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睡到半夜,忽然被虛空中一陣微妙的靈氣波動驚醒,條地睜開眼睛。
床前有人!
江晨先是一驚,周身剎時泛起扭曲的霧芒,蓄勢待發,然後定眼望去,依稀見得是個銀髮白衣、如寒星的美人:
「楊落?」
黑暗中那道清麗絕倫的倩影,銀髮在黑暗中泛著微微毫光,不是「御前第八騎士」楊落又是何人?
江晨看清他長相後,先是驚艷了一瞬,繼而朝窗外望了望。
「老楊,你來多久了?」
「剛到。」楊落微微地笑,一絲紅暈在淨白的臉上,尤為俊秀。
「怎麼找到這裡的?」
「今天去了星院,聽見蕭凌夢的緋聞,便第一個想到是你。」楊落走到床沿坐下,「你暫住在這,倒也不錯,只是注意要遮藏鋒芒,切勿暴露身份。』
江晨注視著這張令天下女人都嫉妒的面龐,突然想起正事,朝他身後張望,凝聲問:「柳簫呢?他還活著?」
江晨緊張地看著楊落。
「三絕公子」柳簫,是那場驚變之後,晨曦獵團僅剩的夥伴了,也是江晨此行來聖城的最大目的。
楊落緩緩點頭。
江晨狂喜難抑,激動得掀開被褥站起來,叫道:「你知道他在哪?快帶我去見他!」
「噓!」楊落做了個聲的手勢,又指了指窗外。
「外面有人?」江晨激盪的心情瞬間被焦躁難耐的肅冷殺意填滿。
楊落搖頭:「聖城遍布眼線,萬事小心為上。」
江晨捏了捏拳頭,壓下澎湃的心潮,慢慢坐下來,沉聲問:「他在你那邊?」
楊落道:「他行蹤不定,很久才與我聯繫一次。」
「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
「再等一陣子。」見江晨露出不耐的表情,楊落仍不急不躁地道,「柳簫成名已久,年少時縱意輕狂,結下了不少仇家,現在被盯得很緊。你要見他,需等到一個恰當的時機。」
「什麼時候才恰當?」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江晨瞪著他,楊落不以為意,柔聲道:「眼下,你的處境還算安全,就在這裡靜心修行吧。該如何行事,我不說,你也明白。」
說完,楊落站起身,意欲離開。走到門口時,背後傳來江晨的聲音:「柳簫沒空,那皇帝老兒呢,他不是要覲見我嗎,也沒空?」
楊落回過頭來,道:「近期聖城裡波雲詭,陛下忙於政務,可能暫時不會見你。」
江晨的手掌在床沿重重拍了一下,道:「老子千里迢迢跑過來,他就這麼不給面子?聖旨上不是寫『日思夜想,盼卿速速來京』嗎?敢情那老頭兒在逗我玩呢?」
楊落苦笑道:「聖旨都是由大學士張東陽執筆,用詞上難免會誇張一些,可能陛下只說了一句『叫那個江晨來見朕」,大學士落筆就寫了洋洋灑灑三五千字,一些客套話你不要當真,還是耐心等待吧!」
江晨地坐下去:「本少俠日理萬機,多少女子等著我去拯救,你讓我為了一個糟老頭子在這裡乾等—..
楊落抿唇一笑:「不會太久的,我會儘早安排。」
「算了,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再等他幾日。」
「多謝賞面。」
聖城的氣候,跟暗紅沙丘截然不同,才入冬沒幾天,竟飄起了片片雪絮。
第二天江晨推開門的時候,看見外邊的屋舍已是銀裝素裹,放眼望去一片潔白。
蕭府門口有僕人在鏟雪,江晨避開他們,與蕭凌夢在後門會合。
路上車輛稀少,白茫茫的街道上人影寂寥,蕭凌夢興致卻頗為高昂,輕快的腳步踩在雪地上,
發出喀哎喀吱的響聲。
江晨則落足無音,靜靜地走在蕭凌夢身後,低頭沉思那本《赤月劍法》上的謎題。
「!」蕭凌夢輕輕叫了一聲。
江晨抬頭望去,只見街那邊不知何時走來了一個人。
那個人打著紙傘,是個身材窈窕的女人。
紙傘是白色,繡著淺淺幾筆水墨。雪絮從傘沿飄下,斜映著大戶人家的燈籠紅光,就像是一團團粉色的棉絮,不停在飄落。
那女人的面龐已給雪凍得發紅,神態更落寞,眉宇間似還帶著一絲倦意。
她身上卻是穿著一襲白綾衣裳。
霧一樣,雪一樣的白綾衣裳,長几乎及地,
風雪迷濛,似有輕煙籠地,香飄迷離。
那女人行走在煙霧中,像是隨風飄來,隱隱約約驟看過去,恍若九天仙女降臨凡塵。
街道上到處都是被踩髒的雪塊,低陷的地方都已積水。而她長几乎及地的衣裳之上竟然全無雪漬泥漬,甚至連水漬都似乎沒有。
她也不像是走來,而像是隨風飄來。
見這女人赫然一直飄向這邊,蕭凌夢一顆心莫名有些發寒。
「雲姑娘!」江晨開口叫道,「你也來聖城了?」
來者正是「桃花刺客」雲素,只是她沒有穿往日的那身鮮艷活潑的翠綠長裙,而是換成了一襲白衣,氣質也顯得清冷淡雅許多。
蕭凌夢從江晨那一聲中聽出了飽含其內的熱切情感,以及隱隱的緊張,不禁側目看去。
江晨定定盯著那女人,表情又驚又喜,想要上前,卻又怕唐突了來者。
『囊」的一聲,雲素突將紙傘合起來。
江晨和蕭凌夢的心同時抖了一下。
「雲—..」
雲素一聲嘆息,隨手將紙傘垂下。沒有了遮攔的雪花,一片一片往她衣襟內鑽去。
「我來請你幫一個忙。」
以她的身手,什麼事要找我幫忙?江晨心中轉著念頭,答道:「說吧,只要我能辦到的,絕無二話。」
「我要你替我去取一件稀世珍寶。」
「什麼稀世珍寶?」這話是蕭凌夢替江晨問的。
江晨心中亦覺得奇怪,以雲素的性子和眼光,什麼東西才稱得上「稀世珍寶」?
「看完這個,你就知道了。」雲素從袖中拿出一張紅箋,屈指一彈,紅箋便恰好落入江晨手中。在江晨低頭看那張紙箋的時候,她朝蕭凌夢微微一笑。
她笑得很冷。
蕭凌夢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
江晨看完紙箋,抬頭道:「這東西,我聽都沒聽過,究竟要到哪裡去弄?」
雲素又是一笑,道:「只要你有心,自然能打聽到關於它的消息。」
「好吧,我試試看。」江晨點點頭,將紅箋收起來。
蕭凌夢好奇地轉過臉問:「是什麼東西,也許我聽過呢!」
江晨正要回答,突然眉頭一皺,向雲素望去。
雲素注視著蕭凌夢,露出了一個嫣然的笑容,然後伸出右手,食指勾成一個優美的弧形。
千朵粉紅色桃花瓣自虛空中凝現,片片飄旋,匯成長蛇,一圈又一圈地旋轉著,溫柔地向蕭凌夢面門飄去。
『好美·——·
蕭凌夢為這前所未見的絢麗場景所震撼,直到桃花瓣抵達她眼前,她仍沒有嗅到死神近在哭尺的呼吸聲。
「住手!」江晨低喝,「不要傷她。」
雲素輕笑出聲,纖白手指勾了勾,那千片桃花瓣便在蕭凌夢眼前止住,又旋成一個圈,然後一朵朵幻滅,散入虛空。
蕭凌夢看得痴迷,眼睛都不眨一下,渾不知自己已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你跟姓沈的一樣,喜歡四處留情呢。」雲素收回手指,望著江晨微笑。
「我只是不願見你平白無故又造殺孽罷了。
「真的嗎?」
「當然。」
雲素眉眼裡滿是不信的神情,但也沒再挪輸,淡淡地一笑,道:「答應我的事情,不要忘了。」
她將紙傘打開,轉過身,如來時一般,素白身影鬼魅般消融在雪地里。
「喂,等等!」江晨趕上前一步。
可惜芳蹤香然難尋,雪地上只留下一行若有若無的腳印,和一聲悵然寂寥的嘆息。
蕭凌夢眼見桃花一同消散,不由有些茫然若失,聽到江晨踩在雪地上的腳步聲,才想起來跟上去。
「她很美啊,是你朋友嗎?」
「算是吧。」江晨說著,想起自己與雲素的幾次相見,忍不住低聲一嘆。
「為什麼嘆氣?是我說錯了什麼嗎?」
「沒有,想起了一些往事罷了,與你無關。」
「能跟你這位「惜花公子」做朋友,她應該不是一般人吧?我猜,她八成——」
江晨轉頭警了她一眼:「如果想活得長久些,你最好別問太多。」
蕭凌夢對他打斷自己的話很是不滿,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別故作老氣橫秋的。不問就不問,有什麼了不起!」
她的心思卻已活絡開來,暗暗琢磨那白衣少女的來歷。
這一屆《英傑榜》上的女子,一共也就那幾位,一個個數過去也不必花多少工夫。
那女子容貌秀麗絕倫,但眉眼間總有股淡淡的邪異,應當不是坐忘山芳華觀的「小仙人」;
看起來很年輕,大概也非挨了一招「剎那芳華」的不夜城主:
賀家那位被稱作「刀狂」的小姑娘,據說向來刀不離身,剛才沒見著刀,也不會是她。那麼·...
蕭凌夢數來數去,《英傑榜》前十中的四名女子,還有一位是誰?
提起那個名字,蕭凌夢不禁悚然一驚,倒抽一口冷氣一一是她?
殺人盈野、雞犬不留、傳言中近乎妖魔化的那位女魔頭,「桃花刺客」?
都說她是個虎背熊腰、聳立如山的痴肥胖子,為何我見到的那人,卻擁有連我都有些自慚形穢的美貌?
相傳她手下冤魂過萬,光有名有姓的高手就不下百位,其中還包括「天刀」張定霍等赫赫有名的強者。明鏡司懸賞十萬兩花紅追殺的絕世凶魔,居然如此年輕?
剛才,就在那條街上,我竟離她如此之近?
蕭凌夢暮地想起剛才那一圈圈令自己為之痴迷的絢爛桃花瓣,又記起之前江晨那一聲莫名其妙的「住手」,這會兒回味過來,背後不由滲出了一身冷汗。
「江——·江晨!」
「嗯?」
「幫我看看,我腦袋還在嗎?」
「還在,端正著呢。」
兩人踩著積雪進了校門,沒走多遠,聽見背後響起一個女子的呼喊:「喂,前面那誰,等一下,找你問個路!」
江晨回頭一看,見是一個穿著華美淡紫色長皮衣的女子,有些臉熟,正帶著兩個侍女從後面趕上來。
他隨即便想起,昨天成衛司在驛館拿人時,此女也是被捉的一個,好像叫周映瓊,來自不夜城,貌似還是個小官兒,說起話來盛氣凌人的。
「!是你這傢伙!」那紫衣女子看清江晨面容,腳步停頓了一下,換上了一副厭惡的表情,「真是晦氣,怎麼到哪都能看到你們這群爛人!風雨樓到這兒來又想搞什麼陰謀?」
江晨道:「姑娘誤會了吧,我跟風雨樓完全扯不上關係——」
「不管你是來幹什麼的,我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樣!」周映瓊叉著腰,手指頭幾乎要點到江晨的鼻子上去。
一旁的蕭凌夢都覺得這女人的態度高傲得讓人受不了,江晨卻面不改色,點頭道:「有你周姑娘在此,小弟定當老老實實,夾著尾巴做人。周姑娘如若沒有別的吩咐,小弟先告辭了。」
他轉身欲走,卻聽周映瓊道:「站住!我讓你走了嗎?」
蕭凌夢暗暗替她捏了一把汗,在惜花公子面前如此張狂,這女人是活膩了還是真沒腦子?
江晨扭頭笑道:「周姑娘還有什麼吩附?」
周映瓊道:「爛人也有爛人的用處,聽說你們消息很靈通,我倒想問問,你知道怎樣才能找到第八騎士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
「喊!」周映瓊自嘲地搖了搖頭,「也對,老鼠怎麼敢打聽貓的下落呢!」
江晨笑容依然燦爛:「真對不住,小弟實在幫不上忙。」
「本來也沒指望你-對了,你知道星院的藏書閣該怎麼走嗎?」周映瓊問完,沒等江晨開口就嫌惡地揮了揮手,「算了,問你也是白問。沒你的事了,滾吧!以後別讓我再看到你!」
瞧她那副驅趕蒼蠅般的不屑姿態,連蕭凌夢都暗暗生出怒火,又奇怪今天江晨的脾氣怎麼這麼好,連這都能忍下來。
在周映瓊轉向另一個路過的學生發問時,江晨帶著蕭凌夢很快走遠了。
走過一段路,蕭凌夢實在憋不住,問道:「喂!她用那種態度跟你說話,你不生氣?」
「生氣啊!我又不是死人,什麼氣都咽得下。」
「那你怎麼放過她了?」
江晨回頭望了一眼,遠處的周映瓊等人已成了雪白畫布上的幾個小黑點,在空闊天地間顯得無比渺小。他嘿嘿冷笑:「以她那種臭脾氣,早晚被人收拾,何須我親自費工夫。」
蕭凌夢看著他此時的神情,縮了縮脖子,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