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傳來江晨的聲音。
朱雀的心臟忽然提了起來,全身肌肉繃緊,寒毛直豎,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危險正從天外飛來。
那是一種臨死亡之感。
朱雀冥冥中有所察覺,自己已經踏在了死亡的邊界線上。
如果自己不聽姐姐的話,強行要衝出去的話,只會有一種結局。
那就是無可抵擋的死亡。
這種強烈的瀕死之感,遠遠超過以往任何時刻,甚至超過了被火麒麟追殺的時候。
被火麒麟追殺,還能逃跑,還能躲入玄冰禁地。
但這一次的死亡,卻無可抵禦,無路可逃。
生與死的選擇,只在於自己是否踏出這一步。
江晨緩緩放下了最後一根手指。
與他悠然緩慢的動作形成對比的,是天空中驟然炸響的驚雷。
「轟隆隆一一」
震耳欲聾的雷聲中,一道銀色劍光穿過雷霆,掠過陰暗的蒼穹。
那是江晨本尊從浩氣城刺出的一劍。
千萬里距離,一閃而逝。
好似流星,卻比流星更快,一閃之後,只有奇蹟般的銀色細線長留於夜空,猶如流星的尾焰,高懸於穹頂,久久不滅。
從東北至西南,沿途留下一片銀色的細線痕跡,撕開了雲海,縱貫天際,仿佛將夜空分割成了整齊的兩半。
這一招,是江晨在雲夢天下與不動明王交手時學得的招式,以「虛空之痕」配合「空間漣漪」,從千萬里之外,發起必中的一擊。
他的陽神從浩氣城趕過來,正是為了在沿途施展「虛空之痕」,
連成一條直線,為那驚天一劍鋪路。
用現代話術來比喻,就是事先架構好飛彈彈道,為劍氣指明方向。
陽神將沿途上千里路都重新走過一遍,留下的虛空腳印連接起來,從浩氣城一直連通到香花村,架成了一座通天橋樑、鋪成了一條蒼空大道。
浩瀚的劍氣從浩氣城升起,沿著「虛空之痕」,盪起一圈圈漣漪,化作一道銀色流光,划過天際。
這是江晨目前唯一的超遠距離攻擊手段。
在「虛空之痕」和「空間漣漪」的輔助下,最遠可達數萬里,由於不在此世,不在彼世,不在現世,因此能夠貫穿一切障礙,突破任何防禦,在刺出之時就埋下必中的因果,直抵命運的終點,威力相當於武聖強者全力一擊!
赤眉此時已窺見了從天外飛來的那一道銀色流光,眼皮陡然一跳,面露震駭之色,身前的月光也因為片刻的失神而隨之一沉,盪起一圈圈光暈,險些被蜘蛛拽走。
地面上的大蜘蛛同樣也看到了那一道銀光,似乎察覺到了不妙,
當即就要逃跑。
然而它躲無可躲。
這一劍,是它命中注定的一劍,一旦刺出就已寫好了因果結局。
當它看到那道銀色光芒的時候,死亡已經同時降臨。
劍光快過電光火石。
整個山頭仿佛震動了一下,在那道開天而來的劍氣下瑟瑟發抖。
朱雀的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擦緊,漏跳了好幾拍,臉色無比慘澹。
這一劍雖然不是沖她而來,但那種毀天滅地的死亡氣息落在她眼裡,就好比死神揮舞著鐮刀從她身前路過。
最擅長望氣的朱雀,比任何人都能深切體會到那一線銀光中所蘊含的死亡氣息有多濃郁。
而遠處樹林裡的蜘蛛,在朱雀眼中更是黑雲當頭,完全是個屍體了。
幸好,這一切都發生得十分之快,如同電閃雷鳴,當朱雀看到劍氣的下一瞬,也看到了理所當然的結局。
一瞬之後,銀色劍光從蒼穹掠下,盪起一圈圈無形漣漪,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徑直沒入大蜘蛛的頭頂。
劍氣降臨。
死亡降臨。
「轟隆-
—
剎時間,天崩地坂,整座山頭都下沉塌,半邊夜空都被奔涌的劍光映得慘白一片,銀白色的死亡之光占據了視野。
朱雀雙目刺痛,幾乎被那一瞬間的輝煌劍光刺瞎,不得已閉上眼晴,只覺得自己的身軀像破娃娃一樣被掀飛起來,又被狂亂的氣流拋向懸崖之外。
而這之後,巨大的轟鳴聲才隨後跟來,如同炸雷貫穿了耳膜,挾裹著無邊威勢,毀天滅地,在腦顱中轟鳴迴蕩。
天地震盪,山巒崩催,三千里雲海齊齊震顫。
方圓數百里的人們,都能遠遠望見一片沖天而起的慘百光焰。
氣流往山巒外擴散,一波又一波的嘯聲如尖錐般直刺朱雀耳膜,
震得她頭皮發麻,腦袋「嗡嗡」作響。餘威之烈,更甚於滾滾雷鳴!
朱雀心神劇顫,一時間耳鳴眼瞎,看不見也聽不見,只覺得渾身毛髮根根豎立,衣物如同過電一般滋滋作響,臉面也微微發麻。
她人在半空,被紊亂的氣流拋來拋去,顛簸得七葷八素,感覺自己像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不知道要被巨浪挾裹到何處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自己被人拽住了腳踝,一把拉了下去,
又有一條手臂在她背後扶了一把,助她平穩落地。
朱雀這時才敢睜開眼晴,看見江晨站在旁邊,一邊揉著耳朵,一邊喃喃感嘆:「太嚇人了!太嚇人了!不管第幾次看見,都會嚇得尿褲子!」
朱雀的視線立即向下瞄去。
江晨笑道:「打個比方而已,你別以為我真的會尿褲子吧?」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你好像尿了?」
朱雀趕緊低頭去看,耳邊傳來江晨的大笑:「哈哈哈,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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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翻了個百眼,只覺得自己這位姐姐還真是古靈精怪,淘氣得很。
不過被江晨這麼一調侃,朱雀也終於從那種震撼麻木茫然的狀態中恢復了幾分神志,撫了撫胸口,定了定神,揉了揉被震得發麻的耳朵,理了理豎起的寒毛,轉頭望向遠處的樹林。
那已經不能稱為「樹林」了。
整座山頭,盡數化為焦土,而且坍塌了大半,一切草木都焚燒一空,連岩塊也被劇烈的高溫融成晶狀物,殘留下來的只有一個個黑色的深坑。
至於那隻小山一般大的巨蜘蛛,還有它那些大大小小的蜘蛛子孫,死的死,逃的逃,在坑中留下了一具具焦黑的屍體,密密麻麻,
數之不清。
九階大妖,就這樣灰飛煙滅了?
朱雀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想起剛才劍光墜地的那恐怖一幕,只覺得心有餘悸。在那種滅世天罰一般的浩劫下,九階大妖也算死得很有排面了吧。
青瑤和青茹姐妹倆也看得久久無言。
良久,青茹才像做夢一般說道:「這不是法術——-—-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法術———」
青瑤的語氣好像夢:「這是仙子姐姐降下的天罰吧?」
「不好。」江晨拍了一下腦門,「殺得太多了。」
「那又如何?」朱雀奇怪地看著他。
一群妖魔而已,殺了就殺了,殺多殺少有什麼區別?反正倖存的村民繭子都被救出來了。
而且像剛才那種威勢無邊的一劍,使出來之前,不就該想到結果嗎?不殺個幾千上萬頭妖魔,都對不起那一劍的排場。
「如果殺得太多,就會取悅邪神。」
江晨說著,掃視一圈,估算了一下焦土坑中蜘蛛屍體的數量,沉聲道,「小雀兒,幫我個忙。
朱雀道:「姐姐請說。」
「看看還有沒有活下來的蜘蛛,別讓它們死了,至少別死在這裡,把它們帶到別處去,讓它們死遠些。』
朱雀用一種看白痴的眼神看過來。
做這種事,難道不是脫褲子放屁一一多此一舉嗎?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這位姐姐的思維簡直是天馬行空,比三歲孩童還更加難以捉摸。
江晨面容沉凝,肅聲道:「這是正經事。」
「好吧。」朱雀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我去找找看吧。」
攤上這麼一位姐姐,她又能怎麼辦呢?姐姐都吩咐了,自己也只能陪著玩唄!
天穹之上。
劍光過後,天朗氣清。
那股籠罩在江晨和赤眉心頭的陰寒威壓,也隨著劍光的墜落,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主子走了。」江晨微微含笑。
赤眉眯著眼睛,望向縱貫天際的那一道銀色長線。
那是劍光經過的路徑,即便劍氣已經墜落,但在天地間留下的那道裂痕卻久久無法癒合。
鍾水月正是在看到這天外一劍之後,便知道自己的威脅對於江晨來說不過一句玩笑,於是果斷撤去神念,眼不見心不煩。
赤眉雙手合十,臉上笑容愈發和煦:「江施主這一劍,當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小僧佩服!」
說著,他身前那一輪晃晃悠悠的月光加快了速度,向江晨飛去。
江晨抬頭望向那輪皎潔的明月。
月光既可以是贈送的禮物,也可能是致命的偷襲。但在赤眉見識到那一劍的威力過後,就只剩下一種可能。
江晨抬起手掌,小心翼翼地托起那輪月光,
「有點涼。」
手掌還隔著一段距離,又以空間神通製造出了一片隔層,還是無法完全隔絕魔氣的侵蝕。
簡直比冰塊還涼。
江晨強忍著沒有打哆嗦。
即便是九階陽神,無懼寒暑,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也險些承受不住月光中的陰寒魔氣。
換做是阿秀的肉身的話,恐怕已經凍成冰塊了。
江晨仔細打量手上的月亮。
這東西看上去無比驚艷美麗,卻也蘊含著致命的危險。
皎白無瑕的圓月,直徑大約一丈長短,通體渾圓,散發出乳白光暈,將江晨的陽神輪廓都照得模糊不清,好像打上了一層聖光。
「從地上看是這麼大,隔著這麼近看,原來也是這麼大。」江晨噴噴稱奇。
赤眉眯眼微笑:「這一輪「太陰寶月」,自上古紀元創世之初就降生在天空,曾經也是一個時代的月亮,後來生出靈智,自號太陰元君、月神望舒,在諸神大戰中落敗,被古仙人祭煉,成為一件先天靈寶。歷經多個紀元之後,它輾轉流落到蜘蛛精手裡,種種神妙之處,
尚未完全發掘出來,蜘蛛精只用它來製造幻境、吞噬魂魄,實在是粗鄙不堪。如今落到江施主手裡,它終於能一顯神通,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可喜可賀!」
江晨雖然連製造幻境、吞噬魂魄都不會,完全不知道拿這玩意兒怎麼用,但並不妨礙他對赤眉的奉承照單全收:「你這和尚,倒挺會說話。
赤眉俯首笑道:「江施主如果沒有別的吩咐,請容小僧先行告退」
江晨打斷他:「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赤眉連忙道:「江施主請問,小僧一定知無不言。」
江晨單手托月,另一隻手往地下指了指。
這姿勢令赤眉眼皮一跳,幾乎不敢直視。
當初世尊釋迦摩尼佛降生之時,便是這般儀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說出了那句偈語:「天上天下,惟我獨尊。」
江施主此舉,莫非是要我歸順於他?
只聽江晨問道:「記得你當初在武王城的時候,就想借小幽參悟生死大道,想必也對死亡獻祭的法門有很深的研究吧?山上的那個獻祭大陣,是你搞出來的?」
赤眉先是一愣,繼而辯解道:「江施主誤會了!小僧只是奉主人之命來收取太陰寶月,至於這蜘蛛精還幹了其他什麼勾當,小僧一概不知!」
「真的不知?」江晨加重了語氣。
他此時托舉著月亮,整個身形都籠罩在聖光之中,語調也增添一種無可違逆的神聖和威嚴。
「借小僧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欺騙江施主!」赤眉拍著胸脯保證,那種焦急辯解的表情不似作偽。
江晨也只是詐他一詐,沒抱太多希望。
他轉而又問:「你不是已經皈依不動明王了嗎,怎麼沒去西方極樂世界,還留在這裡為你的老主子賣命?」
赤眉心頭一凜,知道重頭戲來了,連忙擺出莊重神情,肅聲道:「不瞞江施主,小僧當日在武王城被不動明王那殺千刀的狗賊禿驢蠱惑,險些犯下大錯,百死莫贖!幸好主人不計前嫌,重新收留了小僧,小僧自當肝腦塗地,來回報主人的大恩大德!」
江晨看著他,沒有說話。
赤眉也不敢多說,志芯地等待最後的裁決。
「打狗也要看主人」這是一句至理名言。
如果赤眉還是不動明王的狗,就算有十條命,今天也要死在這裡。
唯有「鍾水月」這個名字,或許還能救他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