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洵溱血洗甘家並不奇怪!」
思忖片刻,宋玉率先打破沉默:「她後面有少秦王撐腰,本就天不怕、地不怕,否則也不敢在大宋皇城救走柳尋衣。近半年來,洵溱……或者說少秦王在柳尋衣身上投入無數心血。又是捨命相救、又是保駕護航、又是出關求醫,甚至連少秦王秘密培植的『上京四府』也貢獻出來,讓柳尋衣出任『西律武宗』的副宗主。由此足見,少秦王對柳尋衣何其重視?如今,柳尋衣在潞州落難,無疑會打破少秦王的某些部署。以他們的權勢和手段,豈肯打掉牙往肚子裡咽?更何況,對方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潞州甘家,栽在他們手裡……簡直是奇恥大辱。如果我是洵溱,同樣不會善罷甘休。」
「大風大浪都能挺過來,卻不料陰溝裡翻船,確實憋屈。」董宵兒嘲諷道,「不過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也許柳尋衣命中有此一劫,縱使不栽在甘家手裡,也會栽在趙家、王家、李家、孫家的手裡。」
「甘家撐死是幫凶,真正擒下柳尋衣的是武當和賢王府。」丁傲愁眉不展,似乎心有懷疑,「就算洵溱對甘家有些怨氣,也不至於將他們趕盡殺絕。如此行事……會不會太過狠毒?」
「塢主剛剛說過,此女一向心狠手辣。」見丁傲質疑宋玉的分析,冷依依不禁出言辯駁,「更何況,若非甘家弟子發現柳尋衣的行蹤,武當和賢王府再有本事也抓不住他。」
「我料……洵溱此舉不僅僅是復仇泄憤,更是殺雞儆猴。」宋玉接話道,「她要讓天下人知道,誰敢得罪少秦王,甘家就是他們的下場。」
「如此不留餘地的殺雞儆猴,恐怕不僅令天下人畏懼少秦王,更令天下人痛恨少秦王。」丁傲不敢苟同宋玉和冷依依的看法,又將遲疑的目光投向沉默不語的金復羽,見他神情坦蕩,並無不悅,方才斷斷續續地說道,「江湖規矩,禍不及妻兒。恕老朽直言,少秦王之志……也許不亞於塢主。如此人物,豈能是小肚雞腸之徒,錙銖必較之輩?既然他志在天下,勢必將『威名』看得比『凶名』重要。除非洵溱一時衝動而自作主張,否則她血洗甘家非但不能幫少秦王立威,反而逼得天下仁人義士同仇敵愾,將少秦王視作『冷血魔頭』。此舉……弊大於利,絕非明智。」
「也許是洵溱自作主張……」
「洵溱年紀輕輕便成為少秦王的心腹,又豈是衝動魯莽之人?」董宵兒打斷冷依依的質疑,替丁傲據理力爭,「剛剛塢主也說過,此女詭計多端。」
「你……」
「咣啷!」
見宋玉、冷依依與丁傲、董宵兒唇槍舌戰互不相讓,並有愈演愈烈之勢,金復羽忽然將手中的茶杯扔在桌上。雖然茶杯並未摔碎,卻足以令在場之人心神一顫,喋喋不休的爭論戛然而止。
「你們為何只會說、不會聽?」金復羽淡淡地問道,「難道你們都有一葉知秋、管窺知豹的本事?」
「我等不敢!」宋玉四人一齊拱手賠罪。
「剛剛打聽到一些皮毛,就敢信誓旦旦地評頭論足。究竟是你們急功近利?還是……不甘人後?」
「塢主息怒,我等知錯!」
「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蹤唐阿富?」金復羽對戰戰兢兢的宋玉四人置之不理,將平和的目光投向姬侯、扶隱,「你們對柳尋衣一路南下的細節又知道多少?」
「回稟塢主,我們打探到唐阿富的行蹤時,他已從漠河離開。我們找到他時,是在河間府一帶。」姬侯仔細回憶,小心作答,「也是在河間府,我們才知道唐阿富一直和柳尋衣、洵溱在一起。」
「河間府?」金復羽面露沉吟,「也就是說……你們發現柳尋衣時,他尚未抵達大名府?」
「是。」
「說下去。」金復羽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宇間浮現出一絲斟酌之意,「從你們發現柳尋衣到他在潞州客棧被擒,期間發生的一切,我要事無巨細地全部知道。」
「遵命!」
似乎預見將功補過的機會,姬侯、扶隱心中竊喜,欣然領命。
二人理清思緒,你一言、我一語地向金復羽講述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當然,他們口中的主角早已不再是唐阿富,而是柳尋衣。
當他們將自己看到的、聽到的及沿途打探到的一切和盤托出後,心思縝密的宋玉、丁傲率先發現端倪,冷依依和董宵兒亦感到一絲不對勁兒,紛紛陷入沉思。
「如何?」金復羽似笑非笑地望向宋玉,「你聽出什麼?」
「我聽出……三個疑點。」漸漸意識到自己以偏概全的宋玉,臉色有些泛紅,喉頭微微蠕動,吞吞吐吐地回答,「其一,姬侯、扶隱並未在大名府發現可疑之人,因此我懷疑甘家弟子是不是真的去過大名府?其二,在客棧的酒菜中投入蒙汗藥……如此拙劣的伎倆豈能騙過天性狡猾的柳尋衣和洵溱?其三,蘇禾、唐阿富非但沒有中毒,反而半路殺出來替他們解圍。我懷疑此事不是碰巧,而是……有意為之。」
「如果不是甘家弟子發現柳尋衣的下落,又是誰暴露柳尋衣的行蹤?如果蒙汗藥不能湊效,柳尋衣又為何被擒?如果蘇禾、唐阿富是故意躲出去,再半路殺回來,則說明他們早就知道當晚會有麻煩。換言之……他們早就知道酒菜中有蒙汗藥?既然如此,柳尋衣和洵溱又為何要吃?」冷依依心亂如麻,思緒萬千,「此事聽上去像是……像是……」
「像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金復羽不急不緩地接話,「其實,我更好奇究竟是誰在幕後操縱一切?目的又是什麼?」
「這……」金復羽一語道破玄機,宋玉等人無不大驚失色,啞口無言。
「總之,我不相信天下有這麼巧的事。你們不妨大膽設想,此事……究竟有多少可能?」
「老朽斗膽猜測,會不會……潞州甘家根本沒有發現柳尋衣的蹤跡,一切都是『幕後黑手』的巧妙安排。」丁傲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道出心中揣測,「非但如此,他們在潞州客棧誤中蒙汗藥,蘇禾與唐阿富神出鬼沒,甚至連柳尋衣被擒……都有可能在計劃之中。」
「嘶!」
丁傲此言一出,在場除金復羽外,其他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感到汗毛倒立,後脊發寒。
「不可能吧?」冷依依糾結道,「依你之見,這位『幕後黑手』究竟是誰?難道是一位隱藏在暗處……柳尋衣的死敵?」
「不對!」宋玉突然打斷冷依依的疑惑,「如果『幕後黑手』是柳尋衣的死敵,他不可能讓蘇禾、唐阿富置身事外,而應一網打盡。再者,怎樣的『死敵』能令謹小慎微的柳尋衣、洵溱暴露行蹤?而且令他們心甘情願地服下摻有蒙汗藥的酒菜?」
「這……」
「依我之見,這位『幕後黑手』極有可能是他們自己人。甚至……」言至於此,宋玉神情一稟,一字一句地說道,「就是柳尋衣自己!」
「不錯!」丁傲十分贊同宋玉的想法,故而連聲附和,「若真如此,洵溱血洗甘家就不是復仇泄憤,更不是殺雞儆猴,而是……殺人滅口。畢竟,是甘家弟子在大名府發現柳尋衣的行蹤,甘家對此也一直不予否認。」
「你的意思是……柳尋衣故意將自己的行蹤透露給甘家?」姬侯一臉驚詫,「故意引賢王府和武當追殺自己,又故意被他們擒下?」
「不無可能。」宋玉和丁傲異口同聲地回答。
董宵兒似懂非懂地追問:「柳尋衣為何如此?難道他活膩了?」
「你們記得嗎?」宋玉提醒道,「數日前探子來報,雖然清風並未向湘西騰族、絕情谷和龍象山派發英雄帖,但騰三石、蕭芷柔和雲追月在得到柳尋衣被擒的消息後,竟主動率人趕赴洛陽城。難道……你們不認為此事有些蹊蹺?」
「不僅如此!」丁傲順勢補充,「昔日的上京四府,今日的西律武宗。袁、嚴、洪、雷四家於年前相繼進入中原,眼下隱匿在武當、秦氏、騰族和賢王府身邊。表面上只有柳尋衣一人,背後卻是一個盤根錯節的龐大勢力。如果一切不是巧合,而是一場精心謀劃的殺局。上至武林盟主,下至綠林豪傑……將統統淪為這場殺局中的一顆顆棋子。」
「塢主果然有先見之明!」宋玉滿眼欽佩地望向金復羽,口中發出由衷的感慨,「塢主曾說『一動不如一靜』。如果我們過早地將『西律武宗』的秘密泄露出去,勢必引起他們的警覺,也就不會有今天這場好戲。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正因塢主隱而不發,作壁上觀,方才令我們洞若觀火,辨清這盤撲朔迷離的大棋,不至於淪為任人擺布的棋子。」
「這是一場生死局。」終於,金復羽面露欣慰,幽幽開口,「柳尋衣用自己做餌釣清風父女上鉤。他用自己的身家性命賭清風父女的身家性命。所謂『鋤奸大會』,看似是清風一統江湖的大好時機,其實是他萬劫不復,甚至死無葬身之地的巨大陷阱。如我所料不錯,清風好大喜功,貪慕虛榮,欲借『鋤奸大會』之機替自己立威,此舉恰恰在柳尋衣和洵溱的周密算計中,而且……正中他們下懷。眼下,清風自己給自己掘墓非但渾然不知,反而沾沾自喜。如此蠢材,焉能擔當中原武林盟主的大任?」
「塢主的意思是……」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柳尋衣究竟有什麼魔力?竟能引得江湖動盪,波瀾不休。五月端午,不僅是清風耀武揚威的時候,更是柳尋衣厚積薄發的時候。到時,我們不僅能看到一場你死我活的爭鬥,更能看清柳尋衣的身後……究竟暗藏著一股怎樣的勢力?」金復羽諱莫如深地笑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既然兩邊都是我們的敵人,我們坐山觀虎鬥,何樂而不為?因此,你們什麼也不必做、什麼也不必說、什麼也不必插手,儘管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看熱鬧。如此千載難逢的好戲,若不能挑一個好位置細細觀賞,豈不可惜?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