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見張雨亭如臨大敵的姿態,不由覺得好笑。
直到現在這個時候,張雨亭還是沒有徹底打消對他的懷疑。
萬一柳居士的卦象再出點岔子,算出真兇就是屋中這位江少俠的話,那就很有戲劇效果了———·
江晨心中一動,不顧眼睛酸澀,凝神再朝卦台望去。
這一回他運使了從神之墓地習來的法則,雖只是一點淺薄的皮毛,連具體的符咒都算不上,卻出乎意料的有效,他對於卦象的把握稍微清晰了一些,察覺到卦台、閣樓、乃至外界整條街道的氣機都被柳居士的算籌引動,如同女子織紗,
千萬條紛雜的線條被重新排布,在混亂中勾畫出命運洪流的一角。
這就是芳華觀的卜算之術!
好似穿過了渺遠的時間洪流,窺探到了碌碌眾生難以企及的奧秘,連現實的時間、空間都因之而扭曲,三界的一切隱秘,在大道法則的映照下逐漸顯露原
江晨雖然無法看明白那亂成一團的運象,但心緒也隨著那一次次窮演天機的變化而起伏。
柳居士對於「預知」這一法則的掌握,已讓江晨生出了之心,心中開始籌謀偷師的計劃。
等到有空的時候,或許可以再來拜訪柳居土,向她討教卜算之術。
窗外日頭漸漸升高。
屋內氣氛沉凝,只聽算籌觸桌的聲響與三人或輕或重的呼吸摻雜在一起。
柳居士運指如飛,隨著卦象的明了,她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
當最後一枚外圓內方的銅錢落下,局面豁然開朗。
柳居士長出一口氣,啟唇道:「他在宮二茶鋪的三號雅間,至少有兩個同夥。」
或許因為耗費心力過甚,她的嗓音聽起來有些沙啞,「他身上帶著能夠感應天機的寶物,不僅可以隔斷我的窺視,更有可能已經察覺到你的意圖。現在敵暗我明,我勸你不要貿然行動!老實說,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今天的日子不是很好。要不然,我替你再卜一卦,預測一下凶吉?」
「沒時間了。』
張雨亭乾脆利落地走出門去。
窗戶上一縷暈紅的光線自東向西,明明將近正午,卻如晚霞般淒艷蒼涼。
江晨跟隨張雨亭走出的剎那,似有一種莫名恐慌降臨在心頭。
他感覺頭皮微涼,像有某種無形物質滲過來了一般,他微一揚頭,正見張雨亭回首望來,清亮動人的眼眸彷佛在催促:別磨蹭了,快點!
江晨揮開不祥的思緒,加速跟上她的腳步。
兩人離開閣樓,行蹤遠去。
柳居士並沒有起身去送,她目光仍停留在卦象上,長久沉思,眼中透出幾許困惑。
原本一目了然的卦象,回頭細細一琢磨,竟覺得有些詭異。
就好像有一個藏在暗處的盜賊,悄悄篡改了邊緣一角,卻沒讓她察覺。
如今她看到的局面,雖然脈絡清晰,但不知為何總有種虛幻之感。
微風穿堂而過,輕拂門帘,沙沙作響。
柳居士托著下巴,不知道沉思了多久,然渾身一個激靈,被突如其來的大凶之兆驚醒。
明明是封閉的房屋,這時卻有冷風侵體。
她想要起身,突然被一股無比陰森的寒意所籠罩。
「姑娘,剛才窺探我的人,大概就是你吧?」低沉中帶著些許嘲弄的嗓音,
慢悠悠地繞著屋子迴蕩。
柳居士控制著僵硬的身軀,艱難地轉過頭。
一個修長漆黑的身影,彷佛從地獄中歸來的魔鬼,吞噬著周圍所有的光亮,
不緊不慢地走入門來。
「砰!」
房門自動關上,屋中燭火如遭風雨侵襲,一陣搖曳之後盡數熄滅。
嗨暗的光線中,柳居士瞧著那個如同來自地獄的幽影,震恐得說不出話來。
那人渾身散發出令人室息的邪惡氣息,眼瞳中兩點寒芒如若箭鋒,直勾勾地刺入柳居士身軀。
他瞧見柳居士呆若木雞的神情,發出「」的一聲冷笑,暗啞的嗓音徐徐道:「你費盡心思推算我的下落,現在我自己送上門來,給你看個夠,你說好不好?」
在他目光注視下,柳居士只覺全身毛孔透進來的都是寒氣,只剎那的工夫,
她身體便僵如冰雕,提不起一絲反抗的力道。
白鬼愁優哉游哉地走到面前,伸出兩根手指,按在她肩膀上:「被嚇得不敢出聲了麽,真是一隻可憐的小羊羔呢。這樣柔弱的眼神,是在乞求我的寬恕?那你要大聲說出來呀,不然我可懶得猜·———.」
柳居士只覺一股刺骨的寒意從那兩根手指蔓延過來,幾乎要凍結她的血液。
她嘴唇發青,臉上的血色消失得一乾二淨。
她心中滿是後悔和絕望。早知如此,何必摻和到這種事情上來。
她出走師門,隱居在此處,是為了避開師兄弟的閒言碎語,但在得享清靜的同時,也失去了師門的保護。如今就要大禍臨頭,竟無一人可以求助。
柳居士閉上眼睛,死死咬住下唇,任眼淚地滑落臉頰。
正如醫者不能自醫,推衍天下局勢的卦師也無法預知自己的命運。當噩夢降臨,柳居士亦如普通人一樣驚慌失措。
沈公子··我還想見沈公子最後一面啊!
胸膛里滿是不甘和恐懼,進而演變為對張雨亭的怨恨。
師妹,都是你招惹過來的災禍,你害死我了!
在柳居士耳邊響起的,是白鬼愁低沉的嗓音:「可惜呀,可惜!這麽美麗的貨色,卻被別人拔了頭籌!」」
他嗓音竟微微顫抖,似乎在極力壓抑著憤怒。
「小羊羔,你沒有在十八歲那年遇見我,就是你最大的罪孽————」他喉嚨里發出壓抑的笑聲,右手條然化為奪命的利刃。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柳居士慘呼一聲,駭然瞪大雙目。
「放心,暫時不會死。你還有一刻鍾的時間,來盡情體驗生命賜予你的最後精彩—————
白鬼愁的呢喃細語中,如潮湧來的撕裂痛楚將柳居士的意識淹沒。
張雨亭如一陣風似的趕到宮二茶鋪,沒有搭理上前迎客的小夥計,徑直往樓上闖去。
兩名精壯的漢子守在樓梯口,吆喝著想攔住她。
張雨亭化為一縷微風從他們之間穿過,撞開房門,縱身躍入其中,拂塵撩起一道蒼冷軌跡,向屏風後的人影擊去。
「咚!」
屏風應聲而裂,其後的情形呈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