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伸手,拔出青面蛇咽喉的細劍,閉上眼晴,施展神通一一「虛空之痕」。
一團冰霜般的銀色粉塵在虛空中升騰而起,縈繞在青面蛇周身,久久不散。
這種現象意味著這柄支劍確實只有青面蛇一個人用過一一他真的用這支劍殺了自己!
江晨面色沉重,想到了三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一一青面蛇是死士,完成任務之後就自戮,不留活口。
第二種可能一一兇手不僅劍術超絕,法力也十分高強,殺了青面蛇之後,又以更高明的手段抹除了空間中的痕跡,斬斷了因果!
第三種可能一一兇手是精神系的幻術高手,以幻術迷惑青面蛇,誘導他自裁。
無論哪種可能,都意味著自己無法繼續追蹤下去。
江晨睜開眼睛,緩緩問:「聖城有多少用劍的高手?」
「這個—」邱捕頭面露難色,「從「劍尊」沈凌峰大人開始算,至少二十位以上。」
江晨的神情先是微微一沉,隨即就化為了能將人凍結的冷笑:「沒關係,我們一個個排除。「
邱捕頭想到那一個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額頭直冒冷汗,志忑不安看著江晨的背影,張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江晨忽然伸手從屍體上拿起一根頭髮,對照陰霾的天空瞅了幾眼,又放在鼻翼下嗅了嗅,
道:「女人的頭髮,被劍削斷的。」
「女人?」邱捕頭閉目苦思,眉頭緊皺,「聖城有幾位女性高手,但能用劍殺掉青面蛇的,只怕很難找到—也許是之前蕭姑娘落下來的頭髮。」
「不是她的。」江晨斷然否決。
這根斷髮濃黑如墨,與蕭凌夢不同。
蕭凌夢的頭髮,色澤略帶一點棕黃,末梢微微有些捲曲,和這根有明顯的差別。
邱捕頭沉吟著道:「也可能是妓女的頭髮。像青面蛇這種人,剛拿到一筆錢,順理成章地會去享受一番,在這種地方很正常。」
江晨道:「讓你的人去周圍問問,看有沒有人知道殺手的身材,只要說出個高矮胖瘦,事情就會簡單許多。」
邱捕頭雖然不是很情願,但被江晨瞟了一眼之後,立即就照辦了。
邱捕頭在江晨面前看起來很好說話,但面對一干手下的時候,架子就端起來了,大手一揮:「找!」
靜候在四周的捕快都被派遣出去,在巷弄、街道上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
這幫平日裡驕橫慣了的大爺在城郊的居民面前更顯官威,腰刀一揚,就讓四方鄰里戰戰兢兢,
有問必答,如竹筒倒豆子一般,連今天早上吃了什麼飯都一股腦兒傾倒出來。
眾捕快忙亂了小半日,雞零狗碎的事情打聽了不少,連街邊弓今天討了多少錢都查得一清二楚,可惜就是沒人瞧見青面蛇是什麼時候被殺的。
邱捕頭也知道這種結果沒法向江晨交代,乾脆把離事發地點最近的一干人全部帶了過來,任江晨一個個盤問。
「大人明鑑,民女今天一直在屋裡織衣,大門都沒邁出過一步,只聽到東邊好像有人叫了一聲,也沒注意是什麼時候——」
「大人饒命,小人冤枉啊!真不是小人幹的!」滿臉橫肉的屠夫噗通跪倒。
「哦,那個青臉疤子,早上見過,他撞了我一下還沒賠藥費呢,大人你可要為小人做主啊!」光頭青皮晃了晃自己那隻「被撞成骨折」的胳膊。
「大人~~」濃妝艷抹的妓女嬌羞道,「小女子不敢撒謊,小女子真沒做過他的生意~~」
「已時三刻還看見他從卦攤邊走過去,沒一會兒就躺在那兒了,我也沒在意,還以為他在那曬太陽———」一個打扮成算命瞎子的老先生如是說。
忙碌了一個多時辰,最終一無所獲的江晨仰頭看了看天空中的飄雪,嘆息道:「今天真是個曬太陽的好天氣!」
邱捕頭道:「這些刁民都不老實,交給我處理吧。等到牢里脫了一層皮,保管他們有什麼說什麼!」
這番話又驚起一片喊冤求饒聲。
江晨遲疑了一下,看著那幾張各態各狀的面孔,道:「需要多久?」
「兩天,最多兩天!」邱捕頭拍著胸膛打包票,「火蚯蚓辣椒水管飽,不怕他們不開口!「
滿臉橫肉的屠夫跳起來就跑,卻被光頭青皮伸腳絆倒,兩名捕快趕上去,拿起戴鞘腰刀往他大腿、後腰死命招呼,打得他涕淚橫流,發出一聲聲殺豬般的豪叫。
告饒喊冤聲越來越大,六七名捕快有些壓制不住,場面亂作一團。
江晨有點看不下去了,邱捕頭亦覺得面上無光,眼裡凶光一閃,將腰刀拔出鞘,便要殺雞做猴。
幸好及時從後方傳來一把溫和的嗓音,止住了邱捕頭心中滋長旺盛的殺機「這些人武技低微,只要兇手有心想隱藏,就算他們身在現場,只怕也看不出什麼門道。江兄,你或許應該從別處著手。」
江晨募然回首,就見一名銀髮白衣的少年從街道另一頭走來。
『蕭姑娘怎麼樣了?」江晨脫口問道。
「夏神醫已經答應收下她,她一定能平安度過這一劫的。」楊落行到近處,朝江晨露出溫暖的笑容。
江晨長舒一口氣,眉頭略微舒展,問道:「你剛才說的『別處』是指?」
「先是僱人行兇,接著兔死狗烹,殺人滅口。這是一次謀劃已久的刺殺,絕非臨時起意,那幕後之人如果思慮周全,這時候應該已經將所有證據和線索斬斷。」楊落的纖纖玉指摩著光潔的下巴,作深思之態,「但他蓄意謀殺,必是有所求,有所懼,草蛇灰線,終歸有跡可循。江兄不妨想一想,近日來是否有人蓄意接近你或蕭姑娘,他們是否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
「最近幾日———」江晨眉頭再度皺緊,沉思片刻,忽然叫道:「那個孩子!」
「哪個孩子?」
江晨把認識宮勇睿的經過簡略向楊落敘述了一遍。
楊落聽著聽著,秀氣的眉毛也擰到一處,俊美面容上泛起憂色,沉聲道:「江兄,你應該立即去看看那個孩子。『
「你的意思是————那個孩子?」江晨神情一變,旋即搖頭,「不,不可能是他。我察看過了,
那個孩子武技低微,這一點再怎麼偽裝也瞞不過我的眼睛,何況,我們早就將他送走——.」
「我是說,如果兇手是刻意針對你的話,他的圖謀可能不止蕭姑娘一人,當時那個孩子也在場,他很可能也已經遭遇毒手。」
江晨當機立斷,施展身法朝東皇街的方向掠去。
一番折騰,天色已經漸暗。
祥安當鋪也將近打烊了。
江晨站在門口望了望,身形從雪花間穿過,閃入燭火搖曳的大堂中。
店夥計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宮勇睿獨自一人留在後院。
他穿著厚實的棉襖,站在屋檐下,似乎在等人。
後院沒有點燈,光線越來越暗,宮勇睿凍得搓手跌腳,正猶豫著要不要回去的時候,終於從對面的屋頂上顯出一個魁梧的身影,直勾勾盯著他。
來人身材高大,鬚髮皆白,背上背著九把刀劍,腰間還斜挎一把,此刻站在屋頂上居高臨下地俯視宮勇睿,頗有一番君臨天下的威勢。
暗處潛伏的江晨一眼就認出此人,正是前日曾在長街上與自己切的那位武林名宿,「混沌劍」凌霄!
宮勇睿在等的人原來是凌霄。
江晨右手五指捏緊,幾乎忍不出跳出去,將這一老一少砍成二十八截。
但他生生按下了怒氣,側耳貼在門後,傾聽他們交談。
宮勇睿仰望著凌霄。
寒風呼嘯,吹得雪花散亂旋落。凌霄站立在屋頂上,北面刮來疾勁的狂風,帶來陣陣滲入骨髓的寒意,他卻一動不動,凝立若淵。檐上鋪滿了積雪,唯有他周圍一圈乾淨如昔。雪花灑落到他上空兩米處,就似被一柄無形之劍切開,彈至旁邊。他俯視著腳下銀白的地面,似乎已在此站立了很久。
宮勇睿嘴唇動了動。
他已經被凌老前輩的這副傲然卓絕的風姿震鑷到了。
雪花散落在凌霄周圍,加上他銀髮如雪,身上的蓑衣獵獵振盪,這番世外高人的賣相,說是「天劍」下凡也不會跌了份。
何況他本來也確是貨真價實的世外高人,至少比世上九成九的玄罡高手都要高。
凌霄很滿意於宮勇睿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冷肅道:「給了你一天一夜的時間考慮,現在想好沒有?」
宮勇睿視線微微下垂,沉默了片刻,答道:「我想好了。前輩的一番錯愛,我只能心領———」
凌霄雙目一瞪,道:「小子,你要想清楚嘍,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老夫是看在你小子還算順眼的份上才破例收你為徒,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哭著求著要拜老夫為師,老夫瞧都懶得瞧一眼!喂!你小子不會是看不上老夫這身本事吧?」
「不不,前輩劍法通神,晚輩豈敢不敬,只不過—」
暗處的江晨聽見這番對答,心中一動,凝蓄在胸膛的殺機緩緩消散。
原來這姓凌的老傢伙是來收徒的。
這老傢伙只怕在昨天攔路之時就看中了宮勇睿的資質,接著就找上門去,循循善誘要他拜師。
難怪昨天晚上一起吃飯時,宮勇睿有些神思不屬——
屋頂上凌霄暴喝:「只不過什麼,有屁快放,別跟個娘們一樣不爽利!」
他一發怒,周身的雪花都被無形勁風氣旋刮退三尺,頗為鑷人。
宮勇睿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道:「前輩劍法高強,可惜不是好人,所以我不能跟你走!」
凌霄一聽不怒反笑,哈哈長笑幾聲,道:「敢情你小子把老夫當成無惡不作的魔頭了?你也不想想,老夫若真是個大惡人,早就動手用強了,劍架在脖子上還怕你不答應?還用得著三番五次親自過來問你?」
宮勇睿道:「前輩並非大奸大惡之徒,只是-—」後半截話,他似乎不敢說出口。
凌霄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宮勇睿身後的屋舍,不知緣何,雖然沒有聽到別的動靜,但心裡始終略微有些不安,煩躁地道:「你小子別仗著自己根骨不錯就坐地起價,老夫懶得跟你囉,實話跟你說罷,你這種根骨的確世所罕見,但就是太罕見了!這世上除了老夫之外,恐怕沒幾個人有這眼光認得出來。老夫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是選擇跟我走,還是一輩子就在這破當鋪里當個小小的夥計?」
「前輩,我————」宮勇睿咬了咬嘴唇,就要狠心回絕。
凌霄從他神色中看出了答案,喉嚨里發出低啞的怪笑,叫道:「你奶奶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臭小子,別以為那個宮寒還能給你撐腰,老夫今天就要一「就要怎麼樣?」突如其來的第三個嗓音,插入場中,打斷了凌霄的叫囂。
而且這一聲就來自凌霄身後,與他距離極近。
凌霄募然轉身,看到背後幾步外不知何時出現的江晨,頓時瞪圓了眼睛,臉色大變。
「宮一一一字未完,只見灼熱撲面,江晨的拳勁挾著狂龍風雷,已然轟至他眼前。
「當」的一聲如擊在銅鐵上的震響,屋檐半空金光一亮,凌霄身形急墜直下,落地之後往後一個跟跎,腳步地退了四五步,才化解了這隔空一拳的勁道。
江晨緊隨而至,如大鳥一般撲下來,右掌探出,抓向凌霄咽喉。
凌霄橫劍護身,兩腳連點,飛快地朝後退去。見江晨緊追不捨,他趕緊扯開嗓子喊道:「宮少俠,咱倆好好說話,莫動手!有什麼話—」
伴隨著一聲冷笑,江晨的身形由遠及近,眨眼從雪花飄飛的夜幕里趕了過來。
而這時凌霄的後半截話還在夜空中飄蕩:
「——有什麼話不能坐下來慢慢談呢?」
江晨出拳,拳崩如雷。
凌霄揮劍遮攔,邊打邊退。
退到院牆邊之後,凌霄被逼得太緊,來不及登牆,眼見無路可退,終於爆發真火:「姓宮的莫要欺人太甚,老虎不發威,你當老夫是怕了你!」
他右手出劍,盪開拳勁,反擊江晨脖頸,另一隻手伸到背後,又拔出了一把雪亮寒刀。
右手的那支劍看似只劃出了一擊,但劃到一半,那支劍便幻化做千鋒萬刃,凌霄身前在剎那間仿佛多了一蓬光幕,朝江晨周身罩下。
此劍之霸道剛烈,令江晨也吃了一驚。就如舟行河上,突見河斷水竭,前橫重巒疊嶂,頓陷絕境,只嘆此劍難擋!
但江晨不退不避,揮拳硬接。
龍皇拳,「鎮江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