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己隨手製造出來的絢麗戰果,江晨臉上無悲無喜,抬手拔出插入土裡半截的長劍。
一劍在手,他的氣勢再度攀升,衣衫獵獵飛揚,周身狂風大作,甚至夾雜著千萬軍士列陣吶喊、擂鼓衝鋒的雄壯之音。玄罡級別的外景之相,在此展露無遺。
「小姐,當心!」衛吉護著林曦,一步步往後退去。
他此時的心情,不單單是驚,甚至可以說是震駭,連嗓音都顯得有些尖銳了,更加像是女子的聲音。
「快抓住我的手臂!小姐你—
衛吉轉頭望去,卻驚愣地發現林曦竟然在笑。
林曦的眼晴都快被大風颳得睜不開了,但她臉上卻帶著笑意,一手搭著涼棚,死死望著狂風中央的那道人影,心頭湧出巨大的喜悅。
儘管耳邊風聲呼嘯,但她仍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火熱的心跳聲。
甚至就連她自己都有些吃驚,這份失而復得的情感竟如此熾烈。
或許,是慶幸一位朋友的劫後餘生,也是在慶賀自己的那一卦沒有算錯。
很多東西只有在失去之後才明白它的可貴。而她也是直到此時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那是屬於我的命運,我終究無法逃避————.」
「什麽?」衛吉大聲問,「風太大我沒聽清!」」
「既然命中注定是他,那我也無需顧慮什麽。」林曦捂著心口,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而明亮,「衛姬,我命令你,去助江少俠一臂之力!』
衛吉一愣:「啊?還得是我?」」
林曦沉聲道:「衛姬,柴天鵬告訴我,當我說出你的真名的時候,就可以提出一個你無法拒絕的命令!現在,就是你執行命令的時候!去助江少俠一臂之力!」
衛吉這次聽出來了,她下令的物件是「衛姬」,而不是「衛吉」。
他臉上剎時間閃過十分複雜的情緒,但都被他強壓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走到林曦面前,鄭重地下跪行禮:「衛姬,得令!」
而後,他轉過身,大步走向那一片狂風與冰雪洶湧的地帶。
江晨抬起頭,冷冷看著乘風懸浮在半空中的景峰。
「老陰狗!我們之間的新仇日恨,今日在此一併了結吧!」
景峰漂浮在魔性凸月下,冷寂的目光穿透了血氣的阻隔,深深落在江晨臉上。
「那就———如你所願!」
景峰一口咬破舌尖,口腔中滿是腥鹹的味道,面上流露出痛苦之色。
藉助一件異寶,景峰也能短時間內激發出數倍的戰鬥力,但也需要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
首先要承受的,就是胸腔中五內俱焚、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短短一彈指的時間,景峰像是經歷了數百年之久,沒有暈厥,卻幾乎想要發瘋,背後被大量冷汗浸透,濕淋淋的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他仰面張嘴,放聲怒吼:「瘟狗崽子!含鳥湖孫!你毀了老夫一生的心血!
老子要親手送你下地獄!」」
隨著景峰的咒言,他腳下出現一個由無數精妙線條、符文組成的法陣,虛浮在半空,一圈白茫茫的寒霧自其中浮起,盤旋上升,冰晶圍繞著他的軀體飛舞,
為青色道袍鍍上了一層晶瑩的光芒。
風聲、鳥鳴戛然而止,天地陷入一片沉寂。
片片雪花忽然自虛空中凝現,晶瑩的光澤旋繞在景峰周圍,一朵一朵如絮飄零散落。
江晨明顯感覺到天空中景峰的氣勢又上升了一層。
江晨持劍上前,凜冽的狂風撲面,酷寒侵襲而來。
「練氣七階「吞日」?也是靠寶物強撐出來的偽境吧?」』
江晨仰著臉,注視著天空中飄灑而下的朵朵冰花,忽而冷冽一笑,「最後的賭注都押上了嗎?那就讓我看看,你能掙扎多久!」
遠處地面上觀戰的眾人,只覺得光線忽然一亮,視野中一片亮晶晶的東西,
卻什麽也看不真切。
空氣凝固而沉重,讓人覺得格外壓抑,在一片寂靜之中,甚至能聽到自己體內血脈搏動的聲音。
那聲音如擂鼓一般,咚咚咚,越來越響。即使只是遠遠看著,也被那寒意壓得胸中血氣翻湧,心頭浮躁。
那便是景峰的「吞日」氣息!
身為練氣土,景峰以異寶強行提升法力,憑藉隱秘咒法短暫繞過了生死障礙,勾連大道,抵達七階!
冰之道法順應他的心意,將方圓十丈的空間構築成寒冰的領域。
極度濃郁的冰系靈元波動於空中肆蔓,地面上凝成了一層淡藍色的結晶,冰花繚繞之間,溫度降至零點以下,草木叢林俱都結冰凝固,不知有多少生靈就在沉睡之中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寒冰誅殺湮滅,
剛剛走入戰場的衛吉迎頭被寒冰侵襲,半個身子都開始凝結冰霜。幸好他見機得快,及時退開,否則難逃變成冰雕的下場。
他不得已退回林曦身邊,慚愧地道:「抱歉,那兩位七階強者之間的戰鬥,
我插不上手。」
「嗯,我看見了。」林曦捏著粉拳,眼神冰冷,心中惱怒不已。
果然如江晨所說,景峰那條瘋狗,一旦發起瘋來,完全喪心病狂,根本不顧及任何人死活。
可恨她的神通「言出法隨」無法動搖七階強者的意志,否則她非要叫景峰自謝罪不可!
「小姐,這裡危險,請往後退!」衛吉擋在林曦身前,抵禦著前方擴散開來的霜雪寒氣,側著頭沉聲說道。
林曦牙關打顫,嬌軀在嚴寒中瑟瑟發抖。
她向前一步,朝遠處的江晨喊道:「江少俠,你無需跟他硬碰硬!景峰的寒冰令牌只能維持三十息的時間,之後就會陷入嚴重的虛弱狀態!你只要跟他慢慢周旋—
她的聲音傳遍全場,也惹來了眾人驚異的目光。
這位大小姐終於不再掩飾自己的立場,不顧顏面地完完全全地站到了江晨那—邊?個林曦感受到所有人複雜的眼神,但她不再猶豫,繼續道:「他的「吞日」境界也是有隱患的·———.」
一股寒風襲面而來,令她打了個哆嗦。
這是來自景峰的警告。
在這場沒有退路的戰鬥中,景峰已經被逼到了絕處,別無選擇。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哪怕是林大小姐,甚至她身後的那條老黑狗!
林曦口舌漸漸僵硬,即使有衛吉護在身前,也覺得有些不支。
在半空中飄飛的冰粒還沒有臨身,酷寒凝結出的霜花就已爬上了她的脖頸串成一條鎖鏈纏住咽喉,徹骨酷寒往體內滲去。
她面部漸漸變成一派烏青之色,心知自己無法再堅持,只好在衛吉的護持下一步步往後退去。
哼,若非跟高晴雪有約在先,早知如此,真應該把蘇芸清也帶過來——·
笛聲忽然再度響起。
原本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宋依依,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眼瞳中重新煥發了神采,盯著那道血色人影,又一次吹奏起葬魂奪命的曲調。
「難聽死了!」江晨冷哼一聲,抬手朝這邊拍出一掌。
儘管遙隔十餘丈,但凌厲如刀的掌風劈空而來,激得空氣一陣扭曲,形成了無形的炮彈,帶著死亡的氣息衝到宋依依面前。
宋依依慌忙就地一滾,勉強避開掌風。
只聽後方樹林裡傳來一連串「喀喀」的枝葉折斷的響聲,不知有多少枝葉被掌風擊碎,開闢出一條通道來。
若是被這一掌打實了,血肉之軀恐怕也會如朽木一般碎裂。
僅僅勁風就擁有如此強橫的破壞力,這種力量,便是凌駕於凡俗眾生之上的玄罡之境!
人們從驚懼中回過神,看見宋依依正從地上撐起身子,一隻手捂住嘴,鮮血從指縫間滲了出來。
她儘管灰頭土臉,狼狐不堪,可在用衣袖擦拭嘴角血跡之後,仍執著地把笛子放在嘴邊,閉上眼晴吹奏起來。
笛音悲澀淒涼,如女妖夜泣,如老猿悲鳴,無比痛苦而絕望。
林曦不耐煩地道:「讓這賤婢閉嘴。」
「是!」」
林水仙走上前去,伸手捂住了宋依依的嘴唇。
「依依,別吹了。你已經盡力了,別再勉強————」
其實林水仙心裡多少是有點怨氣的一一宋依依來投奔她的時候說得好好的,
只求一個棲身之地,絕不奢望報仇。結果現在又摻和到江晨和景峰的恩怨之中那可是神仙打架,萬一賭錯了,能有她的好果子吃嗎?
林水仙根本不想趟這灘渾水,雖然江晨曾經跟她也有點小過節,但她已經被江晨打怕了,也不敢有什麽報復的念頭,只求抱上林家這條大腿,去攀高枝享受榮華富貴,恨不得跟過去的自己切割得乾乾淨淨,哪還顧得上那點小恩怨。
現在宋依依跳出來鬧事,把收留她的林水仙置於何地?她是林水仙帶進隊伍的,當初林水仙以為林曦不會邀請江晨才收留了宋依依,還替她隱瞞了身世,結果宋依依又搞這一出,有沒有替她這個閨蜜想過後果?林家小姐又會怎樣看她?
抱著將功補過的心思,林水仙另一隻手去搶宋依依的笛子。
但宋依依拼命掙扎,兩人扭打在一起,扯頭髮撓臉蛋,摔在地上滾了一身泥巴。
林曦看到自己的兩個侍女如此出乖露醜,也覺得臉上無光。但眼下還沒空理會這兩個賤婢,另一邊的戰況更牽動她的心神。
白霧中的江晨也是在此時發起了攻擊。
他一身赤紅,手中長劍亦被血氣浸染,劃出道道赤色光芒。
腳步聲過,殘留一連串悶雷般的咆哮,一路沖開冰雪的阻攔。
迫近景峰身前兩丈範圍時,江晨腳步在地面上重重一踏,整個地面都發出一聲沉悶的顫鳴,他的身軀高高躍起,化為一道血色疾影,轉瞬掠過兩丈高空,劍光如電,從景峰的身軀上一透而過。
「砰」的一響,景峰的身軀如同琉璃人偶般炸裂開來,變成一塊塊冰塊向四周飄散一一原來那只是一個虛假的寒冰人偶!
江晨一擊無功,急促轉身,兩腳在飄散的冰塊上連連踩踏,身形快速變換位置,躲過五六根冰刺的襲擊,再度找准了景峰的位置,提劍竄入白霧之中,揮出大片血色劍影,只聽叮叮叮一陣銳器碰撞聲,全都打在襲來的冰矛、棘刺上。
而景峰的氣息藉著這個機會朝更高處退去。
江晨人在半空,周轉不便,即使他力量再怎麽強大,也只能藉助四散的冰雪碎片來改變行動方向。
而景峰則御風而行,進退自如,從容應對。
雖然同是七階偽境,但「吞日」練氣士的攻擊手段要比「玄罡」武者豐富得多!
幾次試探後,景峰加快了咒法施展節奏,愈發澎湃的冰霜之浪接踵而來。
江晨身前的空間完全化為冰雪之海洋,驚濤駭浪在酷冷的呼嘯聲中一波接一波堆疊撲涌,朝著他所在的孤島當頭砸下。
江晨呼吸凝室,大片清幽汪藍的色澤傾時占據了視野。
只一瞬間,漫及軀體的極度冰寒彷佛就要將世界封凍終結。
「找到了!」
江晨心裡一聲大喝,在同一時刻,他也找准了景峰真身氣息所在的具體方位,左臂一揚,袖裡匕首疾射而出。
當即就見景峰身前寒氣暴漲,那隻匕首剛剛射到他面前,就被酷寒侵襲,刀身上眨眼間出現無數裂紋,隨即碰上一堵晶瑩的冰牆,好像是豆腐撞在鐵壁上,
無聲無息地碎成了無數塊殘渣。
在絕對寒冷的領域中,即便金鐵亦會轉瞬腐朽。
江晨並不驚訝,也沒有時間驚訝。
寒冷刺骨的冰雪從四面八方壓迫著他的氣息,護體血罡搖搖欲墜,已有抵擋不住的趨勢。
江晨左手豎起,一記掌風劈出,一下子把鋪蓋下來的冰霜帷幕撕開一角,隨後身形一晃,閃入前方冰天雪地之中,化為一道朦朧的幽影,穿梭過茫茫鬱郁的驚濤駭浪,迅速迫近了一大段距離。
二十多根冰矛迎面而來,密密麻麻,籠罩江晨身軀。
江晨冷哼一聲,將身前空間盡數扭曲,空氣狠狠震盪了一下,所有冰矛都被折斷,碎屑進濺,無一能貼近他身軀。
五階神念激發的「空間扭曲」,已經能夠碎金斷鐵。即便景峰釋放的冰矛堪比精鋼,也紛紛折斷。
而這些進濺的冰屑,反而又給江晨的衝鋒繼續提供了落腳點。他紅著雙眼,
一路撞開無數冰霜,如離弦之箭直取景峰面前。
只剩七尺,卻也是最危險的距離。
景峰急促念咒,虛空中頓時凝現出一張冰屑構成的大網,將江晨前進之路完全封死。
江晨擎劍直上,左掌一記「空間扭曲」挑起冰網的中心,在喀吱一聲後撕裂了冰網。
未待他喘一口氣,忽然眼際一亮,抬眼只見無數冰刃冰矛在半空漂浮起來,
目標直指正是己身。
這一次他與景峰只隔了五尺的距離,對於符咒師來說,這是最佳的施法角度。所以江晨現在所面臨的攻擊,是上下左右前後全方位的。
「曦—」」
」無數銳聲破空,千百柄寒冰利刃傾瀉而下,雪白晶瑩之光照亮了陰沉天色,把江晨的身影埋沒在其中。
千百道銳物墜地的嘧嗑聲匯成爆炸般的轟鳴,涌動的霜霧和飛濺的冰屑將那塊方寸之地籠罩,鳴聲激盪,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朵寒冰蓮花正緩緩綻放,又若數條大蛇盤踞絞動,其間殺意讓人望而卻步。
「轟轟轟轟轟
江晨的氣息急劇衰弱下去。
「玉碎丹」的時限到了,借來的偽境也終究要還回去,連本帶利,他的體魄正在飛速陷入虛弱。
冰雪碎盡後,顯露出江晨遍染鮮血的身形。
他周身的護體血罡已經不復存在,在這樣硬碰硬的正面衝撞中,起起武夫終究比不上能夠調動天地之力的練氣士!
沒有了那層纏繞周身的血霧,他的面目顯得清晰起來,可以明顯看到他的皮膚表層因酷寒而蒙上了一層烏青之色,
但勝負還沒有分出來,因為現在他與景峰之間,只隔了三尺距離,唯一的阻礙只剩下一面冰牆。
那一面閃爍著鑽石般光澤的冰晶之牆,看似堅不可摧,或許是很多武者的噩夢。
但對於江晨而言,只需要輕輕一指空間,傷痕!
江晨伸出去的左手,正點在這面反射出驚心動魄的瑰麗光澤的冰晶牆上,五指並立,空間之力擠迫於刃尖衝鋒的頂點,一道清冷的光暈閃過,無聲的衝擊波紋四散濺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