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了多久。
「轟隆一—』
天空中傳來滾滾雷聲。
江晨驚醒過來,隨手一摸,摸到了一個女人。
他來不及分辨那女人是誰,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時末吧。」出聲之人是林曦的嗓音。
江晨揉了揉眼晴,朝窗外望了一眼:「還是上午,天怎麼這麼黑?」
「要下大暴雨了。」林曦依偎在他身邊,雙腳翹起來搖晃,心情似乎挺不錯。
「這雨——·怎麼感覺有點不對?」」
江晨朝向窗外,舉目眺望。
濃厚的烏雲遮蔽了天空,暗沉沉的,猶如子夜。雲層內隱隱可見紫雷閃動。
江晨的面上泛起一絲凝重,他感受到了雷雲中蘊藏著的危險氣息。
即便是武聖,仍有一股冷悸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林曦也支起胳膊,湊過臉來,貼著江晨的臉往外看:「難道衛擎蒼還敢來?」
「不是衛擎蒼。」江晨嗓音沉凝,「這傢伙比衛擎蒼更強———·
林曦「啊」了一聲,驚嘆道:「比衛擎蒼更強?衛家哪來這種強者?難道是幾百年前隱居的老妖怪?」
「不一定是衛家———」
江晨感受到了空氣中瀰漫著的那股不同尋常的靈力波動,至剛至陽,逐漸充斥天地。
這氣息,有些熟悉。
那種風雨欲來的壓抑氣氛,令林曦有些不安,只覺得那濃厚的漆黑烏雲重重地壓在心頭,連呼吸都有些難受,胸口一陣陣鬱悶。
她情不自禁地抱緊了江晨。
「我有點怕—」
話未說完,就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響,一道粗大的紫色雷火撕裂黑雲,轟然砸下,將天地盡化為慘白一片,整個穹窿和大地都為之震顫起來。
「啊!」
林曦發出一聲驚叫,只覺靈台一陣發麻,全身不由自主地戰慄,蜷縮起來,
雙手雙腳都纏住江晨,腦袋埋在江晨懷裡,像一個嚇壞了的小女孩。
「沒事,沒事———」江晨安慰她,「只是一道雷,離我們有點近。」
「太近了!」林曦嗚咽道。
她覺得那道雷幾乎就是劈在窗戶邊上,震得她耳膜嗡嗡鳴響,餘韻還在顱內不斷迴蕩著,似乎有無數蜜蜂在扇動翅膀,震得骨頭都酥脆了,陽神和陰神更是在泥丸宮縮為一點,分毫不敢動彈。
江晨抱著她腦袋道:「沒事,有護府法陣在,她劈不進來的。我出去看看。」
「別走。我好怕!」林曦的手腳在他身上鉗得越緊了,帶著哭腔道,「這是什麼雷啊,太嚇人了!」
「可能是—紫霄神雷?」
江晨的目光穿透一條條銀蛇白蛟和一層層黑雲,凝注到了半空那個不可一世的威嚴身影上。
那似乎是個女子的倩影,被電光和烏雲遮擋,似有似無,迷茫不定,只依稀顯露出一個窈窕的輪廓。
應該是她吧?
她居然主動來找我了?
莫非是來討債的?
江晨拍了拍林曦的手掌,「我去去就來。」
「嗯,一定快些回來啊!」林曦從他胸膛上抬起腦袋,戀戀不捨。
「好,我很快的。」
江晨跳下床,沒穿鞋襪也沒披外衣,開了門就徑直騰空而去,身形剎那閃逝,沒入雲霄之中。
林曦被他最後一句逗得彎了彎嘴角,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望著他留在衣架上的外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是個———.女人?」
她轉頭望向窗外。
黑雲中依然有悶雷翻滾,電光在雲層間閃爍遊走,發出「滋啦」的顫響。
林曦的臉色微微發白,仍能感受到那些電光中蘊含著的毀滅氣息,正是一切陰神和陽神的克星。
但這樣的恐懼,並不能壓服她,更不能阻擋她遠眺的視線。
她只是喜歡撲在江晨懷裡撒嬌,並不是一個真會被打雷嚇哭的小女孩。
在她的目光中,那一圈圈黑雲,層層疊疊堆砌,隱隱約約可見兩個人影逐漸靠近。
其中一人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目光投注下來。
四目相對。
遙隔數百丈,又有烏雲遮擋,根本看不清那人的眼神。
但林曦陡然覺得心頭一悸。
「轟一一驟然裂破的一道霹靂,晃得林曦的視野慘白一片。
震耳欲聾的雷鳴,好像能崩天裂地,劇烈到了極致,反而化為無聲。
林曦兩眼蒼白,雙耳失聰,整個世界都似乎陷入了慘白的寂靜。
儘管有蜃珠的守護,但在那道高高在上的雷霆面前,卻好像如紙糊一般脆弱。
她眨了眨乾澀的眼睛,深深地皺起眉頭。
那個女人,果真如江晨所說,比衛擎蒼更強!
恐怕,已經接近三大教主那個級數了吧?
雲夢世界什麼時候出了這麼厲害的一個女人?最新的《傲世榜》上也沒有這號人物啊?
她究竟是什麼來頭?
江晨專門請來的救兵嗎?
雲霄之上。
雷鳴聲中。
江晨打量著張雨亭。
赤子般的身軀,無毫無發,周身散發著微微寶光,瑩然如玉,超凡出塵,有一種近乎神聖的氣息。
配上她那副淡漠高遠的神情,無悲無喜,便是代天行罰、視眾生如芻狗的天道化身。
但江晨卻敏銳地察覺到,她此時的狀態,雖看似神聖,卻還是帶著一分人氣她那雙清冷的眸子裡,原本應該有金色雷雲漩渦在旋轉,神光奪目,現在卻是清澈靈動的剪水之瞳,看似淡漠無情,卻清晰地倒映出了江晨的身影。
赤子之軀,本不會在意凡俗間蟲魚鳥獸的目光,此時卻有一層稀薄雲霧掩蓋著,正如清晨湖面上淡淡的一縷水煙,掩映著窈窕的輪廓,綽約朦朧,若虛若幻。雖不能完全阻擋江晨的視線,至少說明她多少還是在意人間禮法。
她此時俯瞰人間的方向,正是江晨的臥室,剛才那一道雷霆,也幾乎貼著城主府上過掠過。
種種跡象表明,此時她體內的人格已經壓倒了神格,她是以一個「人」的身份來找江晨的。
江晨從後方走近,大著膽子伸出雙臂,伸入水煙雲霧之內,將她擁入懷中。
「雨亭,好久不見,身材更棒了。」
一縷雷火生出,轉瞬漫過江晨的衣衫,將之燒成了灰。
兩人肌膚相接之處,啪作響,電弧閃爍。
如今以武聖的體魄,已足以抵禦這些小小雷蛇,不至於很快被雷火灼傷。
張雨亭淡淡地道:「放手。」
江晨沒有放手,順著她的目光往下望,問道:「怎麼還像小女孩一樣調皮?
嚇到花花草草了怎麼辦?」
張雨亭沒有被他引走話題,冷然道:「你再這樣無禮,真的想把天道逼出來嗎?」
「哦?這樣會逼出天道?」江晨若有所思,「說反了吧,你越像個人,不就越能擺脫天道的控制嗎?就像是上上上回,你成仙之後我們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不就是被我一劍戳醒了嗎?」
「此一時,彼一時。」張雨亭發出一聲冰冷的嘆息,「亢龍有悔,盛極必衰。克己守心,方能長久。」
江晨試著理解她語中的含義:「你的意思是,你不能有太大的感情波動,否則雖然能短時間恢復人性,但也很快就會被天道壓制?如果保持內心清明純潔的話,反而能長久維持在這種狀態?」
「既然知道,還不放手?」張雨亭語氣淡漠。
「好吧。」江晨捏了幾下,戀戀不捨地收回手臂。
他知道張雨亭其實並不排斥擁抱的感覺,不然她早就能用造化雷霆之力將他震開。
但他更希望張雨亭能保持人性,保持自我。哪怕受到種種限制,哪怕要忍耐很多東西。
對於他最後的小動作,張雨亭不滿地哼了一聲:「登徒子。」
江晨嘆息道:「唉,這是我成為武聖之後,我倆第一次擁抱吧?本來還想試試更進一步的滋味呢!我現在肯定能堅持得更久———」
「收起你那齦的心思。」張雨亭冷冷地道,「如果惹來天道,有你的好果子吃。」
江晨轉到她身前,灼灼目光對上那雙剪水明眸,定定凝望。
「你這次是專程來找我的嗎?」
張雨亭凝視他良久,微微點頭。
江晨又問:「是你自己想來看我,還是天道的意思?」
他心中其實頗有幾分不安。
之前答應過天道,等奪下西山五城,凡塵俗事一了,就前往雷霆天下助開天創世,為期十年。
可誅殺衛流纓之後,又牽扯到了衛家,不得不抓緊時間北伐,一陣趕一陣,
實在脫不開身。
天道不會以為我爽約了吧?
所以特意派張雨亭過來催促,甚至要降下雷霆來劈我一一對了,可是貨真價實的「雷公電母」,代天行罰,俗世民間發誓常用的「天打五雷轟」,這傢伙是真能做出來的!
張雨亭的嘴角微微下撇,這種神情出現在她冷漠的臉上,立即讓她整張玉白面孔生動活潑起來,多了幾分人情味。
「你以為呢?」
「咳咳,我這陣子實在太忙,脫不開身———.」江晨馬上就想到了很多藉口為自己開脫,「你知道的,我的敵人太多了,剛打完衛流纓,又要打衛家,一刻都不得消停——」
張雨亭打斷他:「你的敵人很多,但你別忘了你最大的敵人是誰。」
江晨面容一肅,眼神冷厲幾分。
最大的敵人,他怎麼可能會忘?
之所以很少在嘴邊提起,是因為那個名字已經沉甸甸地壓在了心底。
一旦釋浮屠歸來,那麼江晨所需要付出的代價,絕不僅僅是北伐失利這麼簡單。
江晨牽了牽嘴角,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也就是說,非得讓我現在去雷霆天下,對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張雨亭卻搖了搖頭,幽幽地道:「我只是提醒你,要早做準備。」
江晨意外地看著她:「你不是來抓我回去幹活的?」
「如果要抓你,也是天道來抓你,不會是我。」張雨亭的語氣雖然淡漠,當江晨卻從中聽出一絲異樣的情緒波動。
「那你是專程來給我通風報信的?可我已經在為釋浮屠的歸來做準備了啊!
那座雷池禁地,就是我為他準備的驚喜。」
「不夠。」張雨亭緩緩搖頭,「柳家滅世霸劍,是由大大小小上百個禁地的雷光匯聚而成,方能有弒神滅國的威力。其中最重要的核心祭壇有三個,你現在只占據其一,就算煉製成霸劍,威力也不及完整衛家霸劍的兩成,未必能誅殺釋浮屠。」
「最核心的祭壇有三個?」江晨眼晴一亮,「另外兩個在哪,你一定知道吧?」
「我不可說,得靠你自己去找。」
「你提示一下唄!」
「我若說了,就是干涉人間秩序,有違天和。」
江晨忍不住牽起她的手掌,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通融一下嘛!等我將柳家的神雷祭壇竊為己用,就能擁有自保之力了,這樣才好幫你去在雷霆天下行走,咱們互幫互助,都是為了雲夢世界的和平與穩定嘛!」
張雨亭抬起眼眸,定定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然而終於沒有說出口。
江晨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壓抑著的複雜情感,如同水下暗流,好似隱藏在陰雲之後的星辰,明明波濤洶湧,璀璨歡喜,卻終究只能化為幽幽一嘆。
她的眼眸中隱隱浮現出金色雷雲漩渦,氣息變得崇高威嚴,那是天道神格即將復甦的徵兆。
江晨只能無奈地將她的手掌放開,說道:「好了,我不問,我不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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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雨亭久久無言,面上再無分毫表情,暗流波濤盡數平息,仿佛又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像,冷眼觀世,波瀾不驚。
她的一舉一動,皆受到天道的束縛。
江晨觀察幾眼,小心翼翼地道:「你是造化天道?我保證再也不對她動手動腳了。要不然,您老人家先回去?」
良久,張雨亭眼眸中的金色雷雲漸漸隱沒,面上重新有了一絲「人」的表情。
她嘆息一聲,聖潔的朱唇微啟:「我知道你事情很多,所以這段時間,也一直沒有催你。我已在嘗試一法,倘若成功,或許無需你再親身前往雷霆天下。」
江晨奇道:「還有這種好事?是什麼辦法?」
「你——」張雨亭眼波流轉,似乎饒有深意,「你暫時無需知曉。」」
「好吧,我不問。」江晨乾笑兩聲,「這麼說來,天道就用不上我幫忙了?」
對他來說,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雖然不用再前往仍處於混沌狀態的雷霆天下協助開天闢地,省下了十年時間,但也同樣意味著他失去了利用價值,無法再找造化天道拉關係走後門。
如果再次遇到像「九曜寒槍」那樣的危機,造化天道也不可能還像上次一樣掙一隻眼閉一隻眼。
難怪,今天造化天道的態度分外冷淡,都不屑於親自與他交談,全交由張雨亭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