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與鶴回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從商場出來,室外氣溫很冷,風也吹得很足,林與鶴穿著蓬鬆柔軟的白色羽絨服,像一團風中飄動的雲。
沒飄多久,他就被迎面開來的一輛車截走了。
林與鶴之前一直在攢錢還債,為了省錢早已習慣了地鐵,即使冬天也很少打車。室外寒風對他來說太煎熬,陸難提醒過他幾次,後來就不再說了,直接讓司機去把人攔住接回來。
商場離家有些遠,即使坐車回來也要半個多小時。汽車開進小區時,林與鶴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感應到視線的手機自動亮起解鎖,鎖定前停留在屏幕上的聊天記錄顯現出來。
那上面,陸難說——還會想你。
大概是車裡暖風開得太足,林與鶴揉了揉鼻尖,手心裡攥出一點薄汗。
他從地下車庫上樓,一路都很暖和。溫暖適宜的溫度給足了人思考的空間,但即使思前想後,反覆考量,林與鶴那點勇氣也沒有被消磨殆盡。
林與鶴覺得自己應該勇敢一點。況且那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話,只是對陸難十倍百倍贈予的一點正常回應。
走到家門口,林與鶴按了一下門鈴。
房門很快被拉開,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面前,男人穿著黑色襯衫和西裝馬甲,耀眼地像是剛從閃光燈下走出來,卻又沒有一點距離感,伸手就將林與鶴解下的圍巾接了過來。
「回來了?」陸難低頭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側臉,「外面冷不冷?」
「不冷。」林與鶴笑了笑,眉眼微彎,他貼著男人溫熱乾燥的掌心蹭了一下,抬手把羽絨服拉鏈解開,「剛剛我忘記回你消息……」
陸難:「嗯?」
他的注意力還停留在掌心柔軟的觸感上,遲了一秒才注意到青年微紅的耳廓。
和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中漂亮的光。
林與鶴看著他說:「我也想你。」
林與鶴說完這句就低下頭去繼續拉羽絨服,但不知怎麼,拉鏈卻像是被卡住了似的,死活解不開。
又拉了兩下,林與鶴就放棄了,他輕輕吸了口氣,重新抬起頭,踮著腳上前在男人下巴上親了一下。
薄荷味的須後水的味道。
林與鶴抿了抿薄荷味的唇,繞過了站在原地的男人準備往客廳走,就算他再怎麼不長記性,經過這麼多次親身經歷之後,也知道了主動親人很危險,親完最好離遠一點,不然容易被拉過去按進懷裡親回來。
不過這次不知是林與鶴走得及時,還是陸難被出其不意地弄了個措手不及,原本在體力方面毫無勝算的林與鶴並沒有被拉回去。
他順利地繼續想客廳走去,但還沒走幾步,就愣住了。
「耿哥?你、你怎麼在這?!」
只見客廳里,長腿長手的耿芝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臉色黑得比林與鶴的硯台還難看。他身邊另一側沙發上還坐著陸難的特助方木森,正低頭認真欣賞著地板上的花紋,目不斜視。
林與鶴根本沒想到家裡還有其他人在。
「這……」
他腦子裡「嗡」的一聲。
那他剛剛說的話,和主動親哥哥的動作,豈不是都、都被……
身後的男人這時才跟了過來,相比之下他的反應淡然得多。即使此刻最想做的事因為有外人在不能做,陸難也沒有顯出幾分急躁。
他走到林與鶴面前,單膝向下半蹲下來,幫人把拉到一半、扭得亂七八糟的拉鏈仔細地理好。卡在半路的拉鏈終於得以順利拉開,陸難又起身,幫人把羽絨服外套脫了下來。
動作間的耐心、親昵、熟練,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耿芝的臉更黑了。
他下意識地想抽菸,氣得手都在抖,煙剛取出來就被捏出了褶,點火的時候打火機也憋了氣,「咔嚓」「咔嚓」空響了好幾下,最後一下終於有了火,火苗「蹭」地一下竄得老高,旺得嚇人。
專心致志看地板的方木森終於抬起了視線,輕聲提醒。
「林少氣管不好,吸菸容易嗆到他。」
林與鶴回神擺手,乾巴巴地說:「沒事,我已經好了。」
耿芝到底也還是沒有抽,掐了煙——準確地說,說把煙掐成兩截,扔進了垃圾箱裡。
這兒連菸灰缸都沒有。
脫下外套的林與鶴坐到沙發上,他們的對話才終於得以繼續進行下去。
耿芝的臉色還是很陰沉,特別是看到林與鶴身邊那個沉默地給人削雪梨吃的男人,神色就更難看了。
但他還是開了口。
「我正好在小區門口遇見了小森,就跟著進來了。」
林與鶴意外:「你們認識?」
「確切地說,是我們認識。」耿芝說,「雲瑤阿姨當年資助過幾個本地的失學兒童,其中一個就是小森。」
林與鶴更意外了:「……我媽媽?」
「對。」耿芝說,「那時候你年紀還小,才五六歲,可能不記得了。」
當時耿芝和方木森都已經十四五歲了。
林與鶴愣了愣,他和方木森認識這麼久,確實一直沒想起這件事。
「所以那個每年給我媽媽墓前送花,落款寫方的人……是你?」
方木森點頭:「是我。」
林與鶴問:「那你知道我和我媽媽的關係嗎?」
「我知道,」方木森說,「當初我去感謝雲瑤阿姨,阿姨就對我說,我的名字讓她感覺很親切,因為她本來想為你取這個名字。」
林與鶴恍然。
難怪他和方木森提起名字的事時,對方會說不是第一次。
難怪對方從第一面開始對他就格外優待。
方木森歉意道:「抱歉之前沒和你提過這件事。」
林與鶴有些意外,忙擺手:「沒事沒事。」
這本來也不是什麼必須要提的事,而且就算林與鶴不怎麼接觸商業上的事,他也清楚,特助的位置相當特殊,和董事長家屬走得太近也不合適。
聊完方木森的事,林與鶴總覺得好像還有些疑惑沒有解決,他看了耿芝幾眼,忍不住問:「耿哥,你的臉色怎麼不太好?」
室內稍稍靜了一瞬。
林與鶴後知後覺地發現,從進門起,他身旁的男人就沒有再說過話,此刻也只是在沉默地削著雪梨,一言未發。
耿芝終於開了口:「沒事。」
「就是時差沒倒過來,」他搓了把臉,說,「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說吧。」
林與鶴點頭:「好。」
他要起身去送耿芝,卻被對方攔住了:「外面冷,別瞎跑了。」
方木森:「那我也先告辭了。」
林與鶴送他們到門口,耿芝和方木森一同下樓,一路無言,空曠的電梯裡顯得有些安靜。
方木森忽然開口,問:「你怎麼沒說?」
耿芝會進來的原因並不是方木森,而是陸難。
他剛剛原本要直接和林與鶴說這件事。
「說什麼?」
耿芝的臉色很不好看。
「說他第二次把小鶴騙到手了?」
方木森抿了抿唇:「不是騙……」
耿芝冷笑:「不是騙?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鶴那時候有多黏他!」
面對方木森,他不想用太刻薄的語氣,但一想起陸難,耿芝的怒意就直接開始焚燒理智。
「結果呢?陸英隼做了什麼?!」
他們的對話並沒有傳到樓上人的耳中。
林與鶴關好房門剛一轉身,面前就遞來了一塊雪白的梨。
陸難削好了雪梨,用牙籤插好,遞到林與鶴唇邊。
「吃一點。」
雪梨很甜,不是那種超市里買的漂亮的皇冠梨,而是蜀地特產的土品種,長相不是很好看,卻出奇地清甜多汁。
林與鶴咬了一口,清爽的香氣在唇齒間蔓延開,雪梨並不涼,男人顧及他的腸胃,還提前在保溫箱暖過一陣。
「好吃。」林與鶴說,「謝謝哥哥,我自己來吧。」
陸難把盛著雪梨塊的瓷碗遞給了他。
林與鶴捧著碗吃了一塊,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抱歉,剛剛是不是打擾你了?」
耿芝畢竟是他的朋友。
陸難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
他伸手用指腹蹭了蹭青年的下巴。
「別想太多。」
沒有就好,林與鶴鬆了口氣,又道:「那哥哥不開心是因為陸家的事嗎?」
「我今天和三少出去,三少和我說,陸家那邊在籌劃新的方案,意圖把髒水潑給哥哥,說你殘害手足。」
陸英舜說的很隱晦,但林與鶴聽懂了,他也是這時候才明白陸英舜這段時間來內地的原因——陸家的勢力在香江,操縱輿論也易如反掌,相比之下,反而是燕城這邊更安全,形勢卻會超出陸難的掌控。
陸難卻又捏了捏他的下巴:「沒事,我能處理。」
林與鶴擔憂地看著他。
「我總感覺,哥哥處理這些事一直很累……」
陸難忍了幾次,終究也沒能忍住。
他沒辦法讓自己離林與鶴遠一點。
「是會累,」陸難聲音微啞,他抵著林與鶴的額頭,望著那雙清澈的、滿眼都是自己的漂亮眼眸,「所以需要你充電。」
林與鶴愣了愣:「我?」
「嗯。」
陸難搶走了他的一點雪梨。
不是從碗裡。
「需要你想我。」
已經被林與鶴遺忘了的、剛進門時的那個主動的吻,終於還是等來了應有的結果。
雪梨很甜,充電很滿。
——
第二天一大早,林與鶴就被耿芝約了出去。
耿芝開門見山:「你打算什麼時候離婚?」
林與鶴語塞。
見他這種神色,耿芝緩了緩語氣,問:「你想和他離婚嗎?」
林與鶴猶豫:「我可能沒辦法離婚。」
他把離婚影響股價和婚前協議的事告訴了耿芝。
耿芝卻道:「你別考慮那些,那些都能解決。」
「你可以直接放棄財產,離婚的消息也完全壓下來,之前泰平換董事長的事都被壓了下來,外界根本沒關注這件事,離個婚又能有多大影響?」
「你不用怕他,哥給你撐腰。」耿芝問,「現在能離,你離嗎?」
林與鶴:「……」
耿芝:「別考慮那些,商人永遠不會吃虧,就從你自己考慮,直接說。」
「你想離嗎。」
林與鶴沉默許久,小聲道。
「……不想。」
耿芝閉了閉眼睛。
「……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