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年來,面對眾多江湖上新崛起的年輕高手,凌老先生一共只退了三次。
十年前對陣「剎那芳華」呂巨先。
七年前對陣「暗夜星辰」江源。
三年前對陣「極冰玄雨」北豐丹。
當時他們都只是名不見經傳的後起之秀,但凌老先生就是拉得下臉皮,甘為晚輩讓路。
「此子斷不可留!」這種蠢話,絕對不會從凌老先生嘴裡說出來。
後來事實證明了凌老先生的選擇是正確的,這三人先後登頂英傑榜首,而那些死不退讓的狂妄先輩們,一個個都成為了三者登頂階梯上的枯骨。
任你怎麼驚才絕艷,不自量力,強做出頭,化成一堆白骨,任那些曾經敗在他劍下的人怎麼指點嘲笑,也一句都辯解不了。
誰能常勝無敵?誰沒個狀態不佳的時候?當退則退,勿做意氣之爭。
活下來,就能笑到最後!
況且,今日並非無功而返,至少探明了那姓宮的少年的劍術,不在老夫之下。這樣回去向那位公子復命,也不至於遭到責難———
馬車繞過星院,駛入東皇街。
東皇街雖然帶了個東字,其實卻在星院西邊。
兩匹駿馬在祥安當鋪邊上停下。
幾位在門口遲疑的落魄模樣的年輕人,看清了馬車上的蕭家標徽,眼晴一亮,等江晨剛下馬就圍攏過來。
「公子,你看一眼我的聚寶盆,這可是我家祖傳之寶————.」
「公子,你先瞧瞧我這把雄威大將軍熊君偉用過的尚方寶劍—」
至於靚麗耀眼的蕭凌夢,因為之前坐在馬夫的位置,反倒閒置一旁無人理會,只讓看到的人都覺得這位公子哥真是奢侈,把如此漂亮的美人拿來當車把式使喚。
江晨瞧著把自己圍住的三人,無奈一笑:「三位莫要弄錯了,我是來當東西的。」
「啊!你也來當東西?」
「不可能啊,這行頭一看就是個有錢人,光那兩匹駿馬就值幾百兩!」
「還有那個女人—.」
「難道就是要當她?」
三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越說越離奇。
江晨趁機撥開他們走進當鋪,
蕭凌夢落後幾步,聽著後面三人已經開始探討自己的身價,不由起了好奇心,稍微放緩了腳步。
「至少值一千兩!」
「你以為是金子做的啊,那麼貴!」
「你是個沒見識的,也不瞧瞧那靛那臉蛋,不比那顏夢樓的花魁差一分半點!人家號稱一夜千金!」
「不行不行,我看只值五百兩,跟柳蘇姑娘比起來還是有差距的—
蕭凌夢一聽自己全部身家竟然比不上顏夢樓的一個妓女,差點沒把小鼻子給氣歪了,這時候又聽到前面江晨的催促,地一腳走了進去。
等安頓好宮勇睿,蕭凌夢再急匆匆地衝出來找那三個年輕人算帳,誰知已不見半根人毛了。
回到星院,蕭凌夢余怒未消,客氣話都懶得跟江晨說,一個人逕自走了。
江晨百無聊賴地在校園裡漫步,心裡思索著再去哪個武術教頭那兒蹭蹭課,不知不覺走到了小湖邊。
他拾起一顆石子,隨手丟出去,石子打著漂,在水面上載浮載沉,沿途盪起一圈圈漣漪,連打十八個漂,劃了一個弧形,一直彈到對岸的草叢中。
不知不覺用上了「空間漣漪」的手段—
江晨望著遠處未平的水花,心想光論打水漂這個技能的話,自已恐怕已達到一代宗師的境地,
血帝尊都得甘拜下風·..·
「帥哥,一個人?」一把清脆爽朗的女聲忽然傳了過來。
江晨愜了一下,然後目光從湖面移開,轉頭看向身後。
不知何時,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已靠在柳樹下,雙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注視著江晨。
江晨心中一動,這麼快就被認出來了嗎-—-」-他面上也露出微笑,用口技換上一副浮誇的語氣,
試探道:「美女,你也是一個人?」
「當然,我可是特意來找你的。」蘇芸清眨了眨眼睛,「看到你跟那位蕭姑娘分手,我才敢現身。」
「這麼說來,你豈不是悄悄跟了我很久?哎呀,讓這麼一位美人久候,那可真是我的罪過—」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補償我。」蘇芸清說出來的話充滿了暗示。江晨想起自己與她好幾次只差一點就得手的旖旋場面,心情不禁又熱燙起來。
「你這樣的美人,想要什麼補償,哪怕赴湯蹈火,在下都願意奉陪到底啊·———」
「我也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想讓你為我去做一件事。」
「什麼事?」
「搶親。」
江晨愣了一下,沒有接口。
他很快猜到蘇芸清想讓他去搶誰的親。
然而聖城高手如雲,又是堂堂林家嫡女成親,那一日必定有仙佛強者壓陣,而且恐怕不止一位。以自己這幾斤幾兩,只要敢露頭八成就有去無回-—」
「怎麼,不敢?」蘇芸清故意激道,「我聽說你在浩氣城前姦殺了地藏,一舉登上《英傑榜》
三甲,還以為你算個人物了,沒想到還是跟以前一樣膽怯啊!」」
「你認出來了?」
「你這死鬼德性,不管怎麼改頭換面,化成灰我也認得。」
江晨嘆了口氣,其實心裡並不意外。在這世上,除了或逝或離的親友,就只有眼前這位差點與自己共枕的女子最熟悉了吧。昨晚在校門口相遇的時候,自己就隱隱猜到,恐怕瞞不過她。今天她找上門來,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阿曦派了兩支人馬去幽冥森林找你,我也派了兩支人馬,一支去了幽冥森林,另一支去了浩氣城,結果都沒碰到你。要不是聽說了你那些風流韻事,我都以為你被地藏尊者吃干抹淨了呢。」
「唉,說來話長——」
「你知道嗎,阿曦一直在等你!」
江晨心頭一震,口中淡淡地道:「她已經有未婚夫了,還等我做什麼?」
「什麼狗屁未婚夫,現在還不是,一切都還來得及!」蘇芸清端詳著江晨的臉色,「你是不是在生阿曦的氣?你誤會她了!她也是身不由己,那是家族的安排,她無法拒絕,只能一邊演戲一邊拖延訂婚的時間,等你來聖城。但陳煜那小子也不是一般人,他能耐大得很,眼看著就要拖不下去了,你要是再不出現,恐怕就要假戲成真了。」
「哦。她真的在等我?」
蘇芸清道:「當然!你知道她多辛苦才拖延到現在嗎?林家的上上下下都勸她早日訂婚,陳煜那狗東西也花言巧語,還跟要搞什麼君子約定,說什麼就算訂婚了也可以以朋友的方式相處,陪她等她心中的那個人出現——-我呸!這種狗屁話騙小孩呢?可阿曦還偏偏要裝出很感動的樣子,還要在人前假意說陳煜的好話,你知道她背負了多大的壓力嗎?現在你小子終於來了,卻還打扮成這副鬼模樣,不肯與她相認,你對得起她嗎?」
「喉,我還以為——
「所以你現在知道真相了?跟我一起把阿曦搶回來吧!」
「如果你沒騙我的話,我當然要搶人。」
蘇芸清的臉色這才緩和幾分,了一眼四周,壓低嗓音道:「我有一個計劃——-等下說,你好像有麻煩上門了。」
江晨轉頭一看,蘇芸清口中的麻煩,正提著一根赤色齊眉棍,急匆匆地直衝自己奔來。
「好小子,總算找到你了!」樊杏兒幾步走到江晨面前,將棍子提起,對準江晨胸口。
江晨心裡暗叫不好,這小娘皮眼光毒辣,莫非把自己認出來了。他面上露出無辜的表情,
道:「這位姑娘,我們以前見過嗎?」
「當然見過!你這卑鄙無恥的傢伙,還敢在我面前演戲!」樊杏兒勃然大怒,揚眉就要出手,
但這時候蘇芸清突然斜跨一步,攔在江晨身前。
『樊姑娘且慢動手,我的這位朋友絕對不是什麼卑鄙無恥之徒,其中定有誤會。」蘇芸清一臉凜然地道。
江晨尚是第一次看見蘇芸清在外人面前維護自己,面上不由露出微笑。
這笑容落在樊杏兒眼裡,正是奸計得逞的邪惡笑容,說不出的可惱可恨。
蘇芸清也輕輕踩了江晨腳尖一下,示意他不要亂說亂動。
「能有什麼誤會!」樊杏兒氣沖沖地道,「他昨天在煉丹房那般羞辱我,難道都是假的不成?」
『樊姑娘只怕弄錯了吧,昨天我的這位朋友一直跟我在一起喝茶聊天,聊到天黑才回去,沒可能去煉丹房做什麼壞事的。」蘇芸清慢條斯理地道,「何況,他早就對蕭姑娘心有所屬,所以絕對不會對你有企圖的!」
「我不是說他對我有企圖..」
「那是什麼呢?」
「那肯定是她對我有企圖了!要不然怎會這般糾纏我?」江晨插嘴道,「可惜我早就心有所屬,否則也不是不能給她一個機會·——」
樊杏兒臉色鐵青地看著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擠兌自己,心知光一個蘇芸清的武技就不在自己之下,今天恐怕討不了便宜,了江晨一眼,輕哼一聲,轉頭走了。
待樊杏兒走遠,蘇芸清回過身來,臉色轉冷,道:「才幾天工夫,你又招惹了多少女人?」
江晨笑道:「像我這麼玉樹臨風的貴公子,女人總是不嫌多的嘛!」
蘇芸清呸了一口,正容道:「這段時間你少惹事,我正在向林伯父爭取一線機會,倘若成功,
就該輪到你上場了。」
江晨奇道:「你想怎麼幹?」
「對於陳煜這個人選,林家內部也有很多不同的聲音,我現在要把這些聲音放得更大一些,直到不容忽視的地步,這樣一來,為了平息悠悠眾口,林伯父就不得不給陳煜安排一些歷練,來讓他證明自己.
「哦?什麼歷練?」
『按照林家的慣例,一般會有三關。其中一關就是要在訂婚儀式的公證人面前,擊敗所有的挑戰者.
「嗯,用拳頭說話,這個我熟。」江晨晃了晃拳頭,「打一個陳煜,肯定綽綽有餘!」
「如果只有一個陳煜,當然不足為懼。」蘇芸清搖搖頭,「但是星院排名前十的男人中,除了北豐秦和沈月陽,其他幾位都會參戰。所以你也不能掉以輕心!」
「沒關係,來一個我打趴一個!」江晨露出自信的笑容,「對了,北豐秦和沈月陽怎麼不參戰?」
「兩年前,北豐秦的新娘死在婚禮上,自從那天之後,北豐秦就發誓這輩子不會再娶。至於沈月陽,他父親身為代表皇權的御前第一騎士,榮華富貴都繫於皇帝老兒一念之間,他若是表現出一點想要與七大世家聯姻的心思,皇帝老兒會怎麼想?分明就是把沈家往死路上推!呵呵,他雖然胡作非為,但也不至於這麼蠢..」
江晨點點頭,還欲問一些細節,卻見蘇芸清望向某處,沉聲道:「我約的番子來了,咱們先這麼說好,具體的以後再議。」
「番子?」
「對付陳煜的。這小子不是什麼好東西,但非常狡猾,手腳很乾淨,我現在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正在順藤摸瓜,搜羅他的罪證,所以就找番子幫忙!」
說著,蘇芸清撇下江晨,快步朝湖邊另一頭幾個穿著飛魚服的人走去。
江晨看見那幾人說上話了,他也沒有多做停留,轉身邁步行開。
天空陰沉。
細雪紛飛。
雪花落在江晨肩膀,頭頂。
江晨漫不經心地走著,還沒打定主意去哪,忽然聽到湖對面傳來一聲驚雷般的嘶吼:「無定,
你給我出來!」
吼聲發自一位絕頂高手之口,如雷轟鳴,震得原本只被輕風吹皺的湖面,掀起了半尺的波浪。
那一聲氣機充盈,飽含不平,似如一位被血洗滿門的孤兒,終於站到了仇人面前。
恐怕整個星院都聽到了這聲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