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洵溱意在言外,令袁孝四人的臉色微微一變,彼此顧盼,滿堂譁然。
「哼!」阿保魯早已對雷震幾人的陰陽怪氣十分不滿,此時又見袁孝敲邊鼓,滿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叱道,「什麼『吃苦受累』?什麼『一身窮氣』?少秦王對你們一向慷慨,凡上京四府提出的要求幾乎無一不允,何時讓你們吃過苦?爾等捫心自問,這麼多年少秦王對上京四府只有恩典賞賜,何時向你們交代過差事?常言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大小姐不過吩咐幾件小事,你們就百般抱怨、千般訴苦,究竟是何居心?如果連區區小事都要推三阻四,日後又如何替少秦王辦大事?」
「阿保魯,你休要欺人太甚!」洪寺面沉似水,慍怒道,「依你所言,我們都變成養尊處優,好逸惡勞的廢物?變成蒼蠅見血,餓虎吞羊的蛀蟲?雖然你是少秦王的親信,但也不能信口雌黃,惡意中傷。眼下,我們盡心盡力幫你們辦事,你們非但不領情,反而往我們身上潑髒水,簡直豈有此理?士可殺不可辱,我要將此事稟告少秦王,請他主持公道!」
「好一個『幫我們辦事』?」蕭陽譏笑道,「原來在你們心裡,替大小姐辦差是幫人做事。大小姐視你們為自己人,你們卻視她為外人……」
「這……一時口誤,你休要斷章取義。」洪寺意識到自己言語有失,趕忙極口辯解,「我從來沒說過大小姐是外人……」
「你讓我們不要對你斷章取義,自己又為何對阿保魯斷章取義?」荀布道揶揄道。
「我……」面對蕭陽、荀布道的一唱一和,洪寺一時難以招架,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一旁的袁孝。
「天乾物燥,火氣也大。呵呵……」萬般無奈,袁孝只能硬著頭皮挺身而出,先看看面色鐵青的阿保魯及同仇敵愾的蕭陽、荀布道,又看看憤憤不平的洪寺,義正言辭地說道,「洪兄所言確有不妥,怪不得人家奚落你。什麼『好逸惡勞』、什麼『蒼蠅見血』,這些屎盆子人家提也未提,偏偏你往自己的腦袋上扣。至於向少秦王告狀,更是無稽之談。少秦王日理萬機,哪有閒工夫理睬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可是……」
「大丈夫頂天立地,有錯就要認。」袁孝打斷洪寺的狡辯,催促道,「只要你誠心實意地向大小姐賠禮道歉,相信以大小姐的氣量一定不會和你一般見識。」
「袁兄教訓的是,此事……怪我莽撞。」言至於此,心有不忿的洪寺朝洵溱拱手一拜,悻悻地說道,「大小姐大人大量,洪某剛剛只是一時氣憤……」
「一個巴掌拍不響,此事不能全怪你,阿保魯也有不對的地方。」洵溱饒有興致地望著「深明大義」的袁孝及「知錯就改」的洪寺,安撫道,「你們若遊手好閒,豈有今時今日的上京四府?少秦王並不是沒有向你們交代差事,只是他交代的差事並非一朝一夕可以看見成效,非要經年累月,方可集腋成裘。」
「還是大小姐體恤我們的苦衷……」
「剛剛袁老爺的比喻十分巧妙,如果一年只有八十兩銀子,又豈能強做一百兩的買賣?」洵溱不以為意地打斷嚴順的奉承,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連連自責道,「一邊幫我緩解燃眉之急,一邊又不敢懈怠少秦王交代的事。讓你們拆東牆、補西牆,實在有些強人所難。此事怪我思慮不周,臨時打亂你們的計劃部署。不怪你們手忙腳亂,心懷不滿。」
「大小姐此言,令我等誠惶誠恐。」
「放心!放心!有過一次教訓,我必引以為戒。來日方長,以後斷不會再發生此類誤會。」
「嘶!」
洵溱此言一出,眾人紛紛一愣,面露愕然。
「大小姐,你說『來日方長』……是什麼意思?」洪寺眉頭微皺,小心試探,「指的是少秦王還是……柳兄弟?」
「當然是柳尋衣。」洵溱答道,「少秦王何需多此一舉?」
「柳……」嚴順下意識地朝柳尋衣輕瞥一眼,尷尬道,「大小姐的意思是……柳兄弟的事仍未了結?」
「當然!」洵溱望向欲言又止的袁孝,遲疑道,「莫非袁老爺沒有將我的意思告訴他們?」
「大小姐的吩咐,袁某豈敢不遵?」袁孝眼神飄忽,言辭吞吐,「我已將大小姐的吩咐告訴大家,這段時間我們力排萬難,謹慎行事。只不過……柳大俠在中原結下的梁子太多,我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也低估了那些人追剿柳大俠的決心。因此,很多事做起來遠比我們想像的棘手。時至今日,除瀋州一城勉強肅清之外,其他地方皆亂成一團,短時間內……恐難以收場。」
「所以呢?」洵溱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眉宇間浮現出一抹凝重之色,「你們打算如何應對?」
「袁某才疏學淺,人微言輕,豈敢在大小姐和柳大俠面前自作聰明?」袁孝心生尷尬,斷斷續續地說道,「只不過,關外的局面一直亂下去,對我們、對上京四府乃至對少秦王皆十分不利。據我所知,現在已有不少人暗中懷疑我們和柳大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一些財大氣粗的中原門派不再滿足於聽風辨雨,被人牽著鼻子走,於是他們開始暗中攀交當地的官民士紳,廣布耳目網羅消息……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雖然這些人平日拿著我們的好處,嘴上對我們畢恭畢敬,但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見利忘義,兩面三刀。萬一有人禁不住誘惑,牽一髮而動全身,到時非但保不住柳大俠,反而將上京四府拖入泥潭。尤其令我擔心的是,少秦王在東北投入無數心血,苦心經營二十餘載,若因此出現什麼閃失,乃至前功盡棄……」
「攀交當地的官民士紳?」洵溱一下聽出要害,不動聲色地問道,「上京四府在東北勢力最大、名頭最響。外人若想攀交……首先想到的應該是你們。」
「大小姐英明,上京四府這幾天確實收到不少拜帖。正因為他們千方百計地與我們攀交,而我們卻一直漠然置之,因此才被人懷疑與柳大俠暗中勾結。」
言至於此,袁孝不禁發出一道苦澀嘆息。嚴順、雷震、洪寺三人同樣百感交集,一籌莫展。
「既然袁老爺將此事的利弊要害看的如此通透,何不再出一道良策?眼下的亂象究竟該如何化解?」
「這……」
面對洵溱的「虛心求教」,侃侃而談的袁孝竟突然語塞,在眾人好奇而狐疑的目光下,他一個勁兒地抓耳撓腮,唉聲嘆氣,似乎無計可施。
「依雷某之見,眼下的亂象根本不能強行化解,只能等它自行平息。」雷震突然插話。
「等它自行平息……什麼意思?」
「很簡單,儘快安排柳兄弟離開這裡,讓那些處心積慮的中原人竹籃打水一場空。只要他們找不到柳兄弟的下落,自覺無趣必然打道回府。如此一來,一切將恢復原狀,亂象也將漸漸平息。」
「不錯!」洪寺似乎十分贊同雷震的提議,連聲附和,「大小姐命我們打探『漠北第一快刀』蘇禾的下落,如今洪某已查出眉目。柳兄弟可以前往漠北,一來尋找蘇禾,二來暫避風頭……」
言至於此,洪寺又擔心洵溱和柳尋衣誤會自己膽小怕事,於是匆匆補充道:「我們絕不是害怕被柳兄弟連累,只因那些中原人風頭正勁,現在和他們硬碰硬難免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實在不值得。更何況,上京四府的行事風格一向沉穩內斂,對中原武林的恩怨更是唯恐避之不及。我們能安安穩穩地擴張到今天,正因為從來不蹚渾水,以免破壞少秦王定下的「韜光養晦,厚積薄發」的訓誡。」
「你們也是這般意思?」洵溱將諱莫如深的目光投向袁孝和嚴順。
袁、嚴二人對視一眼,含糊其辭地答道:「回稟大小姐,我們以為上京四府無論做任何事,皆應以少秦王的大業為重。一切可能危及少秦王的隱患,皆應能避則避……」
「我早就說過,大家都是自己人,誰也不必藏著掖著。既然四位早有此意,大可直言不諱,又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子?」面對袁孝四人的此唱彼和,洵溱不怒反笑,「你們不必開口『少秦王的大事』、閉口『少秦王的交代』,我知道你們對少秦王忠心耿耿,也知道你們今天說的每一句話皆出自公心。」
「大小姐明鑑……」
「別急,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洵溱玉手一揮,別有深意地說道,「你們是出於公心不假,可我也不是出於私情。說來說去,你們無非懷疑我自作主張,瞞著少秦王擅自動用上京四府的力量,是也不是?」
「這……」
「不必忌諱,我知道你們的心思,也明白你們的顧慮。你們知道我是少秦王最信任的人之一,因此不敢不聽我的命令,可你們又擔心如果此事少秦王不知情,上京四府貿然聽從我的驅使,萬一闖出彌天大禍,甚至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無法向少秦王交代。因此,你們左右為難,只希望此事儘快了結,兩邊都不得罪。」洵溱環顧眾人,幽幽地說道,「你們小心謹慎沒有錯,錯在不相信我。不妨實話告訴你們,我既然敢堂而皇之地帶著柳尋衣來這裡,定然事先徵得少秦王同意。此一節,你們若心存猜忌大可傳書西域,向少秦王問清緣由。」
「我等不敢……」
「既然大家已心照不宣,我索性開門見山。」洵溱不理會心思迥異,唯唯諾諾的眾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對於你們剛剛的提議,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回答……不行!你們不必急著和柳尋衣劃清界限,更不必擔心捅出簍子被少秦王追究,一切後果由我洵溱一人承擔,上京四府儘管聽命行事。我知道你們這幾天為柳尋衣的事費心費力,十分辛苦,但我們平安回到瀋州並不代表此事已經了結。恰恰相反,柳尋衣和上京四府的緣分……今天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