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秦衛的大起大落遠遠出乎柳尋衣的意料,他本應為秦衛的絕處逢生而高興,可不知為何?柳尋衣的內心深處卻隱約升起一絲難以名狀的糾結,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又一時理不清頭緒。
「你剛剛說東府二品以上的大人至少有一半被貶,就連丞相也……」柳尋衣心亂如絲,想到什麼問什麼,「那……東府現在由誰主持大局?」
「你一向聰明過人,不妨猜猜?」
「這……」柳尋衣一愣,沉吟道,「西府處心積慮扳倒丞相,如今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想必……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大權旁落。我猜……八成是西府的哪位大人入主東府。」
「猜對一半!」秦衛故作神秘,「你只猜到西府的心思,卻沒有猜到皇上的心思。」
「此話怎講?」柳尋衣困惑更甚。
「丞相倒台後,百官一起上諫推舉榮王爺主持東府大局。」秦衛幽幽地說道,「自和親之事後,榮王爺與西府越走越近,此一節你應該有所耳聞。此番西府舉百官之力推舉榮王爺掌權,足見榮王爺與樞密使已在暗中達成某種默契。一旦其入主東府,日後的朝廷將不再有派系之分,而是一家獨大。此事對西府自是夢寐以求,但對皇上……卻是一種隱患,皇權旁落,權臣當道的亡國之患。」
「這……」
此時,柳尋衣驚訝的並非西府的野心亦或皇上的權謀,而是驚詫於秦衛的侃侃而談。
殊不知,四個月前的秦衛還是一位不諳政事,不善權謀的武官,而今卻對當權者的心思揣摩的頭頭是道,又豈能不令柳尋衣「刮目相看」?
「正因為榮王爺與西府交往過密,因此皇上力排眾議,駁回百官的諫書。」言至於此,秦衛的語氣漸漸變的有些複雜,令人聽不出他對皇上的決議究竟是贊同還是反對,「最終,皇上不顧眾臣的反對,乾坤獨斷,重新啟用已被罷官的賈大人,非但令其官復原職,而且讓他代行丞相之事。」
一提起賈大人,秦衛的眼中不禁閃過一抹憤懣之意。儼然,他至今仍對賈大人利用他的事耿耿於懷。
「賈大人曾是丞相的左膀右臂,很多事做起來得心應手,皇上重用他……未必是為制衡。」柳尋衣思忖道。
「雖然皇上美其名曰『賢能卓著』,實則百官皆知,賈大人能夠劫後餘生,全仗他姐姐生前是皇上最寵愛的貴妃,他又是皇上唯一的愛女瑞國公主的親舅舅,因此才……」
言至於此,滔滔不絕的秦衛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在柳尋衣面前妄議朝政,故而匆忙改口:「罷了!罷了!聖上的心思,又豈是你我做臣子的能夠猜透?」
「這……」
望著欲言又止,胡亂搪塞的秦衛,柳尋衣的心裡忽覺一陣說不出、道不明的悲哀。儼然,今日的秦衛再也不是曾經那個與自己暢所欲言,無話不說的好兄弟。
雖然相貌如故,稱呼依舊,但二人相處時的感覺,卻已不再像曾經那般隨心所欲。
「柳兄,其實我沒料到你能回來。」秦衛不知柳尋衣的心事,自顧說道,「原以為你會聽從我的建議,趁送親之際與公主遠走高飛,此生此世再不蹚朝廷這趟渾水……」
「我奉命行事,尚且令諸多無辜之人落難。倘若我中途帶走公主……不知又會捅出多大的簍子?」柳尋衣苦澀道,「若真如此,說不定連東府二品以下的官吏都休想置身事外。」
「即使不帶走公主,你也該獨自遠遁,何必再回臨安?」秦衛嘆道,「你可知,皇上對你怒氣未消,說不定……」
「秦兄!」柳尋衣打斷秦衛的感慨,別有深意地提醒道,「我已經回來了!」
秦衛一怔,而後幡然醒悟般乾笑兩聲,連連點頭:「回來也好!回來也好!」
「侯爺遭此大難,為何我一路走來未見一人披麻戴孝?天機閣內外也沒有半點治喪的意思……」
「柳兄誤會了,並非我不願將侯爺風光大葬,而是皇上有旨,不許大肆治喪。」
「為何?」柳尋衣眉頭一皺,語氣頗有不悅,「死者為大!如今侯爺已去,還有什麼事值得皇上斤斤計較?」
「噓!」秦衛趕忙用手捂住柳尋衣的嘴,低聲道,「妄議聖上乃大逆不道,當心禍從口出。」
「可……」
「侯爺離世時畢竟是戴罪之身……」秦衛無奈道,「前腳治罪,後腳治喪,難免……有損聖顏。因此頒下聖旨,不許任何人大肆治喪,只許在天機閣內為侯爺搭一間靈堂,由我們送他最後一程。」
「唉!」
柳尋衣羞憤交加,卻又無可奈何,轉而望向輓聯上的「忠義千古」四字,忽然感到莫大的諷刺。
「侯爺對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鑑,只可惜一生不受重用,甚至連死後都……得不到皇上的肯定。」柳尋衣淚灑祭壇,喃喃自語,「侯爺啊!你恪守一生的忠君大義……究竟有何用?你為朝廷殫精竭慮,不計生死,又有何用?」
「柳兄,你要節哀……」
「其他人呢?」柳尋衣神情一稟,沉聲道,「為何這裡只有你我?其他人為何不來替侯爺守靈?仇寒何在……」
「他們走了。」
「什麼?」
秦衛的回答,令柳尋衣臉色驟變,驚愕道:「走了?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秦衛惆悵道,「侯爺死後,皇上擢升我為天機閣主,仇寒和一些天機閣的元老……難免心有不忿,又不甘心受我驅使,因此……負氣而走。更有甚者,許多人不辭而別,連聲招呼都不打。唉!」
聞言,柳尋衣突然回想起剛才見到的諸多陌生面孔,以及那位囂張跋扈的年輕女子,不禁心生思忖,狐疑道:「那些出現在天機閣的陌生人是誰?」
「去年洛陽一行,令天機閣元氣大傷。十大少保只剩三人,金刀校尉死傷大半,其中精銳更是殘存無幾。如今,仇寒等人相繼離開……說句不好聽的,眼下的天機閣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萬不得已,我只能重新招募一批新人,否則根本不能替皇上和東府辦差。」秦衛憂心忡忡地說道,「今日你見到的那些陌生人,便是我新招募的金刀校尉。待侯爺入土為安,我想舉行一次選拔,從這些新人中挑選一些高手,添補少保之缺。柳兄,你意下如何?」
「那名女子又是何人?」柳尋衣不答反問,語氣分外古怪,「如果我沒有聽錯,她自稱是你的……夫人?」
「休聽她胡言亂語,什麼夫人?」秦衛不以為意地擺手道,「你離開臨安不久,我無意中遇到流落街頭的蘭綺,見她一介弱女子背井離鄉,無依無靠,故而心生惻隱,將其帶回來做個……使喚丫頭。」
「這……」
「蘭綺不認識你,在校場時難免有些冒犯,我代她向你陪個不是。」秦衛又道,「明日我會好好告誡她……不止是她,還有那些新招募的金刀校尉,日後見到你要像見到我一般恭敬,在天機閣誰敢不尊重你,就是不尊重我。」
「秦兄,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是!」秦衛打斷極口否認的柳尋衣,義正言辭道,「柳兄,還記得臨別前我對你說的話嗎?」
「什麼?」
「我說過『自己若能劫後餘生,化繭成蝶,必會設法幫你擺平一切。』」秦衛意氣風發,言辭篤定,「從小到大,無論是衣食住行還是習武修文,一直都是你關照我、提攜我,如此才讓我在天機閣占據一席之地,不至於被侯爺掃地出門。如今,我僥倖受到聖上抬舉,也絕不會忘記自己的好兄弟。你我相識二十餘載,一向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從今天開始,天機閣既是我的地盤,也是你的地盤,我會向朝廷力薦你為天機閣副閣主。雖然在皇上面前我是天機侯,可私底下,你我不分彼此,皆是天機閣的主人,皆可任意調動天機閣的一切。」
秦衛的肺腑之言,著實令柳尋衣感動。可他並沒有坐享其成的習慣,亦沒有和秦衛平分權力的野心,故而謙遜一笑,推脫道:「既然皇上命你執掌天機閣,那天機閣就該由你一人當家作主。至於我……若能在皇上的餘威下苟活性命,當什麼差都無所謂……」
「藉口!」秦衛臉色一沉,抱怨道,「你是不拿我當兄弟?還是認為我不配與你平起平坐?亦或……你也像仇寒那些人一樣,打心眼裡看不起我?」
「秦兄,我的為人你最清楚。你能平步青雲,我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嫉賢妒能?」
「打虎不離親兄弟,我不能沒有你!」秦衛不容置疑地說道,「你的本事別人不清楚,我卻心知肚明。只有你我聯手,才能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我秦衛對天發誓,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會窮困潦倒,更不會任人欺凌。我們一起出人頭地,闖出功名!一起入閣登壇,拜將封侯!一起揚名立萬,傲視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