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頭子看著乾巴巴的,力氣倒是不小。」蘇芸清眼望著白鬼愁,「姓白的手段不錯,找來這麼多聽話的狗。可惜死的死傷的傷,現在就剩你一個了吧?」
白鬼愁面無表情地道:「有本少主在,你們全部都要死。」
「喲,嚇唬誰呢?你睜大眼晴數一數,我們這邊有多少人,再看看你那邊,孤家寡人一個,還不趕緊磕頭求饒?」
白鬼愁面部冷峻的線條微微融化,道:「我數過了,走進這座府邸的有六百三十一人,光玄罡高手就有五個,如此聲勢浩大的陣仗,勉強能配得上本少主身份了———」
「沒錯,這麼多高手每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你趁早自謝罪吧,免得多受折磨!」
白鬼愁低哼一聲,右掌緩緩收攏,握拳垂下:「六百三十一人,一個也別想跑———」
警見他笑容詭異,江晨、張雨亭等人心中同時泛起警兆。
江晨率先出手,一記「空間傷痕」撕開了大片視野,攜淒艷光暈襲臨白鬼愁頭頂。
以白鬼愁的神通,避開這一擊當然不是難事,但這時張雨亭募地抬頭,眼中進出熾烈的火光,
隨著一聲清叱:「定!」
一圈清冷的月華當頭罩下,皎潔無瑕,包裹住白鬼愁的身軀,令他動彈不得。
白鬼愁的臉孔霧時變得無比扭曲:「你們都給我一一怨恨聲猶在空氣中傳遞,他整個身體已被冷斂的光暈切開,從頭到跨分成兩半,鮮血噴灑。
對於一個擁有「光陰倒流」神通的高手,如此還不足以致命,江晨在揮出那一擊之後,人已縱身撲出,持斬影劍橫掃。
但他才走到半途,條然感受到巨大的危機,眼際只見無數晶瑩璀璨的顏色從天地邊緣漫涌過來,當即本能地一個「空間跳躍」,退回原地。
「嗖嗖嗖一—」
那是千百道兵刃破空的聲響。
屏風、牆壁、瓦檐,這些都不構成障礙,若北國千里冰封,萬點銀鱗齊開,攢簇而下,所有人的視野盡被那一片無邊無垠的銀色霞光掩蓋。
那是沈月陽的「百萬神兵」。
「瞪瞪噹噹」、「鏗鏗鏘鏘」的轟擊聲響不絕耳,目光難以視物。
江晨匆忙握住蘇芸清手腕,拉著她退出房外。
居於萬劍攢射中心的白鬼愁,恐怕已經從篩子變成了一灘爛泥。
十息之後,劍雨方歌。
坍塌的房屋後露出沈月陽的身影,他看也不看江晨等人,目光穿過瀰漫的煙塵,搜尋著屍體最後的模樣。
那個不可一世的怪物、大惡人、大魔頭,在兩撥人合力進攻之下,終於墮入地獄嗎?
事情是否太順利了一點?
江晨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原本在他的預想中,就算能除掉白鬼愁,最終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不該如此輕易—」·
而且,那個人真的是白鬼愁嗎?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悉悉索索,從四面八方響起細微的聲響,匯成一個怪異難聽的嗓音:「姓沈的,你竟敢背叛少主!」
沈月陽頭也不抬,淡淡地道:「我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目的,給柳依依報仇,把姓白的萬劍分戶!」
「蠢貨,你一定會為你做過的事情後悔的,等著瞧吧!你已經吃了我的石腦蟲丹,過不了三天就會腦漿進裂而死,就算你跪下來求饒,我也絕對不會給你解藥———.」
「哦,你是指那顆黑色藥丸嗎,我早把它吐出來了。」沈月陽站起身,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容,「姓白的以為所有人都會對他死心塌地,但除了你這種沒腦子的東西,誰不想找個更好的歸宿呢?是不是,小夢?」
他身後,夏星夢低眉垂首,微微點頭。
「賤人,原來是你!你竟敢背叛少主!背叛風雨樓!你們這對狗男女,都要給我下地獄!」語氣中飽含無限怨恨和憤怒,不遠處的廢墟中凝現出一個血肉模糊的球狀物,嘶嘶怪叫著撲來。
沈月陽隨手一揮,一道劍氣破空射去,將那肉球釘在地上,肉球竭力掙脫不得。
「等著吧,狗男女,你們誰都跑不了,桀桀桀桀-—.」肉球狀若瘋狂地嘶聲大笑起來。
沈月陽對這種小角色沒空多理會,視線望向江晨:「江兄,知道之前劈你一劍的時候,我為什麼要留手嗎?」
「哦,你留手了?連瞬華神紋鏡都用了,也算留手?」江晨一挑眉毛。
「最後一瞬間,我放棄了。」沈月陽深沉地望著江晨,緩緩說道,「因為你身上有素兒的味道。你和她最近一次見面,應該就在不久之前,看樣子她的確對你另眼相看。」
「那又如何?關你鳥事。」對於這種差點誘騙自己妹妹的人渣,江晨沒什麼好臉色給他。
「我是她的兄長,你說關不關我的事—一沈月陽話音未落,地面突然震動了一下。
震動不止一波,整座府邸都開始搖晃。
「不好!」
『這下面埋了什麼東西,馬上要爆炸了!」
「是屍體!紅煞要引發連環屍爆,跟我們同歸於盡!」
「趕緊走!」
慌亂呼喊聲中,人們紛紛往府邸外跑去。
前腳剛跨出門檻,後面就響起巨大的轟鳴,霧時地動山搖,幽藍色的火舌從中洶湧噴出,於風中迅速蔓延,很快將大片牆壁都吞裹進去。
整個將軍府的都陷入了火海之中,磚牆斷裂之音響不絕耳。
江晨等人馬不停蹄地跑出鎮外,驚魂甫定,回頭只見小鎮上火光沖天,再不聞半點人聲,滿鎮戶體安靜地被吞噬,所有的哀傷和罪孽都在熊熊燃燒的烈焰中化為灰。
「結束了。」江晨長出一口氣。
「這種死法真是便宜他了。」蘇芸清摸著小腹,恨恨不已。
沈月陽和夏星夢兩人不知所蹤。
不遠處,末日騎兵正在集整,而張雨亭則獨自站在空地上,眼望著東方飄飛的濃煙,臉上神色變幻。
貂煌清點好人數,邁步走到張雨亭面前,小心地打量她臉色。
良久,見張雨亭始終沒能回神,黑甲將軍只得出聲喚道:「張道長———」
張雨亭迷離的眼神落在他臉上,散漫得好像沒有焦點,半響,輕輕嗯了一聲。
貂煌乾咳一下,道:「道長,現在那姓白的魔頭已經伏誅,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不如隨我回邯北吧,少帥一定非常期待道長大駕光臨.」
「不了。」張雨亭沒等他說完就開始搖頭,「我要回芳華觀。『
「坐忘山離這有上千里路,道長你又舊傷未愈,孤身一人十分危險啊!倘若你出了什麼意外,
我有何面目去見少帥?」貂煌懇切地道,「道長,不若移駕部北,先養好傷再作計較吧!」
「不用了。」張雨亭抿了抿嘴,不住搖頭。
貂煌又苦勸了一陣,絲毫無果,見她心意已決,只得道:「既然道長執意要走,我也不好強留。只是還請道長賜一兩句金玉良言,讓我回去面見少帥也好有個交代。」
張雨亭沉思良久,眸光流盼,最終只能舒出一口氣,化為一聲無奈的長嘆。
「請你轉告羅將軍,我乃方外人,一心向道,不入紅塵,只能辜負他一片心意了——」
嘆息聲中,黑甲將軍領兵漸行漸遠,張雨亭轉身面向東方逐漸低落的焰火,眼波再度迷離,神思重遊天外。
忘卻了時間的流逝,她如一尊石雕,靜立在灰前,撿起琉璃心的一塊塊碎片,妄圖把它拼湊完整。
然而,得到的結果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為何?
那個人明明已經死去,為何仍有一絲憂慮,攪亂她的心緒,讓她不得安生?
莫非道心破碎之後,就再也無法回到從前了麼?
她的神色越來越迷茫,甚至隱隱有些惶恐,
「你好像很難過。」耳邊傳來江晨的嗓音,稍微喚回她一點心神,「看你惆悵不舍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剛剛死的是你相公呢!」
張雨亭牽了牽嘴角,但那種微淺的弧度實在構不成笑意,她輕聲道:「不知為何,他的陰影在我心頭籠罩,始終無法淡去。」
江晨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那恭喜你了,也許你因恨生愛,愛上他了吧。」
「哈哈哈哈—」另一陣更加肆無忌憚的狂笑從旁邊傳來,兩人側目,發現蘇芸清正捂著肚子前仰後合。
「超脫世俗的仙子跌落凡塵,第一次嘗到愛情滋味,卻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嗎?這樣的禁忌之戀,如果編成故事,一定能火遍大街小巷!真想看看芳華觀那幫老頭子會是什麼表情!哎呀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咱們的男主角已經成了一灘肉泥,沒法再跟你來一場纏綿啡催人淚下的痴情虐戀咳咳咳·——」
蘇芸清最後笑岔了氣,咳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張雨亭冷眼看著這女人荒誕的言語,眉梢了,道:「我並無此意。只是心頭陰霾未散,隱約覺得那個人或許沒有死,他仍然藏在某個角落」
「你也覺得剛才那個不像?」江晨挑了挑眉。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蘇芸清一邊喘氣一邊道,「他永遠活在你心裡嘛!雖然他凌辱了你師姐又差點殺了你,最後還在你眼前被萬劍穿身剎得零零碎碎,但你就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哈哈,愛情就是來的這麼莫名其妙啊,要不然這個世界也不會如此有趣了!道長你應該聽從內心的聲音,把他的屍體收起來安葬,為他披麻戴孝,守寡三年———」
「蘇姑娘!」張雨亭忍不住提高了音調,面上現出惱色,「請你不要如此胡言亂語!」
「怎麼,惱羞成怒了?」蘇芸清嬉笑道,「想你堂堂小仙人,居然會為幾句玩笑話發怒,說明你真的是對他愛之入骨啊!不要再想了,趕緊去火堆找找吧,再遲恐怕都要燒成灰了!」
希寧在她身後喃喃地道:「早就已經燒成灰了吧—」
「燒成灰了那也要把骨灰撿起來嘛—————」蘇芸清說著,忽然瞪大眼晴,「喂,這傢伙去做什麼?
只見張雨亭倒持拂塵,長袖飄飄地走向煙薰火燎的小鎮廢墟。
江晨忍不住開口:「張姑娘,你這是———.」
「我去檢查他的骨灰。」張雨亭身形沒入濃煙。
「還真去呀?」蘇芸清和希寧面面相。
西陰,紅山。
細雨飄飛,天暗如晦。
一行人挑著一口巨大紅色箱子,在泥漿中艱難跋涉。
白鬼愁靜立在雨中,如同一尊沉寂的雕像,
纏綿飄下來的雨絲都好像感受到了這尊雕像內藏的無匹凶焰,在他頭頂上空三尺外就分向兩邊,不敢沾濕其人半點。
白鬼愁從山頂往下望,那行人的速度很慢,姿勢狼狽,讓人看得著急。
但他並沒有催促,因為他已經等了十三日,不多眼下的這一刻鐘。哪怕心臟「膨」跳動,但他面上仍然波瀾不驚,垂著雙手,一動不動。
他對面十步外還站著另外一個人,一位玄色衣袍、面色陰勢的老者。
任何有戒備之心的高手,都不會主動靠近白鬼愁十步之內,這名老者也不例外。哪怕他的修為直逼「武聖」,在眼下的後生面前仍不敢放鬆警惕。
靜默得近乎凝固的氣氛中,那隊挑夫循著泥濘的山道,緩緩登頂。
陰雨綿綿的天氣,緋紅妖姬跟在挑夫們身後,走到近處,才發現山頂上有人。
「是他!」看清白鬼愁的模樣,緋紅妖姬吃了一驚,將右手抬起,高聲下令,「停!」
白鬼愁嘴角含笑:「第二次見面了,紅姑娘,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他說話的時候,腦袋始終朝著玄衣老者的方向,視線沒有絲毫偏離。如果外人看見這一幕,都會覺得他是在跟那老者交談。
老者衣衫在山風中微微抖動,他站在那裡,山巔就高了一丈。
緋紅妖姬轉頭道:「宋先生,現在可以交貨了嗎?」
宋先生往白鬼愁的方向警去一眼。白鬼愁頷首道:「小影,你去驗貨。」」
說罷,他腳下的影子突然扭動起來,凝聚成一個纖瘦的形體,像是從泥潭裡爬起來,渾身漆黑,在陰暗的天氣下幾乎與鉛灰色的背景融為一體。
站定之後,那黑影子往前邁了一步,像沒有重量似的,直接從山巔慢悠悠地飄下來。
看著這詭異的出場方式,緋紅妖姬和白袍騎士都握緊了手中武器。
鬼影子來到挑夫們跟前,在紅色箱子旁站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喉嚨里發出沙啞的聲音:「貨真價實。」
白鬼愁微微一笑:「很好!宋堂主,勞煩你把箱子搬上來吧!」
宋先生從懷中掏出一個紅木小方匣,遞給緋紅妖姬,道:「這是你們的報酬。」
緋紅妖姬接過方匣,打開看了一眼,就迅速合攏,往後一揮手:「咱們走!」
一行持刀握劍的武士連同挑夫,以極快的速度下山,在宋先生眼裡逐漸成了幾個小黑點。
他們都察覺到了這裡的不對勁,連氣都顧不得歇一口,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這個不祥之地。
「宋堂主,你越來越善良了。」白鬼愁悠悠地感嘆。
「是啊,人老了,心腸就軟了,年輕時做過的那些事,如今做不來了。」
「用十萬兩銀子去發一次善心,也只有宋堂主才能有這樣的大手筆。」
「到了我這把年紀,唯一能爭取的,就是以後下地獄的時候,在油鍋里別榨太久。」
談話間,宋先生登上山頂。
那口需要七八名力士合力才能抬起的紅漆箱子被他單臂扛著,步伐沒有絲毫顫抖。
他走到白鬼愁和玄衣老者之間,隔開了兩人對視的目光,也終於讓雙方不斷試探的氣機有所緩和。
「砰!」
紅色箱子被宋先生丟在山巔岩石上,搖晃了兩下,白鬼愁和玄衣老者的眼皮齊齊一跳。
「宋堂主,請慢些!」
「這個時候就不需要講斯文了吧?」宋先生眨了眨眼睛,「待會兒我們要做的事情,恐怕會更加粗暴呢!」
說著,他袖口一展,攤開的掌中多了四五顆橙黃色的圓珠,色澤柔和,散發出淡淡暖意,令山巔寒冷也被驅散了不少。
「這就是五祖的舍利嗎,看上去很燙手的樣子。」
「除了五祖的兩顆,還有七祖一顆、八祖兩顆。」宋先生邊說邊將五顆圓珠放置在紅色箱子周圍,橙黃色光暈相互輝映,將箱子包裹起來,「本來三顆應該就足夠,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多拿了兩顆。」
百鬼愁嘿嘿笑道:「用高僧大德的遺體去行極惡之事,這麼有趣的遊戲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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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是什麼惡事,咱們只是讓一個含冤受辱的強者有機會奪回他應有的一切罷了,說起來還算是伸張正義呢———」宋先生說著,突然眉頭一挑,朝山下望去,沉聲道,「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