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林與鶴收到通知,訂婚時間選在了十一月的一個周日。
這讓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周日是林與鶴課業負擔最小的一天,對他來說這個日期選得格外友好。
日期信息是繼母發給他的,除此之外,繼母還說了不少選定日期背後的事。
因為這一天並不是陸家選出來的吉日,陸難定下周日後,陸家還和陸難好生爭吵了一番,但他們最後還是被陸難一句「沒時間」堵了回來,被迫做出了讓步。
陸家和陸難的關係差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然陸難也不會獨自跑到大陸來發展。但他到底還是陸家的一員,陸家仍然保持著對他的管控。
聽說這次訂婚,陸家原本甚至已經定好了所有流程,雖然他們並不會派人千里迢迢跑來大陸參加一個訂婚儀式,但所有流程都經過了精心卜算,全是能旺祖興家的舉措。
但他們唯一沒能算到的是,陸難突然升遷了。
陸難升任泰平董事長之後,和陸家的勢力對抗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原本就不怎麼聽從陸家的吩咐,升職之後,陸家就更難再去強行干涉他的舉動了。
怕陸難被惹到後會幹脆取消這樁婚事,陸家只得退讓了一步。
吳欣在電話里把各種明喻暗喻、勢力紛爭統統解釋了一通,反覆告誡林與鶴行.事必須小心,陸家和陸難哪一方他們都得罪不起。
林與鶴忙著準備期中考試,心不在焉地「嗯嗯」應了幾聲,聽完之後總共也沒記住幾個字,只覺得豪門的事都好複雜。
不過這樣也好,像陸大少他們這種從豪門世家裡出來的人,切割關係時必定很利落。估計到時候協議結束雙方離婚,林與鶴直接拎包走人就行了。
聽繼母說教的過程中,林與鶴倒也想過「陸大少被惹怒直接取消結婚」這件事能不能成真,不過目前來看,這暫時也還只是一個美好的希望。
林與鶴並未將心神過多停留在這種事上,他還是專心準備著期中考試。
幾日後便是期中大考。十一科專業課,總共考了三天才結束。
三天考完,學生們都覺得仿若被扒了層皮。離開考場,連冰冷的空氣都清甜了許多。
404的幾個人約好在樓門口集合,一同回宿舍。最先出來的沈回溪舒展雙臂,活動了一下坐得發僵的身體,長長嘆了口氣。
「可算是活著出來了。」
一旁的祝博翻著口袋找紙巾,想擦拭一下眼鏡腿。
「這大冷天的,硬是給考出了一身汗。」
林與鶴正要幫他找紙巾,背上突然一沉。
「我是誰,我在哪……」
有氣無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甄凌趴在他肩膀上,整個人像虛脫了一樣。
「我還活著嗎?」
身旁的沈回溪搭話:「你已經成盒了,還得給對手送快遞。」
甄凌撲騰了一下:「不送!蛋糕我自己吃!」
林與鶴把紙巾遞給祝博,笑著說:「那晚上的四人餐我們就可以三個人吃了。」
甄凌拖著長音哀號:「不行——!」
他們約好了考完一起出去吃大餐。林與鶴一路背著個大拖油瓶,四個人聊著天往宿舍的方向走。
沈回溪問:「晚上去哪兒吃?」
幾個人都沒什麼特別明確的目標,祝博道:「那我搜搜點評吧。「
他們之前都忙得沒時間找吃什麼。
甄凌還沒從考試中緩過來,仍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毫無形象地扒在林與鶴身上。
其他人說話的時候,甄凌鼻尖微動,嗅了嗅,忍不住開口:「鶴鶴,你好香啊。」
林與鶴好笑:「你餓到想吃人肉了?」
「不是!」甄凌辯駁,「是那種藥香味,你身上自帶的。」
這話倒不假,林與鶴有遺傳性哮喘,從小就是在藥罐子裡泡大的。儘管現在他的哮喘已經變為完全可控,差不多可以算是治好了,但他身上那股藥香始終沒有消散,淡淡的,靠得近了就能聞到。
不過宿舍里嘴炮打慣了,沈回溪一聽見,就毫不留情地吐槽他:「藥香味?你上次去中醫藥那邊追人,不還說差點被藥房的苦藥味熏得快吐了麼?」
「那不一樣,」甄凌堅持,「鶴鶴身上的藥味好聞多了。」
他還忍不住繼續和林與鶴叭叭:「你這種體質在小說里肯定是主角,自帶藥香,多時髦。」
林與鶴失笑:「別以為我沒看見過你平時刷的那些短視頻小說,你下句話是不是就要說,我這種體質一般都是苦情男二了?」
甄凌笑嘻嘻道:「也有男主的,你想看的話我推給……」
他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了,像被什麼扼住了喉嚨一樣。林與鶴和他離得最近,第一時間察覺了甄凌身體突然的僵硬,不由問:「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甄凌下意識地往他背後縮了縮,小聲嘀咕,「奇怪,我怎麼覺得背上忽然涼颼颼的,好冷……」
林與鶴問:「是不是受風著涼了?」
甄凌並沒有回答,反而抬手指著一個方向,說話都開始結巴了:「那,那個人是誰?」
幾人疑惑,紛紛朝甄凌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只見那高大的金合歡樹下,正站著一個身穿深青色長風衣的高大男人。
已是深秋,粗.壯的金合歡樹將積攢了一年的力量肆意宣洩.出來,滿樹皆是絢麗的金黃色,宛如大桶油漆肆意潑灑,開得明朗又張揚。
但在那一樹輝煌之下,男人的身形卻並未被染上丁點暖意,他就仿若一柄出鞘的利刃,寒光湛湛,周.身儘是掩不住的鋒銳之氣。
就是這燕城秋日裡出了名的寒風,也比不過他身上的冷意。
原本一直賴在林與鶴背上的甄凌不知為何生出些懼意,下意識地鬆開了抱著林與鶴的手臂。
只是林與鶴此刻已經無心留意甄凌的動作,他滿心都是驚訝——陸先生為什麼過來?
因為太過震驚,林與鶴並未留意身旁人的反應,所以他也沒能看到身旁沈回溪的表情。
看見陸難的第一眼,沈回溪心頭猛地一震,神色微變,眉心都皺了起來。
這難道是那位……可他為什麼會親自來這兒?
沒等沈回溪將疑惑問出來,林與鶴已經匆忙開口:「是我認識的人,稍等一下,我去打個招呼。」
他快步朝樹下的陸難跑過去,這次終於記住了稱呼。
「哥哥,你怎麼來了?」
陸難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在這兒站了多久。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林與鶴被舍友扒拉到有些凌.亂的衣領,那裡有一片晃眼的白悄然露了出來。
陸難說:「正巧在附近開會。」
「工作辛苦了。」林與鶴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陸難終於把視線從對方白.皙的頸間挪開,他淡淡道:「我記得你今天結束考試。」
林與鶴點頭:「對,已經忙完了。」
他主動道:「有什麼安排的話,我現在都可以做。」
陸先生選擇這個時間過來,林與鶴其實挺慶幸的。雖然他從小一直成績很好,算得上是家長們口中「別人家的孩子」,但現在他每次考試前仍然難免會有些緊張,相對而言,考完之後他的心情就會放鬆許多。
這時再做陸先生安排的事,也能表現得更好一些。
林與鶴一心等著陸難的吩咐,卻沒有等到對方開口。
男人沉默著,面上神色也有些難以捉摸。
是他說錯什麼了嗎?林與鶴正疑惑著,就聽見男人道:「你辛苦考完,我想來看看。」
林與鶴聽完就愣了。
他一開始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頓了兩秒,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才在他腦海中成形。
陸先生的意思不會是……知道他考完了,特意過來為他慶祝吧?
這怎麼可能?
好不容易結束一場大考之後,的確會想和人分享快樂。之前甄凌不單身的時候,一考完就會和女朋友打電話,祝博也會在微博或是直播平台發動態。
可無論是哪種分享,林與鶴都很難將它們和陸大少聯繫在一起——他看起來著實不太像一位合適的分享對象。
更何況陸先生現在還這麼忙。
林與鶴不禁語塞,一時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陸難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意外。
林與鶴二十一歲,幾乎不太會被人看作是孩子了。但他在陸難眼中確實還是一位小朋友,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圓雙眼的大男孩露出了略顯稚氣的神色,在陸難眼中.出奇地可愛。
林與鶴的相貌原本就很出色,如此真實的神情讓他那清俊的眉眼越發生動,也越發讓人挪不開眼睛。
陸難不動聲色地欣賞了一會兒,也沒打算讓對方窘迫太久。他從衣兜里抽.出一張薄薄的銀行卡,遞給了林與鶴。
「晚上我還有兩個合作案要談。這張卡給你,餐前出示可以免排隊,和同學去好好吃一頓晚飯。」
林與鶴更驚訝了,他匆忙搖頭,道:「沒關係,我們自己去吃就好。」
陸難沒說話,直接把卡放到了林與鶴的衣兜里。
還幫他拉上了口袋的拉鏈。
林與鶴這下也不好再堅持了:「……謝謝。」
將卡給他之後,男人卻並未退開。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讓林與鶴後頸微微有些發緊,他一低頭,就看見陸先生指尖輕動,將口袋上那拉鏈的吊墜撥正了。
林與鶴:「……」
他一直以為,陸董是那種不怎麼能輕易接受旁人近身的性格,卻沒想到對方會如此自然地做出這種動作……陸董是不是有強迫症?
除了強迫症,林與鶴實在找不出理由來解釋陸大少如此動作的原因了。
腦子裡還在胡思亂想著,林與鶴就聽見了男人落在耳畔的低沉聲音。
「雖然不能出席,但你的事,我還是想參與。」
林與鶴微怔,一抬眼,就對上了陸難的視線。
男人神色無波無瀾,但目光如此專注,眼中只映著他一人。
「可以嗎?」
林與鶴喉嚨有些發緊,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能把拒絕的話說出口。
他輕輕點了點頭。
「嗯。」
他發現這種話被一貫冷冰冰的陸先生說出來,意外地讓人沒辦法拒絕。
銀行卡的事談好,男人終於退開了一些,兩人之間恢復了正常的安全距離。
林與鶴暗暗鬆了口氣,他以為陸難要離開繼續去忙工作了,正想和人道別,卻發現對方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朝正等著林與鶴的三個舍友那邊看了一眼,問:「那是你同學?」
林與鶴點頭:「對,他們是我舍友。」
陸難用沒什麼起伏的聲音說:「剛剛抱著你的那個也是?」
抱著?
林與鶴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句話說的是剛剛趴在自己背上的甄凌。
「嗯對,他是我對床……」
話說到一半,林與鶴也反應過來了些什麼,覺得似乎有些不太好。
雖然舍友都是男生,但他和陸董其實也是同性,不管怎麼說,還是解釋清楚比較好。
他道:「因為大家剛考完,都有些興奮,就習慣性地想找人擁抱一下……」
陸難緩緩重複了一遍:「習慣?」
林與鶴有些拿不準男人的意思,摸著鼻尖說:「對。」
他斟酌道:「就是考完了比較開心……」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著男人的神色,只是陸先生一向沒什麼表情,他看也看不出什麼端倪。
不過聽陸先生開口的語氣,男人似乎也沒有太生氣的意思。
陸難只是問:「那你開心嗎?」
林與鶴如實道:「挺開心的。」
陸難就沒有再開口,只鬆開了原本抱臂的手,雙手自然下垂。
林與鶴眼看著對方沉默,又沒有什麼動作,有些不明所以。
陸難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沒有反應,便問:「不是習慣嗎?」
林與鶴沒聽懂:「……啊?」
陸難依舊很耐心,一點一點地解釋:「你剛才說,考完開心,所以習慣性找人擁抱。」
他看著林與鶴:「你不是也開心麼?」
林與鶴:「……」
這回他聽懂了,卻又開始深刻地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其實早在和陸難見面之前,因著繼母的介紹,林與鶴就曾想過男人冷麵寡言,不屑與自己開口,相處起來會很難的事。
但他完全沒有想到,最後真正讓他覺得棘手的,竟然是對方開口的時候。
只是事情已經進展到了這種地步,男人複述的又確確實實全是自己剛剛親口說過的話,林與鶴無從辯駁,也只能硬著頭皮實踐自己的話,上前去抱了對方一下。
因為沒什麼經驗,心亂又導致腳下步伐也不怎麼穩當,他這一下幾乎是撞上去的。
觸及的是一個意外溫暖的懷抱,甫一貼近,便有一點淡淡的沉木香氣蔓入口鼻,那是林與鶴最熟悉的也是最能令他安心的氣息。
來不及細想這齣奇宜人的男士香水是什麼牌子,林與鶴的後背就被人輕輕攬了一下,腰側也箍上了一點力度,並不強硬,倒是莫名地讓人生出了些安心感來。
溫暖又可靠。
這個擁抱,比林與鶴在慌亂中預想的情況要好上不少。
不過饒是如此,一抱結束,林與鶴還是匆忙從人懷裡退開了,說話時語氣也帶點急促:「那我就不耽誤陸……哥哥時間了,工作加油,路上小心!」
相比之下,陸難的動作就從容許多,還順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
溫熱的手指不經意間觸到裸.露的皮膚,林與鶴怕癢,反射性地縮了一下,卻又在男人指節上蹭得更厲害。
他的身體不由一僵,呼吸都屏住了。好在陸難很快收回了手指,淡淡道:「去吧,你也小心。」
林與鶴乖乖和人揮手告別,等男人離開後,才稍稍鬆了口氣。
他回身去找舍友,舍友們還在原處等著,正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甄凌看著陸難的背影,似乎還有些心存餘悸:「鶴鶴,那位是誰啊?」
林與鶴剛剛被人蹭過的頸側皮膚還殘留著些癢意,他緩緩舒了口氣,才道:「是我哥,來送點東西。」
他說得含糊,也沒打算真的解釋陸難的身份。
聽見這話,沈回溪神色微凝,他抬眼望向陸難離開的方向,沒有說話。
林與鶴沒注意他的反應,只想著趕緊把這件事揭過去。他輕咳一聲,道:「他給了我張代金卡,晚上我請吧,定好去哪兒吃了嗎?」
甄凌和祝博對視了一眼,卻都沒有接話。
林與鶴有些疑惑:「怎麼了?」
甄凌欲言又止:「鶴鶴……」
林與鶴:「嗯?」
甄凌指了指他的臉:「你的臉好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