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闌珊燈火,驅邪除晦

  「別急,正在說呢!」蕭凌夢抬了一下手,繼續道,「我們在看金釵的時候,突然有人提醒我,錦囊被偷了。我回頭一看,那個盜賊已經跑了出去,就趕緊大喊抓賊。那個盜賊跑得非常快,

  街上大部分人都來不及反應就被他跑過去了,幸好這時候勇睿正在通武館前面,絆了那個盜賊一腳,才終於把他抓住了。」

  江晨這時候低頭看了她腰間一眼,問道:「既然抓住了,那你錢袋呢?」

  「我還沒說完!」

  「蕭大小姐,別吊人胃口了,長話短說行不行?」

  蕭凌夢白了江晨一眼:「你好歹是個武學高手,能不能有點耐心!那個盜賊雖然被大伙兒扭送官府,但是等人群一散,就又從巷子裡蹦出幾個壯漢,把勇睿圍住,揚言要給他們兄弟報仇,廢了勇睿的右腳!」

  她說到此處,氣呼呼地握緊了拳頭,「那個通武館主實在太可惡了,勇睿本來在通武館做事,

  他不但不幫忙,反而當場說把勇睿開除了,任憑几個強盜處置!這傢伙簡直不是男人!」

  江晨根本不關心那個通武館主是不是男人,催促道:「然後呢?」

  「然後為了脫身,我就只好把錢袋給他們,破財消災啊!」

  江晨「哦」了一聲:「你把身上僅有的二十兩銀票給他們了,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回來了,到處找你也找不著,就在小店裡吃了點東西,再然後一直找你。」

  「就這樣?沒有其他劇情了?」

  「沒了。」

  「為何我始終聽不出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你一見面就讓這小傢伙叫師父,我還以為他是我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呢!」

  「勇睿已經被逐出通武館,現在沒處可去。他原本到聖城來就是為了學武的,結果因為我,搞成這個樣子,我心裡很過意不去。現在想想,大概也就只有你能夠幫他了·———」

  江晨皺起眉頭:「蕭大小姐,你這也太亂來了吧!你以為我很閒嗎?本少俠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只要我一旦泄露身份,就有無數的仇家找上門來,你讓這小傢伙跟著我,是不是嫌他活得太長了?」

  「你武功那麼好,隨便教他一兩手絕招,或者給他一本秘籍,不就能讓他成為高手了嗎?」

  江晨呵呵笑起來:「他毫無根基,你就直接給他一本秘籍,是嫌他死得不夠快!」

  「我是不太懂這裡面的門道。那你說說,怎麼辦才好——

  名為宮勇睿的小少年聽著兩人爭論,知道蕭姐姐為自己找的這位師父看來是不願收自己做徒弟了。

  宮勇睿心裡倒沒覺得有啥大不了,雖然蕭姐姐把這位師父誇得很厲害,但自己瞧著他,如此年輕的一個人,似乎跟星院裡最常見的那種紈子弟相比也沒什麼區別,或許會幾手花拳繡腿,能哄哄蕭姐姐這樣的外行人吧。

  既然拜不成師,那就得及早另謀出路了···

  暗淡月光下,各懷心思的三人沿著寂靜的湖邊小逕往東走,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

  行出校門的時候,卻意外遇到了兩個熟人。

  江晨遠遠看見兩道窈窕的人影從另一邊走來,急忙把頭埋得更低,腳步也加快幾分。

  迎面走來的那兩人,一個是近日撞見好幾面的林曦,而與她並肩而行的那位身材高挑的女子,

  赫然是蘇芸清!

  蘇芸清此時滿面笑容,正一邊說話一邊用手勢在林曦面前比劃,絲毫沒注意到擦肩而過的江晨。

  倒是林曦朝這邊投過來一眼,本來張口想打個招呼,但瞧見江晨低著頭一副裝作沒看見的冷漠神情,無奈地牽了牽唇角,嗯嗯兩聲回應蘇芸清的笑顏。

  「阿曦,你覺得我的這個主意怎麼樣?既顯得公平,又讓陳煜能夠在眾人面前證明自己的能耐「這樣太高調了,恐怕會招來很多非議。「

  「可如果不這樣,陳煜怎麼服眾,如何堵住悠悠眾口?就算他入贅到林家,也會被你家的長輩小瞧,恐怕連奴才都看不起他,尤其是林麒那傢伙,肯定第一個不服!有道是眾口金,積毀銷骨啊··..

  「芸清,你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江晨聽著身後兩女的對話,心裏面泛起一縷難以形容的滋味,仿佛又回到了在幽冥森林訣別的那一天。或許只需一個轉身,就能親切相認,互訴衷腸。然而,自己身負血仇,執念難消,步步驚險,即便故人重逢,亦只當形同陌路。

  突然只聽蘇芸清提高了嗓門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喂!前面那個誰,你給我站住!」

  江晨心頭一緊,腳步頓了頓,緩緩轉過半邊臉,道:「有事嗎?」

  「我怎麼看你有點眼熟!你轉過來,讓我仔細看一下。咦,不對,你的臉怎麼這麼黃,一副晦氣樣·—..—

  江晨哭笑不得,心想蘇大小姐你反應也未免太遲鈍了吧,我們都擦肩而過很久了,你才回過神來。

  他故作冷淡地道:「我臉色怎麼樣,跟你有關係嗎?」

  林曦輕輕拽了一下蘇芸清的衣角,蘇芸清有些迷惑地撓撓頭,又看了看江晨身邊的蕭凌夢和宮勇睿兩人,道了聲「沒關係」,轉頭跟林曦走開了。

  江晨暗舒一口氣,看著兩女離去的身影,心裡頭有些薄薄的惆帳。

  燈火闌珊,故人漸遠。

  蕭凌夢突然偏過腦袋,出聲發問:「你跟林姑娘到底是什麼關係,她剛才看你的眼神好像有點不對?」

  江晨心不在焉地回答:「你吃醋了?」

  蕭凌夢不滿地道:「別想岔開話題,是我先問你的!快說,你倆以前是不是認識?」

  「何止認識。」

  蕭凌夢募地停住腳步,轉過身盯住江晨的眼睛,沉聲道:「真的嗎?」

  江晨回過神來,笑道:「當然。只要是漂亮的女人,我都認識,有些認識得淺一些,有些認識得深一些,要是一個個數來,三天三夜也說不清。」

  蕭凌夢假笑兩聲,又問:「那我們算哪種程度的認識,是深還是淺?」

  「這個嘛,深不深,淺不淺,現在很難說。」

  「什麼意思?」

  「得試過才知道。」

  蕭凌夢想了半天才回過味來,霞飛雙頰,怒不可遏:「你、你這無恥的登徒子!你怎麼不去死啊!」

  校門口有七八個車夫守在外面,一邊閒聊一邊等著拉客。

  蕭凌夢與其中一位姓譚的車把式算是老相識了,見今日老譚正好在外面,便要走過去,不料卻被江晨一把拽住,輕聲道:「等一下。」

  「幹嘛?」

  「街面上不太乾淨,先除除晦氣。」

  蕭凌夢順著江晨的視線望去,只見遠處有十來個穿著奇裝異服的混混,或蹲或站,眼神不時投向這邊,好像在等著什麼人。

  她不禁奇怪,江晨怎麼突然這麼鄭重其事,就算那幫人是沖自己來的,區區幾個混混,不至於把這位《英傑榜》探花給嚇到了吧?

  「一會兒你們倆先回去,不用等我。」江晨沒有多作解釋,轉身往校門內走去。

  守在門口的兩個帶刀衛士見他去而復返,還把女人和小孩丟在原地,不由露出幾分鄙夷之色。

  這小子真是膽小如鼠,居然見勢不妙就一個人逃了,他也不想想,堂堂星院門前,哪容得混混鬧事?這小子真是把星院的臉都丟盡了!

  那些混混原本還裝模作樣地閒聊,一見江晨轉身,立馬鼓譟起來。

  「鼠輩別走!」

  「小娘子,你的相好要開溜了,你還不趕緊拉住他!」

  「小娘子,你怎麼看上了這麼個窩囊廢,不如跟了哥哥我算了!」

  一片亂鬨鬨的吵謾罵聲中,江晨的身影消失在校門後。

  宮勇睿站在原地,聽著耳朵里不斷鑽進來的污言穢語,有些不知所措。

  他抬頭望著蕭凌夢,「師父」已經跑了,蕭姐姐打算怎麼辦?

  蕭凌夢臉色僵硬,嬌軀微微顫抖。倒不是害怕,實在是因為從那些市井醃潑才嘴中噴出來的言語,真的是不堪入耳。甚至連家中的親人也遭到了波及,饒是她涵養再好,也忍不住氣得臉色發青。

  眾多侮辱言辭中,以當中一個穿黑色皮甲的壯漢嗓門最為洪亮、最為清晰、最讓蕭凌夢惱怒。

  他看到蕭凌夢氣怒難耐的神情,不由哈哈大笑,叫得更為大聲:

  「小娘子,瞧你那嬌滴滴的模樣,恐怕沒見過世面,一會兒就讓你知道哥哥的厲害—」

  身邊一個冷冷的聲音問道:「有那麼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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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甲壯漢以為是小弟在捧眼,拍著胸脯道:「你要是不相信啊,不妨來試一下,保管讓你大開眼界——

  「真的嗎?那我就試了啊。」

  黑甲壯漢猛然醒起這個聲音好像從未聽過,不是自己兄弟中任何一人,當即大叫一聲,急忙轉身防備,然而身子才轉到一半,下盤就傳來一股劇痛,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悽厲如野獸般的哀嚎,眼珠子都差點沒痛得鼓出來,腦子裡陣陣發黑,夾著腿抽了幾口冷氣之後,軟軟地倒了下去。

  「好像沒你說的那麼厲害嘛。」江晨踩在他肚皮上,淡淡地道。

  眾混混大嘩,誰也沒看清這個人是怎麼混進自己人之中的,但大哥已經被他偷襲打傷,兄弟們自然也不必跟他客氣,抄起藏在袖子裡的鐵棍、尖刀就朝江晨撲過來。

  江晨邁步便走。「你們這群人間渣,膽敢擾我星院清淨,看來不給你們一點教訓,你們都當我「七步無敵」孟天縱是浪得虛名!」

  眾混混:「殺呀!」

  「砍死他!」

  「吃我一棍!」

  江晨在人群中遊走,他所過之處,混混們如波浪般朝兩邊分開。那些叫喊著砍殺的人,很快都變成了哀哭慘叫,一批批如割麥子般倒下。

  一折一回的工夫,已經人仰馬翻,哭爹遍地,喊娘連天,沒一個站著的了。

  宮勇睿瞧著這一幕,雙眼微微發亮。他在通武館也見識過不少自稱高手的武者,耳濡目染之下,對江湖上一些遊俠兒的武技品序有些大概的了解。他知道雙拳難敵四手,赤手難擋兵刃,對付幾個混混不難,但要像眼前這位與自己同姓的年輕遊俠一樣收拾得如此乾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可就沒幾個人做得到了。難怪蕭姐姐會對此人推崇備至,此人年紀雖輕,武技卻可能不比通武館的徐教頭差多少了,做自己的師父也算夠格。

  蕭凌夢一點也不驚奇,心裡還有些埋怨,你姓江的對付幾個混混,本就該如此爽利,非要等本姑娘被罵得體無完膚才出手,是有意要看我笑話的麼?

  她正要上前去跟江晨說道說道,這時倒了一地的混混之中唯一站立的那人抬起頭來,蕭凌夢看清那人的面孔,不由捂住嘴巴,差點驚呼出聲-

  一那個人哪裡是江晨?分明是祝飛的小跟班孟天縱!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沒等蕭凌夢想明白,江晨腳下一蹬,已如怒矢般射起,躍上屋檐,朝遠方跑去。

  不遠處的巷弄中,驟然響起眾多呼喝聲:「哪裡走!」

  「他在那邊!」

  「快拉網!拉網!丁隊預備放箭!」

  十餘條身影隨之躍上屋頂,跟追著江晨而去。

  借著暗淡月光,蕭凌夢努力睜大眼睛,總算看得分明,那些人衣服上胸前及背後的圖紋,赫然是一尾飛魚!

  飛魚服,繡春刀。

  蕭凌夢終於明白,這原來是一場守株待兔的把戲!難怪江晨來回折騰了一番,扮成了孟天縱的模樣才肯動手。

  她轉頭看了宮勇睿一眼,小少年一臉惶恐的表情。

  對於聖城的普通百姓來說,飛魚服的每次出現都會帶來不祥,而那一柄柄繡春刀,更是意味著無處申冤的牢獄之災和嚴酷刑罰。

  看著少年慘白的臉色,蕭凌夢嘆了口氣,柔聲道:「勇睿,我們先回去吧。」

  「不等了他嗎?」宮勇睿抬起頭,異於她居然能在看到成衛司的飛魚服之後如此鎮定。

  「他說不用等了。」

  兩人坐上老譚的馬車,顛簸著駛向琉璃街。

  宮勇睿一路憂心,不時將窗簾拉開一道縫,去瞧外面的動靜。

  蕭凌夢默默地打量他,

  這個自稱是來自西北邊緣部落的少年,從小就目睹了草原上的恃強凌弱,在經歷過一次次部落吞併的戰爭之後,他終於感覺到厭倦,千里迢迢地孤身來到京城,尋找棲身之地。

  蕭凌夢曾問過他,為什麼明明厭倦了草原上的廝殺爭戰,卻還想要修習武技。宮勇睿當時的答案是,為了安身立命。但蕭凌夢現在覺得,那可能並不是他的心裡話。她能看得出,在宮勇睿的眼神里,藏著許多與他年紀不符的故事,那些故事埋在他心裡,可能永遠都不會對第二個人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