脾氣,十成會當場下令將自己杖斃,這是毋庸置疑的結局。
心急如焚的兩人,如雕像般僵立在門口,豎起耳朵傾聽裡面的動靜。
「江晨,你來聖城多久了?」
「不久,三四天吧。」
「來了這麼多天,怎麼不早點找我?」
「唉,俗務纏身,實在抽不出空————」
高晴雪引著江晨在床沿坐了下來,一隻柔軟的胳膊撐在他肩膀上,盯著他側臉問道:「你這次來,是專程來看我的嗎?」
「這個——.」
高晴雪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古怪起來,「你不會是為了明天林曦的比武招親而來的吧?」
「比武招親?明天?」江晨一愣。蘇芸清的動作還真快!
「怎麼,想去?」高晴雪挑著眉,「你要的東西我可以給你,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不許參加林曦那個賤人的比武招親!聽到了嗎?」
「聽——.—·
高晴雪看見江晨面露難色,怒而起身道:「你不會真是為了她才到聖城來的吧?」
「沒有沒有,哪能呢!」江晨見她眉眼殺氣驚人的樣子,忙安撫道,「我來聖城是另有要事,
只不過呢,有個朋友她特別仰慕林姑娘,所以拜託我幫她贏幾場,最後再輸給她,你看這個—」
「你一定要去?」高晴雪面色不善。
「已經答應了別人的事,總不能反悔吧?」
「哼!」高晴雪不樂意地起小嘴,坐回床上。「那換個條件,你得給我當一個月的貼身侍衛!」
「唉,我很忙的。」
「你根本就沒拿出點誠意來!」高晴雪再度憤怒地起身,「這個東西我貼身帶了十幾年了,你一說要,我二話不說就給你,你陪我兩天不行嗎?」
「我真的是有要事—.」
「到底是什麼事?」
江晨沉默了片刻,才道:「殺人。」
「誰?」
「與你無關。」
「我可以幫你呀!」
江晨搖搖頭:「如果讓你這樣純潔的女孩子沾染血腥,那就是莫大的罪過了。」
這個回答讓高晴雪的唇角微微翹起來,她離江晨又靠得更近了幾分,輕聲道:「不管怎麼說,
你至少得陪我兩天,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江晨為難地道:「可是我最近真的抽不開身。」
「那可以推遲一陣子嘛!不過最遲不能超過———-十天以後?」
江晨想了想,嗯了一聲:「那就十天之後。」
「一言為定,不許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