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的聲音都開始有些顫抖了:「這、這錢……」
林與鶴伸手拿過自己的背包,從裡面拿出了一個文件袋。
他抽.出一沓厚厚的帳單,遞了過去。
「三年前我做了支氣管手術,費用總計十萬,後期恢復所需的藥物費用是六十萬。還有這十一年的撫養費用,湊整估算為五十萬。按今年的商貸利息4.9%來算,十年利息約為六十五萬,湊成整數,總計是兩百萬。」
他語氣平靜,一一算清,條理分明。
「這些是帳單,您過目一下。」
帳單上把每一筆支出都寫得很明白,因為十一年來的撫養費清單的篇幅過長,沒有全部列印出來,就還在旁邊附上了二維碼,掃碼點進去,就可以看更詳細的部分。
一筆一筆,毫無遺漏。
不只是每筆支出,費用總計也統計得清晰。4.9%其實是五年以上商貸的利率,偏高,三年前的手術費和藥物費用並不能這麼計算,沒有這麼多。而且利息本來也不是這麼算的,但最後也都統統按照錢最多的方法來算了。
這些費用加起來滿打滿算也才一百八十五萬,剩餘的十五萬全是多給的。帳單上寫得很清楚,這十五萬算是抵了可能有漏記的支出。
若是還有什麼沒算進去的其他費用,後續仍然可以再補。
林父做了很多年的生意,掃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帳目做得很好,很規範,肯定花了不少心思。若是公司里的會計做出這麼筆帳,他可能還會表揚幾句,但現在,他卻連話都說不連貫了。
「小鶴,你,你怎麼會把這些記得這麼清楚?」林父不敢相信,「這怎麼是用錢能算得清的呢……」
林與鶴點了點頭:「嗯,只用錢確實算不清。」
他又從文件袋中拿出了一份薄薄的紙質文件。
「還有這份股權轉讓書,一塊給您。」
林父愣得更厲害了:「股權轉讓書?」
「是一家文創公司的股份。」林與鶴說,「您放心,這個也是我自己的財產,婚前協議公證過的,和陸先生沒有關係。」
林父想說自己在意的並不是這件事,那份轉讓書卻已經被遞到了面前。
林與鶴道:「這家公司現在還沒什麼名氣,不過效益還算可以。」
轉讓書就擺在面前,林父一眼就能看到附帶的效益表和股票價格。
這已經不是「還可以」的程度了。
林父難以置信:「你,你怎麼會有這些……?」
林與鶴解釋:「公司是一個朋友開的,他給了我一些乾股。我只負責寫字,經營都是由他來負責的。最近幾年文創產業的發展不錯,公司現在經營得也還算可以,您可以把股份留著,也可以轉賣,直接換成現金。」
「數目應該不小,就當是還了您那時的投資了。」
當年林與鶴還沒有做手術的時候,吳家通過內部渠道拿到了一些情報。他們知道某種a類藥物的前景很好,投資回報很高,就打算入手。
但吳家的公司沒有投資藥物研發的資證,就找了做醫藥生意的林父,想通過他的手來投資。
不過那時候林父雖然有投資資格,卻並不想投資a類藥物,而是自己拿錢,投資了一種糖皮質激素類新藥。
這種藥物能治療支氣管類疾病,如果投資成功,不僅有資金回報,還能獲得寶貴的新藥使用資格,他希望能給兒子的哮喘治療提供一些幫助。
然而天不遂人願,林父投資的新藥才只到2期階段,便宣告研發失敗。
不只是林父的錢全部打了水漂,醫藥投資的名額也就這麼浪費掉了。吳家對於失去投資a類藥物的機會這件事相當不滿,吳欣對林父的態度還好,對林與鶴就沒有那麼客氣了。
她不止一次地指責過林與鶴,所以林與鶴才會對這些投資這麼清楚。
林與鶴道:「投資的錢不好算,就用這些股份來抵吧。還有其他沒還上的,吳阿姨讓我和陸先生成婚,我去了,也算是補償。」
「這,怎麼能這麼算?」一聽見賣子成婚的事,林父就急了,「不能這麼算,後來吳家讓我投資的那種藥也宣告研發失敗了,還有結婚的事,那些本來就不是你欠的,怎麼能說是償還?」
他試圖和林與鶴商量:「爸知道你很厲害,但真的不能這麼算,小鶴,難道你這麼多年來一直在算這些錢?這些都只是身外之物啊,我們……我們的親情呢?」
林與鶴沉默了一瞬。
片刻後,他才開口:「爸,親人之間也要明算帳。」
「有些東西是必須算清的,當時不只手術費和投資這兩件事吧,還有後續恢復藥物的錢,也花了很多。」
因為投資失敗,林父沒能收回資金,再加上當時吳曉涵小學畢業,林峰早早答應過她小升初的暑假要帶她環遊世界,出行時,一家三口的遊輪費用和旅行期間的花銷都是由林峰承擔的,等到林與鶴做手術時,林峰手裡就沒有什麼現錢了。
支氣管熱成形手術總共要做三次,三次手術費用總計十萬,這筆錢當時就是吳欣拿的。
除此之外,因為投資失敗,林與鶴後續的恢復類藥物也要重新安排。
術後所需的藥物究竟有多費心、多費錢,沒親身經歷過的人很難懂得。所幸林與鶴當時運氣不賴,正好有一款剛上市的經過了安全檢查的新藥,對林與鶴的病症非常有效,甚至比林父投資的那類新藥更合適,就像是為林與鶴量身打造的一樣。
能找到合適的藥物自然很幸.運,但藥物也不是說用就能用的。
這種藥物剛研發上市,市面上沒有仿製藥也沒有替代品,它又正處於專利保護期,費用相當高昂。
而且這種新藥一般生產線很少,哪怕是有錢也不一定能獲得使用資格。
林與鶴當時能拿到藥的希望非常渺茫。
不過最後,林與鶴還是用上了這款藥物,術後的恢復效果也確實很好。他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之後哮喘也基本處在了可控狀態。
「我記得那些藥物的費用是六十萬。」林與鶴說,「還有用藥資格,也很難拿到……」
「六十萬?」林父卻打斷了他,「誰和你說的六十萬?」
林與鶴道:「吳阿姨說的。」
「當年也有帳單明細。」
「怎麼可能?」林父不信,他激動地說,「那個藥明明是你抽中了用藥機會,醫院才給你用的。當時費用也都減免了,根本就沒有這六十萬……」
「爸,」林與鶴比林父冷靜得多,「那種藥當時有那麼多病人排隊在等使用名額,怎麼可能隨便抽籤就抽到我?」
他也根本沒有什麼抽籤的記憶。
「你說的這些我也不太懂,」林父卻執意這麼說,「可,可當時就是抽到的啊,我記得很清楚。」
林與鶴搖搖頭:「可能是吳阿姨做了什麼,沒有和您說吧。」
「不,她和我說得很清楚,」林父語氣很篤定,「吳家所有人都和我說得很清楚。」
「當時肯定沒有花這筆錢。」他把銀行卡推了回去,「你把錢收回去吧。」
林與鶴沒有接。
林父反覆地念著:「真的沒有,小鶴,你信爸爸一回,沒有這些錢,你把錢收回去吧,收回去……」
「爸。」林與鶴緩緩搖頭,「不重要了。」
「……」
林父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著林與鶴平靜的表情,愣住了,整個人如同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寒意徹入骨髓。
林父突然意識到,確實不重要了。
重要的從來都不是三年前發生了什麼,不管是吳家拿出的十萬手術費,還是那六十萬醫藥費。
他一開始就關注錯了重點。
重要的,其實是這十一年來的撫養費。
十一年前,正是林父和吳欣結婚的年份,那時候,林與鶴才十歲。
是什麼能讓一個十歲的孩子決定攢錢還債,把每一筆開銷都如此清楚地記錄下來?
而這十一年來,林父居然一次,一次都沒有察覺過。
「嗡——」
死寂一般的沉默突然被手機振動聲打破,林父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屏幕上顯示著——
「親愛的」。
林與鶴也看到了來電信息。
這是吳欣打來的。
林父手一抖,把電話按掉了,沒有接。
林與鶴把銀行卡重新推了回去:「爸,錢您收著吧。」
「您不要,吳家也會要的。」
林父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麼。
卻到最後也沒能反駁。
屋裡只剩下一片沉重的呼吸聲。
良久,林父才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喃喃道:「小鶴,你這是想和爸爸……斷絕關係嗎?」
「斷絕關係」這四個字,說得他椎心泣血。
林與鶴的回答卻很平淡。
他搖了搖頭:「血緣是斷不了的,爸,我永遠會叫您一聲爸。」
林父猛地抬起頭來,眼睛都亮了,他緊盯著林與鶴,像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近乎哀求道:「那你把錢收回去好不好?小鶴,有什麼問題我們都可以慢慢解決……」
「爸,這就是在解決問題。」
林與鶴說。
「您永遠是我爸,我以後也還會贍養您。」
「我們只是兩不相欠了。」
這一句話尾音落定,室內終於徹底地、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言語都失去了力量。
許久沒有人動的老鴨湯表面已經凝出一層油花,短短的一張餐桌也已經成了再無法跨越的遙遠距離。
所有分別,起初都是從一伸手就能拉回的距離開始的。
但沒有人會永遠留在原地。
錯過的事,就真的過去了。
林與鶴留下了一大筆錢和股份,轉身離開了。
他走時,林父的手機又瘋狂地振動了起來。
餐桌旁佝僂的身影還在,電話卻沒有人接。
屋內只剩下擾人的手機振動聲,和低低的、壓抑的艱難吸氣聲。
斷續的,無力的,一個中年男人沉默的嚎啕。
——
林與鶴走出樓道才發現外面下雪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下來,鋪灑在大地上,一切都成了最單純的白。
純潔又漂亮。
瑞雪兆豐年。林與鶴小心地吸了口氣,呼出一口白霧。
馬上就要到新的一年了,雪是個好兆頭。
一個全新的開始。
雪景是真的漂亮,不過天氣也是真的冷。林與鶴戴好口罩,拉緊了羽絨服的帽子,打算坐出租回去。
其實坐出租也不貴,但是林與鶴一直在攢錢想湊夠那兩百萬,所以他雖然掙得不少,卻一直沒怎麼捨得花過。
今天太冷了,還是打車好了。
林與鶴正想去外面叫車,沒走幾步,卻在樓下看到了熟悉的車。
他愣了一下。
司機大叔的車怎麼還在?
汽車副駕駛上下來一個人,林與鶴眯了眯眼睛,發現是方木森,對方還遙遙朝他揮了揮手。
看來真的是來接他的。
林與鶴走過去,就見車上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的雪,看樣子已經在這停了好一會兒了。
他有些意外:「方先生,你們怎麼過來了?我之前和陳叔說過,今晚自己回去就好。」
方木森看了他好一會兒,卻沒能開口。
這該怎麼回答?
又不能真的說是陸難已經決定了把這些事交給林與鶴自己解決,卻又後悔了,生生在樓下等了他兩個小時。
這兩個小時,方木森也很煎熬,卻不是因為陪老闆等。
股份所有權的變更需要有專業人士幫助,查起來並不難。所以今天林父找來泰平的時候,方木森就已經猜到了今晚會發生的事。
真等一切結束後出來的時候,林與鶴的神色並沒有什麼異常,很平靜,還帶著一點輕鬆。
卻也更讓人心疼,更讓人難過。
林與鶴今天了結的是與僅剩的一位血緣至親的關係,成功地結清了過去的債。他穿著世界上最堅硬的盔甲,看起來毫髮無傷,卻也有了最堅硬的殼,就此與世界了無牽掛。
終於再沒有人能影響他。
方木森的喉嚨像是被哽住了,勉強吸了口涼氣才道:「先上車吧,外面冷。」
林與鶴並未察覺什麼,只點頭:「好。「
他拉開車門坐進去,一抬頭,就被嚇了一跳。
「陸……哥哥?」
他被嚇得差點把稱呼叫錯:「哥哥?你怎麼過來了?」
男人穿著一身黑色風衣,神色冷峻,整個人像是完全隱沒在了一片陰影里。
等林與鶴進來,男人也沒有靠近,只是沉默地望著他。
林與鶴被看得有些忐忑。
車上的雪都積了那麼多,陸先生在這兒等了多久了?
汽車開始行駛,林與鶴終於忍不住開口:「是不是我家裡的事,我父親他……打擾您了嗎?」
他想起了司機大叔說過,林父去找過陸先生。
男人終於開了口,聲音很低。
「沒有。」
陸難說話太簡短,林與鶴沒能捕捉到他的情緒,只能揣摩著說:「那就好。」
「那哥哥過來是為了?」
「來看看你。」
陸難仍然在用那種深沉到無法形容的目光看著他。
「接你回去。」
林與鶴有些意外。
轉而他又像是明白了什麼,保證道:「我知道快結婚了,各種動向都比較敏感。家裡的事我都處理好了,不會給您添麻煩的……唔!」
話沒說完,他的嘴就被一隻溫熱的大掌捂住了。
「……?」
車廂內的燈光太暗,林與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眼睫像是蹭過了什麼東西。
直到睫毛被按了一下,林與鶴才反應過來那是陸難的拇指,但很快,那隻手就撤開了。
有更熱的東西壓在了他的唇上,一觸即分。
「我過來,不是為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直到這麼近的距離,林與鶴才終於後知後覺地聽出了陸難的心情不太好。
不知道是因為林與鶴說錯話了,還是因為什麼。
但這次,他終於得到了一個再直接不過的回答。
「因為我想念潤唇膏的味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他想念潤滑劑的味道了!
本章兩百個紅包
本文所寫內容純屬編造,感謝大家不深究。投資是亂寫的,支氣管熱成形手術現在技術也還不算成熟,條件很苛刻,只是劇情需要才拿來用了,不要真的相信哈,文案第一條就標了,這些都是虛構的。
感謝所有包容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