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鬼愁確認江晨沒有追上來,才扶著一株大樹停下腳步,右手按在胸前,一口血液再也無法抑制地噴出來,澆灌在乾枯的樹皮上,立即滲透進去,彷佛被海綿一樣吸收掉了。
可恨!竟敗於兩個無名小輩之手!
他拭了拭血跡,旁邊突兀地響起一個低沉厚重的嗓音:「看來你傷得很嚴重,連近在尺的危險都沒有發覺。」
隨即「嘶」的一聲銳響,一條紋理斑斕的細小毒蛇被那個聲音的主人掐在手心,遠遠丟出去,摔在石板上,抽搐幾下後就不見動彈了。
白鬼愁抖了抖眉毛,淡淡地道:「計劃雖然沒有想像中順利,但至少還在掌控之中。兩百多個精銳戰土,怎麽都能把他們解決掉吧!」
「不好說。東方出現了大量死靈,即將與我族的戰士接戰,很可能會給包圍圈造成缺口。』
白鬼愁異地抬頭:「死靈?哪裡來的?」
「這正是我想請教你的地方。時隔三十年,我們對這片土地已經一無所知,
需要你的指引l,請你務必不要隱瞞。」
「那是自然。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們請出來,當然要盡全力幫你們了—————』
星垂平野,月涌荒原。
漫山遍野的魔人,如潮水般漫涌過來,
整片山嶺被它們沉重的腳步踏得咚咚震動,它們身穿黑甲,高舉戰錘、大斧、狼牙棒等重兵器,嘴裡齊聲呼嘯,呼喊著往昔戰無不勝的先祖英靈,「賽巴哈」的威名傳遍四野,整個荒原大地也為之戰慄。
當兩百多名精銳魔人結成戰陣,嘶聲長號的時候,就如決堤的洪流奔騰而下,兇悍威勢無可阻擋。
恐怕人類國度里的數萬大軍,也難以匹敵這般的氣勢。更何況它們的對手,
只有區區三個人。
沒有人能夠突破這樣的戰陣。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結果都是一樣。
就如山洪暴發下的三隻螞蟻,不可能翻起任何波瀾。
江晨和蘇芸清正在做著這樣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聽著震耳欲聾的山呼海嘯之聲,兩人面色皆白,心頭難掩恐懼,鼻翼下呼吸粗重,氣氛極端壓抑。
幸好玄罡高手的心志都十分堅定,若換成普通武者在此,只怕早已兩腳發軟,站都站不穩了。
「我們大概要長眠於此了——.」江晨喃喃地道。
蘇芸清深有同感,但聽著背上林曦急促的呼吸,她心中湧出一股勇氣,故作豪邁地哈哈笑了幾聲:「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阿曦,你且抓穩了,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本公子的厲害!這點魔人算得了什麽,看我殺他個片甲不留!」
江晨深吸一口氣,狠聲說:「老子就算跑不掉,也要拉二十個人頭來陪葬!」
蘇芸清冷哼道:「胸無大志!二十個怎麽夠,至少要五十個!」
「那好,我先來三十個,剩下二十個交給你了。」
「本公子的命比你值錢,應該我三十個,你二十個————」
在一條狹長的山道前,數十個魔人從山崖跳下來,封死了江晨三人的去路,
這意味著江晨三人終於要與那可怕的戰陣短兵相接。
整條山道在陣陣震盪中劇烈的搖晃著,每一個魔人跳下來的腳步都在地面踩出一個深坑,幾十個這樣的動作一起發生,那股令人驚懼的可怕氣勢,便如驚濤駭浪,一波接一波地拍打過來。
江晨和蘇芸清心神俱顫,都沒有心思再說話,兩人半眯起了眼晴,迎著席捲而來的風浪,逆流而上!
一瞬間撲面而來的恐怖壓力令人幾乎室息,兩人撞入戰陣,只聽一片轟然震響,吶喊變為慘叫,第一波魔人的衝擊被生生遏止,橫飛的血肉染紅了原上草↑。
其後更多魔人衝上來,以血肉為代價將三人包圍在戰圈中,在他們身上不斷製造出傷口。
江晨左肩、肋下、小腿一瞬間遭遇重擊,但他周身籠罩在血罡之中,身形只跟跎了一下,掌中斬影劍揮出,傾灑一片幽深的暗影,將附近三面的魔人漫捲入內。
灰暗光澤所漫過之處,魔人紛紛倒下。
傳說中擁有屠龍之力的「斬影」魔劍,果然所向披靡。
只要被這把魔性神兵擦破了一點皮,無數詛咒、劇毒就會侵遍全身,轉瞬奪走一條性命。正可謂是,挨著就死,擦著就亡。
魔人們早就習慣了以傷換傷的打法,它們不懼犧牲,對於不影響行動的小傷更是不屑一顧,但就是這樣粗莽狂野的戰鬥風格,在斬影劍下吃了大虧。
被斬影劍砍中的魔人,雖不至於像普通人類一樣馬上就死,但也紛紛癱軟在地,失去了戰鬥力。
黯淡的劍光在空間中涌動,軒長刃薄的鋒銳以鋒利無匹的姿態插入迅猛推來的灰黑鐵牆中,發出喀喇喀喇的刺耳撕裂聲。
數名魔人在一瞬間便永遠失去了生命。
江晨身形疾走,從衝殺而來的魔人中撞出一道縫隙。
當他身影沖入魔人群中,那道縫隙迅速合攏,如食人巨獸滿意地閉上血口,
慢慢咀嚼其中的美味」
江晨像一柄尖刀扎進陣型之中,不斷奮勇深入,所遭遇的阻力也越來越大。
即便有「斬影」在手,他也清晰地感覺到個人在大勢面前的渺小和無奈,就像一片落葉被捲入洪流,身不由己,唯有隨波逐流,做垂死掙扎-—」——:
而且早在撞入敵群的時刻,他就與蘇芸清失散了。
幸好,蘇芸清的神通仍死死壓制著江晨的神念。
蘇芸清剛領悟的神通尚未運用純熟,能發不能收,所以江晨還能隱約感覺到蘇芸清位置一一那丫頭還沒死,而且離自己不遠。
江晨的心情有些矛盾一一假如,自己換個方向,離蘇芸清遠些,就能施展神通,逃脫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但那也就意味著,蘇芸清以及她背上的林曦,註定無有活路!
是一個人逃跑,還是同進同退?
這個念頭在他心中盤桓一個剎那之後,便有了結果。
本少俠可是背負了晨曦之名的男人!豈會做出跟景峰一樣的卑劣行徑來!
江晨奮起餘勇,揮劍如電,腳下虛踏一折身向左側疾墜,躬身伏地而行,朝蘇芸清所在的位置飄射而去。
蘇芸清現在的情況非常糟糕。
不同於江晨握有神兵在手,她赤手空拳,背上更還擔負著一個累贅,在漫無邊際的魔人圍攻下,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
更讓她恐懼的是,魔人們的兵刃有一部分是朝她背上的林曦招呼過去的,林曦雖然強忍著疼痛,但也發出了一聲悶哼,聽在蘇芸清耳中,令她倍感絕望。
沉重的衣衫已被血液浸透,粘稠而溫熱地往下滴淌。
「去死!去死!去死——」
她發瘋般吶喊著,血染的袖袍鼓起,往一名小頭目掃去。
魔人小頭目急忙將手中長槍攔在胸前,卻聽轟隆一聲巨響,鐵槍竟攔不住這一袖之威,桿身對摺而斷。
蘇芸清的鼓起的袍子裡蓄積的威勢拂在魔人胸前,將它的胸口擊得深陷進去,發出沉悶的震響。
小頭目眼晴瞪得老大,汨淚鮮血滲出,胸口骨頭盡碎,頓時就沒了生息。
蘇芸清的叫聲悽厲如鬼:「全都給我下地獄!」
吶喊聲中,她左拳揚起,一顆熾烈奪目的巨大龍頭憑空凝成,重重擊在前方一個魔人肩頭,魔人偌大的身形像稻草一般飛出去,一路撞翻好幾名同伴。
正前方殺氣騰騰的魔人氣勢為之一滯,但周邊數把兵刃帶出血腥的軌跡直取蘇芸清周身要害。
少女面上湧起紅潮,腳步忽然變得有些跟跎,左臂頓時被大斧割開一道深刻的血口,眼中神采渙散,已然是心灰意冷,束手就死。
眼看她和林曦就要被亂刀分屍,另一條血色的身影從魔人膀下鑽出來,一躍而起,高叫道:「孽畜,看這邊!」」
江晨此時的模樣,絕對稱不上威風,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狼狽。但在蘇芸清和林曦眼中,他的出現無異於神兵天降,為黑暗的世界又帶來了一點光明。
劍鋒然從六七把兵刃之前盪過,劃出刺耳的咯吱聲。樸拙劍身幽幽閃爍,
灰暗色彩吞吐不定,江晨渾身浴血,從無數兇器的鋒芒下衝出一條血路來。
江晨身上多處帶傷,左小腿被劃了一刀已經影響到行動力。他辨不清前面的方向,重重疊疊的人影中只有無窮無盡的黑色盔甲和刀鋒。
鮮紅的血液在眼前灑,濺在臉上還是溫熱的。血液讓他的視野有一瞬間被遮住,他飛速一矮身往眾魔人腿腳間撞去,背上仍然挨了一刀,火辣辣地痛。
斬影劍發出尖銳的呼嘯,一瞬間便割開了兩頭魔人的喉嚨,飛濺的血液落在江晨指間,終於為他贏來一絲喘息之機。
他斜退兩步,後背靠在蘇芸清、或者說是林曦的身上,喘著粗氣道:「三十個已經是極限。你的豪言壯志,應該沒法實現了————.」
「兄長,有點大志好不好!再堅持一會兒,多殺一個夠本,多殺兩個賺翻!」蘇芸清說著,自己臉上也不禁浮起一抹悲慘的苦笑。
或許黎明快要到來,但我們將永遠沉淪在這最黑暗的一刻,再也看不到東方破曉的曙光了。
「阿曦,我們就要死了。」最後,她說。
輕細低微,如同夢。
這時,一團墨雲遮蔽了星光,大地陷入一片黑暗,渾濁的霧氣占據荒原。
忽有一道流光划過天際,穿透了重重濁霧,新的敵人從東方出現,那是不甘沉寂的亡靈,視所有生命為世仇,狼狠撲入魔人的陣列中。
魔人驟然遭受來自背後的敵人,猝不及防之下一時付出了一些傷亡,但血腥的味道反而激發了它們的獸性,在首領的帶領下,它們高呼先祖之靈,轉身對付那些不識好歲的骨頭架子。
近兩百個魔人齊聲吶喊,山呼海嘯之聲響徹四野:
「賽巴哈—
「賽巴哈—
「賽巴哈戰士們鬥志高昂,獸血激盪。
無論怎樣的挫折,都無法阻止龍淵一族對勝利的信心,信念,和信仰。
苦苦支撐的江晨和蘇芸清聽到周圍沖天而起的聲浪,不由異不已。
「它們集體吃春藥了嗎?」
「也許它們的頭領剛剛宣布了對我們的烹飪方法,所以它們興奮地叫了起來。」蘇芸清苦笑。
她的體力快要消耗殆盡,而周圍皆敵,殺之不盡,望之無沿。
真的要堅持不住了,也許下一刻就會倒下。
身軀變得無比沉重,連抬一下手,都要費好大力氣。
甚至連眼前的戰場都變得有些飄忽迷離,拳頭打在魔人身上、和自己被兵刃刺中的感覺,都像做夢一般,透出格外的不真實。
疲憊的眼神中透出絕望。
江晨的聲音再一次傳來:「你說,我們如果現在投降的話會有怎樣的待遇?」
蘇芸清搶起拳頭將一個魔人的天靈蓋砸碎,喘兩口氣,冷冷地道:「不是煮著吃,就是烤著吃,還能怎麽樣?」
「會不會把我們供起來祭祀神靈呢—·.」
江晨說到這裡,忽然聽到了一種怪異的吟聲一一那似乎是女鬼幽幽的哭泣又夾帶著重疊暗啞的男聲,還有呢喃自語的老者,這麽多妖異的嗓音雜在一起,空靈飄渺,彷佛能滲透人心,具有勾魂攝魄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