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全都瘋了!」
八月初二,靜江府鳩摩崖。
一大清早,宋玉舉著一紙密函如火如荼地跑到青天閣,遠遠地看到臨江用膳的金復羽,忍不住高聲呼喊。
今日,陪金復羽用膳的人是冷依依和董宵兒。除此之外,丁傲站在三人面前,手中同樣拿著一封書信,正滔滔不絕地訴說著什麼,不時惹得金復羽三人忍俊不禁,笑聲朗朗。
聽到宋玉的呼喊,閣中的談笑戛然而止。
冷依依停杯投箸,驀然起身,一邊朝宋玉迎去,一邊低聲抱怨:「塢主難得清靜幾日,你亂喊什麼?」
「塢主,這是探子剛剛傳來的密報,整個江湖都瘋了!」
宋玉不顧冷依依的拉扯,逕自衝到金復羽面前,拱手施禮的同時將密函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吃過早膳沒有?」
然而,金復羽的反應遠不像宋玉那般急躁。他將桌上的一盤糕點推到宋玉面前,雲淡風輕地笑道:「我猜你又是一夜未眠。來,坐下吃點東西。」
「這……謝塢主!」
宋玉不敢拒絕金復羽的恩賜,糾結的目光在冷依依、董宵兒、丁傲身上相繼掃過,而後勉為其難地緩緩落座。
「繼續說。」
金復羽一邊將茶杯遞給欲言又止的宋玉,一邊舉筷朝丁傲示意。
「是。」丁傲整理思緒,繼續道,「丁輕鴻的信上還說,若不是蘇禾在『那達慕』當眾認輸,柳尋衣根本沒機會與呼蘭交手,更不可能用下三濫的招數取勝。」
「蘇禾……」金復羽的筷子懸停在半空,同時面露沉吟,「我對此人印象頗深。當年在秦府,他以一己之力化解漢人與蒙古人的矛盾,我至今記憶猶新。算起來,也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豪傑。」
言至於此,金復羽將饒有興致的目光投向丁傲,問道:「你與蘇禾、柳尋衣早在天山時便打過交道,是老相識。你說說,憑柳尋衣的武功……能否打敗龍象榜第二位的蘇禾?」
「這……」丁傲一怔,眉宇間湧現出一抹糾結之意,遲遲沒有開口作答。
「不想說?」
「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不準。」丁傲苦笑道,「若以當年在天山時的武功判斷,柳尋衣和唐阿富應該相差無多,當時的唐阿富絕不是蘇禾的對手。如此想來,柳尋衣與蘇禾應該有些差距,縱使他這些年武功精進,可……」
「可打贏蘇禾仍讓人難以置信,是不是?」金復羽接話道。
「是。」
董宵兒似乎不認同丁傲的推論,狐疑道:「但從上次武林大會的表現來看,柳尋衣力挫龍象山四大護法之一的『無道神僧』,足見其武功進步絕非一星半點。」
「可是……」
「畢竟是洛天瑾的『愛徒』,焉能沒有進步?」金復羽興致索然地擺手打斷丁傲與董宵兒的爭執,「罷了!我現在更在意蒙古對大宋的態度,明明是不共戴天的仇家,眼下卻因為一場和親變成如膠似漆的親家。忽烈連雲牙鎮的事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足見他有意與大宋修睦。對我們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塢主所言甚是。」丁傲沉聲道,「依老朽之見,此事並非柳尋衣扭轉乾坤,根本是丁輕鴻辦事不利。」
「不錯!如果他早些除掉趙馨,豈有今日的麻煩?」冷依依連聲附和。
「連陸庭湘都在蒙古人手裡吃了虧,更何況丁輕鴻?」金復羽不以為意地笑道,「忽烈何許人?眼睛一瞪都能將丁輕鴻嚇的半死,縱使借他十個膽,他也不敢在漠北刺殺忽烈的女人。」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宋玉慍怒道,「當初塢主就不該相信他……」
「咳咳!」
冷依依輕咳兩聲,令宋玉意識到自己失言,神情瞬間變的惶恐,聲音更是戛然而止。
「柳尋衣幾人結伴而行的消息,是不是丁輕鴻透露給清風的?」金復羽深深看了一眼心慌意亂的宋玉,再度將話鋒轉向丁傲。
「不是。」丁傲篤定道,「丁輕鴻離開漠北後,晝夜兼程趕往臨安,根本沒工夫向清風告密。即使他想對付柳尋衣,也會通過朝廷,而非武當。更何況,他已拜在塢主麾下,豈敢吃裡扒外?」
「有意思!」金復羽眉頭輕挑,似笑非笑,「這個柳尋衣……本事不大,闖禍不小,他在江湖上嶄露頭角不過區區數年,結下的仇家卻比我們任何人都多,而且個個都是不共戴天的死仇。先有神秘人偷偷向武當告密,緊接著清風一反常態地親自排兵布陣。呵,無論他們事先認不認識,在對付柳尋衣這件事上卻是同仇敵愾,毫無保留。」
「那丁輕鴻……」
「告訴丁輕鴻,江湖上的事讓他不必插手,我自有辦法應對。」金復羽眼神一動,思忖道,「當務之急,是讓他幫我監視朝廷的動向。雲牙鎮的事,雖然蒙古人不再追究,但畢竟死傷慘重,而且丟失十車陪嫁,料想大宋朝廷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擔心的是……朝廷或已知曉雲牙鎮的血案是我們釀成的,萬一追查下來……又是一樁麻煩。」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塢主的擔憂不無道理。」董宵兒應和道,「雲牙鎮當夜,黎海棠一直隱藏在暗處,他無疑是最大的隱患。」
「對於黎海棠……老朽深感奇怪。」丁傲提醒道,「龍象山與柳尋衣一向沒有交情,而且雙方在潁川時曾因潘初八結過梁子,本應是水火不容的對頭,為何突然化敵為友?若說其中沒有蹊蹺,打死我也不信。」
「此事無外乎兩種可能。」金復羽幽幽地說道,「一者,柳尋衣和雲追月之間存在鮮為人知的瓜葛。二者,雲追月不服清風做武林盟主,因此借柳尋衣之手故意和他作對。」
「還有一件怪事……」丁傲稍作思量,再度開口,「如今,清風親自干預對柳尋衣的追殺,江湖中除龍象山和絕情谷一如既往的不屑一顧外,其他門派幾乎都要給武林盟主三分情面,甚至連與柳尋衣交好的河西秦氏都要逢場作戲,裝裝樣子。唯獨湘西騰族……至今仍一言不發,按兵不動。騰三石一向深明大義,顧全大局,縱使他心裡不服清風,也不至於鬧的如此僵硬。老朽認為……此事也有古怪。」
「自從數月前騰三石向天下英雄宣布,他與絕情谷主蕭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後,湘西騰族對武林大事的關心越來越少,騰三石更是對江湖恩怨不聞不問,一心只想與自己的女兒共敘天倫。」董宵兒輕蔑道,「看來騰三石真的老了,心氣也大不如前。」
「我看未必!」宋玉思忖道,「騰三石雖然年邁,但蕭芷柔卻春秋鼎盛,更何況她身後還有一位痴心錯付的雲追月。倘若湘西騰族與絕情谷、龍象山合而為一,憑騰三石、蕭芷柔、雲追月的城府、武功及勢力……足以在江湖中另起一派,一躍成為武林中的超然大宗,其地位如同當年的歸海刀宗,於整座江湖一枝獨秀,無出其右。到時,莫說眼下的各門各派無法與之匹敵,縱使清風以武林盟主之名號令群雄,怕也只能與他們平分半壁。此一節……我們不可不防!」
「宋玉此言,是我今日聽到最有見解的一番話。見微知著,觀往知來,說的好!」
「謝塢主謬讚!」
金復羽毫不吝嗇地大讚溢美之詞,令惴惴不安的宋玉頓時踏實許多。
「自從我得知騰三石與蕭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後,便派人暗中監視絕情谷與騰族,他們有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們的耳目。」金復羽一邊用錦帕擦拭嘴角,一邊向宋玉問道,「對了,你剛才為何慌慌張張?」
「塢主,這是今晨傳來的密報……」
「不必看它,我聽你說。」
金復羽將桌上的密函隨手一扔,從而朝丁傲輕輕揮手,示意其落座。他自己卻悠悠起身,閒庭信步般向圍欄走去。
「遵命!」宋玉有條不紊地回稟,「這幾日,江湖中有不少人聲稱自己見到柳尋衣,並有一些人揚言將柳尋衣綁送賢王府……」
「等等!」冷依依黛眉微蹙,匆匆打斷,「你說江湖中有不少人見到柳尋衣……這是什麼意思?究竟有多少人見到?又有多少人將柳尋衣擒下?」
「更奇怪的在後面。」宋玉哭笑不得地答道,「這些聲稱見到柳尋衣的人,大部分相互矛盾。有的是在同一天,不同的地方察覺柳尋衣的蹤跡,有的是在同一個地方,不同時間發現柳尋衣的下落。」
「這……」
宋玉此言,不禁令冷依依、董宵兒啞然失色,面面相覷。
丁傲眉頭緊鎖,若有所思。金復羽處變不驚,優哉游哉地眺望著閣外的江景。
「如我所料不錯,那些人見到的柳尋衣……八成不是真的。」丁傲在心中快速盤算,斷斷續續地揣度道,「換言之,有人不希望柳尋衣落難,因此用障眼法……替他消災擋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