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打聽得知,這獨眼女子原來是大漠裡赫赫有名的「長河獵團」的大團長,外號喚作「緋紅妖姬」,平日只做大買賣,這次護送商隊前往暗紅沙丘,光定金就收了三千兩。
在大漠裡,「緋紅妖姬」艷名遠播,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是她的入幕之賓,其中就包括黑旗幫的「血魔」韓俊、黃昏軍團的大都統青墨。外地人若想在暗紅沙丘站穩腳跟,便不可輕易得罪於她,
看到謝元的時候,緋紅妖姬瞪大了美目,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馬上就把謝元拉到一邊說悄悄話,
「酒瘋子,你這頭豬一樣的東西居然肯挪窩了?不會是專程來找我的吧?」
「當然不是!早知道會遇到你,我就不來了。』
「你哪來的臉說這種話?欠我的錢什麽時候還?』
「「沒錢。」」
「你這爛酒鬼,喝了老娘那麽多酒,現在就想賴帳了?」
「酒是你自己送的,我又沒向你要。」
「我請你喝酒是要你出山,結果你喝完酒就裝瘋賣傻,翻臉不認人,哪有這麽不要臉的!」
「不好意思,我眼神不好,只認得酒,認不得人。」
蘇芸清豎起耳朵,偷聽著謝元和緋紅妖姬兩人交談,忽然開口道:「這兩人以前肯定有過一腿。」
「何以見得?」江晨問。
「不信可以打賭。」蘇芸清盯著前方,微笑道,「你看他倆的神態,以前肯定睡過覺,而且不只一次。」
「這種話最好別亂說。」
「我跟你賭一根黃瓜!這種不要臉的女人,我在星院裡見得多了,周旋在諸多男子之間,左右逢源,把那些自命不凡的臭男人要得團團轉---現在她好像盯上你了,待會兒夜裡可要好好防備!」
「你多慮了。」」
這時忽有一陣飄渺的簫聲傳來,分不清來處,彷佛直接在神魂深處響起,縈繞在心頭,空靈而渺遠。
江晨心臟猛地一顫,渾身的血液隨之躁動了一下。
「怎麽了?」蘇芸清注意到他的臉色變化。
「你沒聽到嗎?有人在吹簫。』」
「吹簫?我怎麽沒聽到?」
蘇芸清四下環顧,在她眺望遠處的時候,江晨心頭的簫聲越來越輕細,如輕煙般嫋嫋遠去了。只留一縷餘韻,似如幻聽,仍在耳邊迴繞。
江晨皺著眉頭,冷冷地道:「剛才我跟希寧在一起的時候,就聽到了這種簫聲。」
蘇芸清的臉色也隨之凝重起來。
她知道以七階玄罡武夫的境界,所有的感知都不是空穴來風,更不會輕易發生眼花、聽錯之類的誤判。既然江晨聽到了簫聲,那麽肯定是有緣故的。
蘇芸清憑藉蘇家秘技「聽雷」,感知能力比江晨還要稍強半籌,如果敵人能繞過她,在她眼皮底下悄然對江晨發動偷襲,那麽此人的實力肯定達到了一個相當駭人的地步!
除了特殊神通之外,恐怕只有十階絕世強者才能做到這一點!
莫非,是地藏尊者陰魂不散?
一想到這個可能,蘇芸清就覺得後背嗖嗖發涼。
「你有沒有覺得有人在窺視我們?」江晨忽然又問。
「有啊,很多人。」蘇芸清瞄了瞄前方的駱駝隊伍,道,「不過都是些小角色,不值一提。嗯,有個五階的傢伙還算可以,瞧他那雙色咪咪的小眼睛,跟林麒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他窺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沒有其他線索嗎?』」
「不是沒有線索,而是線索太多了,像一團亂麻,我們根本不知道從哪開始找起!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所有人都殺光咯————.
蘇芸清說到這裡,想起江晨近日的表現,是真有可能幹出這種事的,她連忙改口,「我開個玩笑,你別當真!」
江晨目光在人群中搜尋了片刻,不得不承認蘇芸清說得對一一舉止可疑的人物實在太多了,生存在這片混亂之地的人們,每一個都不是善茬,就連那個一臉笑眯眯的商隊老闆,也在腰後別了兩把剔骨尖刀。想要從這裡面找出幕後黑手的話,恐怕真得把所有人都殺光才行。
他放棄了這項徒勞的舉動,呼出一口濁氣。
敵暗我明,又被高價懸賞,四面殺機。這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蘇芸清安慰道:「別擔心,那家夥鬼鬼祟祟不敢露面,說明他也沒什麽硬本事。只要有我罩著,保證他動不了你。」
「晚上睡覺呢,也跟你一起嗎?」江晨淡淡一笑,「我還沒有淪落到要靠女人保護的地步!」
「也對,有你在旁邊,小寧肯定睡不著覺。」」
說到這裡,蘇芸清面色突然一變,江晨也似乎想到了什麽,兩人同時回頭朝默默跟在身後的希寧看去。
希寧感受到兩人注視,異地抬起頭來,眼神閃爍了一下,又慢慢垂下腦袋。
『是她麽?』
江晨心中生疑。
作為浮屠教的玉女,希寧應該也有些裝神弄鬼的本事吧?
蘇芸清瞧了希寧半響,搖頭道:「不是她。」」
江晨也認可這個結論。
第一次聽到簫聲時,希寧就在他面前等待裁決,沒有機會搞鬼。
只是她的神情,為何看著有點古怪—
跟隨商隊前行了一段路,在安營紮寨的時候,江晨初步將嫌疑人確立為三個一個是外號為「五甲蟒」的瘦高男子,他是緋紅妖姬身邊的得力爪牙,毒蛇般的自光時常在江晨和蘇芸清兩人身上打轉,敵意十分明顯。
第二人是個鬼鬼祟票的黑瘦矮子,外號叫「鬼燕」。據說此人殺手出身,剛加入長河獵團不到半年,手段兇殘詭異。
最後一人是個姓宋的中年文土,體質屏弱,腳步輕浮,不像是習武之人。江晨懷疑他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此人腰後恰巧就別著一根簫管!
江晨打算今天夜裡有空的話就去會會這三個傢伙。
一整日的奔波耗盡了人們體力,營帳紮好之後,所有人都鑽入帳篷,談話聲都微不可聞,只有鼾聲在營地里起伏。
萬古不息的狂風從上空刮過,一輪血月高懸於空中,將沙漠映得一片殷紅。
在魔性月光的感召下,江晨身體裡的血液開始變得不安分。
他和衣躺在席上,抑制著身體的躁動,忽然聽到一陣悠揚的簫聲,以及隱隱約約的琵琶曲。
這次是兩名樂師。一個吹簫,一個奏琵琶。
雖然那琵琶曲婉約細微,而且完美地融入簫聲之中,相隨相和,幾乎讓人感覺不出差別,但江晨仍敏感地察覺出,這是屬於兩個人的不同演奏。
樂音繚繞之間,江晨體內的血氣如被無形力量牽引1,在四肢百骸中快速運轉起來。
他一仰頭看見穹窿中的赤月。
透過帳篷的缺口,可望見暗紅色的光帶在天際扯動,光怪陸離,夜空更深處似乎遍布著無數灰暗的漩渦,讓人望而目眩,散發出無窮的魔力。
當空一輪血月,是江晨平生所見過的最妖異、最絢麗的月光,沒有半點銀白色的皎潔,將天際染成嫣紅,卻又透出一股迷人的誘惑,好像在牽引著三魂七魄,悠悠蕩蕩地飄上遠方,回歸那星辰深處的懷抱。
江晨眼前彷佛出現了幻覺,條忽間忘了自身所在,只見眼前鋪展開一片乾裂的大地,遍布溝壑,沒有一根草木。
而他站在這片荒蕪的地面上,腳下鬆散的土壤被踩得喀吱作響。
走出一段距離後,登上一個土坡,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看了看周圍的地形,江晨募然醒悟過來
他腳下所踩的,不是真正的地面,而是一個橫躺著的無比巨大的身軀!
那一道道溝壑裂紋,是巨人身軀上的皮膚紋理!
遠處高聳起伏的山巒,則是巨人支起的手臂!
巨人完整的身軀,倘若站立起來,怕不是有千百丈高!
這是何等偉岸的存在!難道就是遠古神話中的創世巨人?
江晨心頭油然生出敬畏之感,只覺自己踩在巨人身上的行為,實在是大不敬。
但他仔細觀察,又發現巨人好像已經死去多時,雖然沒有腐爛,卻完全喪失了生機。
這樣偉大的存在,又是因何而死?
江晨的意識往上飄飛,隨著視野拔高,他逐漸看清了更遠處的景象
這是一片無邊無盡的鮮血之海,不知有幾萬里寬廣,一望無垠。
幾百丈高的巨人,躺在這片血海之中,也只如滄海一粟。
更遠處,漂浮著無數巨大的屍骸,密密麻麻,如同夜空中的繁星,點綴在血海之上·——--好一幅恢弘壯麗,卻又慘烈恐怖的畫卷!
江晨的一點識海靈光小心翼翼地飄過去,仔細辨認那些巨大的屍骸,心頭湧起一種明悟一一這些戶體便是在千萬年前的上一紀元太古戰爭中隕落的諸神,袖們的骸骨即使經歷萬年時光的沖刷,依舊散發出強悍威嚴的氣息,誘引了眾多渺小的意識前來,在血海中頂禮膜拜··
那麽,這一片血海荒原,就是上一紀史詩神話中的古代神靈墓地?
江晨一驚之後,眼中的世界反而更加清晰。
形形色色的神仆,像怪物更多過於人類,甚至有些只是一個模糊的靈體,構成了這一片安寧、肅穆、莊嚴、沉悶的墓園。
而神靈的屍骸上,們生前所掌控的大道法則逸出體外,漂浮在虛空中,交織成玄奧複雜的線條紋路,流轉變幻,彷佛詮釋著大道的真相。
那些法則中蘊藏著力量的奧秘,吸引著江晨靠近,想要深入觀察。
但江晨的思維一旦探入那些變幻的紋路中,頓覺頭昏目眩,幾乎一瞬間耗空了所有的神念,眼前天旋地轉,意識像是被一個巨大的漩渦吸引,轟然沉入黑暗江晨低呼一聲,募地坐起身來,發現又回到了現世,周邊的風沙在帳篷頂呼嘯,而自己的背後則驚出了一身冷汗。
剛才是幻境嗎?
真是恐怖至極,詭異至極!
卻又玄妙至極,美麗至極!
讓人不自覺地想要深深陷入其中,探索大道法則的奧秘。
那片星空血海,那座神之墓地,究竟是真是幻?
如果只是一個誘我深入的陷阱,那布局者的手筆也未免太驚世駭俗了吧-——·
那家夥倘若真是十階絕世強者的話,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幹嘛不直接現身揍我呢?
江晨俯視自身,身體裡血液奔騰,力量澎湃,好像有無窮精力可供驅使。
已經超越了七階「玄罡」體魄,這是八階「金剛」境的力量!
武夫練成金剛體魄,就意味著在玄罡的基礎上又邁出了一大步,不僅罡氣與肉身相合,刀槍難傷,更能以肉身抵禦神通法術,徒手生撕陰神陽神也不在話T。
八階「金剛」武夫,在面對同級的八階「通天」練氣土、八階「陽神」煉神者時,又重新占據了優勢地位。
江晨心中又驚又喜,雖然他早已處於「玄罡」圓滿之境,只差半步就能踏入「金剛」,可也沒想到,這半步邁得如此平靜順利。
但他心裡同時暗含一絲隱憂,這種境界說起來還是拜那陣簫聲和神墓幻境所賜,如果幕後的布局者包藏禍心,那麽在這次進階的背後,不知藏著什麽陷—
帳篷外忽有腳步聲靠近。
江晨心中一動,躺倒在席上裝睡。
那人氣息收斂得很好,腳步輕微,如同一隻靈敏的狸貓。如果不是玄罡高手,還真難以發現她。
她手腳地將帳篷門拉開一道細縫,往裡窺視了一眼,藉著紅色的月光,
見江晨躺著不動,便輕輕慢慢地溜了進來。
江晨認出了這人的身份,赫然是緋紅妖姬。
他頓時想起了蘇芸清的話語,當時還覺得是玩笑,但現在看來,自己好像真的成了緋紅妖姬的獵物—·
「小哥哥,你睡了嗎?」緋紅妖姬小聲呼喚。
江晨含糊地應了一聲。
沒等他想好應該怎麽應付這個尤物,耳中又聽到了另一種悉悉索索的聲音。
不是吧,這麽直接?
江晨頓覺口乾舌燥。
緋紅妖姬大膽而直爽的嗓音,就在他耳邊響起:「長夜漫漫,不如一起做個伴啊?」
江晨咽下一口唾沫。
他下意識地想要推開身邊這個熱情奔放過頭的女子,然而心中忽然又浮現另一個念頭。
我為何要拒絕她?
我現在已經無家可歸,朝不保夕,被浮屠教方里追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死在沙漠裡。
這樣一個淪落天涯的我,還在堅守什麽?
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行樂不好嗎?
他感覺一雙柔軟的胳膊抱住了自己,
緋紅妖姬略帶沙啞的柔媚嗓音在耳邊傳來:「剛才真是嚇死姐姐了,月亮突然變得好可怕,顏色特別深,像是在流血一樣,連天上的雲都變紅了,籠罩了整個天空——.
江晨「哦」了一聲:「這種月亮在沙漠裡不常見嗎?」
緋紅妖姬道:「雖然平時也經常看到血紅色的月亮,但從來沒有這麽深的顏色,也沒有這麽大,好像整個天空都在流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