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著自己有些心機和武功,便將武林群雄視作愚夫蠢漢。初露頭角非但不知謙遜收斂,反而目中無人,一意孤行,在江湖中興風作浪,為所欲為,真以為中原武林人人都是洛天瑾,人人都會被你矇騙,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陸庭湘冷漠地望著被重重圍困的柳尋衣,義正言辭道,「今日,陸某要替天行道,替中原武林和洛盟主收拾你這個不懂規矩、不講道義、不知深淺的無恥狂徒!我要讓你至死銘記,武林延續數百年的傳統與秩序,不是你柳尋衣能夠撼動的。」
言罷,神情冷傲的陸庭湘仿佛突然意識到什麼,眼神陡然一變,迅速抬頭,兩道凌厲的目光如鋒刀利劍般朝客棧二樓射去。
此刻,目光如炬,身形如槍的蘇禾,宛若一尊金剛羅剎般靜靜地站在二樓走廊,憑欄而望,俯覽全局。
當陸庭湘與蘇禾四目相對的一剎那,他仿佛感受到一股巨大而無形的壓力直逼心頭,登時令其心脈一顫,雙瞳抑制不住地驟然凝縮。
似乎感受到陸庭湘與蘇禾的無聲對抗,司空竹、丁傲等人下意識地放緩攻勢。漸漸地,如狼似虎的陸家眾弟子也停止合圍。
一瞬間,燥熱難捱的「火爐」墜入陰寒刺骨的「冰窟」,恐怖的寂靜猶如一團突如其來的陰霾,瀰漫在客棧的每一個角落,蔓延在每一個人心頭。
依照龍象榜的排名,蘇禾高居第二,力壓排在第三位的陸庭湘一籌。
可事實上,蘇禾與陸庭湘一向是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二人鮮有交集,更從未正面交手。
他們在龍象榜的排名,是根據江湖聲望及過往戰績推理出來的。至於究竟誰的武功更高?誰又能在正面廝殺中笑到最後?恐怕天下沒人敢斷言。
此刻,蘇禾的精力全部放在陸庭湘身上,而站在他身旁的丁輕鴻,卻一直目不轉睛地死死盯著他。
丁輕鴻在等待時機,他希望蘇禾參與到樓下的爭鬥中。如此一來,他便有機會騙過心性單純的悟禪,伺機接近趙馨,完成金復羽交給他的「另一樁差事」。
只不過,蘇禾雖心系身陷囹圄的柳尋衣,卻遲遲沒有出手的意思。從始至終,他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樓上,用複雜而罡猛的目光向陸庭湘表達自己的心意。
「蘇大哥,此事與你無關,你不必插手!」柳尋衣似乎看出蘇禾的躍躍欲試,趕忙出言相勸,「護送公主抵達和林才是你的使命,若因我出現任何閃失,遭殃的豈止你我,更有宋蒙兩國數不清的無辜百姓!」
似是被柳尋衣戳中軟肋,蘇禾的雙眸微微顫抖幾下,而後深吸一口氣,朝屏息凝神的陸庭湘拱手道:「在下『赤風嶺』蘇禾,有幸拜會大名鼎鼎的『武林第一君子』陸庭湘!」
「陸某雖久居江南,但對『漠北第一快刀』的名號,同樣是如雷貫耳。」陸庭湘淡淡地說道,「蘇大俠,今日陸某不請自來只為柳尋衣一人,無意找其他人的麻煩,更無意牽連蘇大俠和大宋公主,希望你不要誤會。」
陸庭湘與蘇禾互有忌憚,因此二人誰也沒有在對方面前頤指氣使,反而皆態度誠懇,禮讓三分。
「多謝陸公子坦言相告,蘇某也無意與江南陸府結梁子。只不過……」蘇禾措辭再三,方才斷斷續續地說道,「柳兄弟與蘇某乃生死之交,情同手足。今日見他有難,蘇某實難視而不見,更不能袖手旁觀!」
「蘇大俠明鑑,陸某今夜前來並非針對任何人,更非尋私仇,而是遵奉中原武林盟主之號令,來此誅殺恩將仇報,賣主求榮的卑鄙奸賊。」陸庭湘正色道,「柳尋衣弒殺洛盟主,險些令中原武林陷入空前浩劫。陸某與眾江湖義士同心同德,自當嫉惡如仇,匡扶道義,告慰洛盟主的在天英靈!」
「此事……怕有一些誤會……」
「蘇大俠,恕陸某直言不諱!」陸庭湘打斷道,「其實,此事緣由如何,又有沒有誤會,皆屬我中原武林的『家事』,與外人無關。陸某既為中原武林之人,自當遵奉中原武林盟主之令,至於柳尋衣究竟是罪有應得還是別有冤屈,此事只能由武林盟主親自裁定,輪不到其他人說三道四。蘇大俠是蒙古人,不應該插手我們漢人的事。更何況,中原武林對塞外諸派一向敬重,江南陸府與赤風嶺更是秋毫無犯。我料,赤風嶺主顏無極也不希望蘇大俠越俎代庖。」
被陸庭湘暗諷「多管閒事」,蘇禾的表情不禁變的有些難堪。稍作沉吟,糾結的眼神中猛然閃過一抹堅定之色,仿佛下定某種決心,毅然開口:「陸公子快人快語,蘇某佩服!既然如此,蘇某明人不說暗話。今夜,我並不能代表赤風嶺,更不能代表塞外諸派,僅憑蘇某一人……能否向陸公子討個人情,放柳兄弟一馬?」
望著蘇禾大義凜然的目光,陸庭湘的嘴角微微抽動。他知道,能讓蘇禾說出這般「懇求」,足以表明其心意已決,誓要保住柳尋衣的性命。
至此境遇,倘若陸庭湘再出言拒絕,無疑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打蘇禾一記響亮的耳光,二人必將結下不解之怨。
眼下,擺在陸庭湘面前的絕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選擇,而是一個關乎自己命運乃至江南陸府未來興衰的艱難抉擇。
換言之,陸庭湘要選擇的不是殺不殺柳尋衣,而是在「中原武林」和「蒙古人」之間做出抉擇。他知道,蘇禾雖然口口聲聲不代表任何勢力,實則一旦得罪他,無異於得罪赤風嶺乃至蒙古朝廷。
同樣,蘇禾向陸庭湘提出這樣的條件,自身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冒著極大的風險。畢竟,陸庭湘現在不僅僅代表江南陸府,更代表整個中原武林。
說到底,蘇禾和陸庭湘都不想與對方發生正面衝突,又都不想退讓。因此,他二人都在賭,拿自己的身家和背後的依仗破釜沉舟,賭對方先沉不住氣。
對此,柳尋衣心如明鏡,故而對蘇禾的感激愈發強烈。
「蘇大俠難得開口,陸某本應欣然允諾,以示我對蘇大俠的敬仰與尊重。」權衡再三,陸庭湘方才幽幽作答,「只不過,任何事我都可以答應蘇大俠,唯獨柳尋衣……是武林盟主發出江湖追殺令,指名道姓要的人,陸某斷斷不敢心慈手軟。倘若我放過柳尋衣,想必武林盟主和天下英雄絕不會放過我……」
儼然,在陸庭湘的內心深處,深耕多年的中原武林遠勝萍水相逢的蒙古人。
聽到陸庭湘的回答,蘇禾臉上的表情漸漸變的精彩起來。
「蘇大俠,不是陸某剛愎自用,非殺柳尋衣不可,而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陸庭湘佯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苦澀模樣,替自己辯解。
「陸公子,我……」
「蘇大哥!」
柳尋衣深知蘇禾的脾氣秉性,一旦他認定的事,縱使魚死網破也會奮不顧身。
然而,萬一惹得陸庭湘惱羞成怒,將矛盾牽扯到趙馨身上,柳尋衣萬死而難恕其罪。
更何況,此刻在客棧二樓還有一個心懷叵測,蠢蠢欲動的丁輕鴻。
「蘇大哥,曾記得在秦府時,你為平息宋蒙干戈,不惜以一己之力硬抗中原各大門派的威迫。當時,你寧死不肯讓小弟插手。」柳尋衣凝聲道,「今日,小弟也斗膽求蘇大哥成全,不要插手我的事。」
「可是……」
「如果蘇大哥將我柳尋衣當朋友,便聽我一句!」柳尋衣不容置疑地打斷道,「如果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那……死又何妨?」
「柳兄弟,你為何如此糊塗?」
蘇禾明知柳尋衣不是殺死洛天瑾的兇手,也知道他執意不肯喊冤是因為保護一個人。可如今大禍臨頭,柳尋衣仍執迷不悟,蘇禾心中難免五味雜陳,一時間悲憤交集,不知所言。
「既然蘇大俠肯體諒我的難處,那陸某也願給蘇大俠一份情面。」陸庭湘打骨子裡不想與蘇禾鬧僵,此刻見他已有妥協之意,索性順水推舟,主動送蘇禾一個人情,「今夜,蘇大俠不出手,陸某也不出手,對付柳尋衣的事一概交由他們。倘若……柳尋衣能從他們手中撿回一條命,陸某絕不糾纏,如何?」
陸庭湘精打細算,豈肯做賠本的買賣?其實,他早已料定傷勢未愈的柳尋衣,絕不可能在司空竹、丁傲、董宵兒這些一流高手的圍攻下逃出生天。更何況,除司空竹几位高手之外,百名陸家弟子也不是吃素的。
因為萬無一失,所以他才敢信誓旦旦地向蘇禾許下承諾。
說到底,也只是一句「漂亮話」而已。
言罷,陸庭湘不再給蘇禾考慮的機會,陰戾的目光緩緩在大堂中掃視一圈,沉聲道:「我不喜歡濫殺無辜,有誰不想死,現在走還來得及。」
聞言,少數幾桌「真客人」和客棧的掌柜、夥計們如釋重負般暗鬆一口氣。緊接著,一個個抱頭鼠竄,爭前恐後地飛離蔚州客棧。
「還有你!」陸庭湘的目光落在滿身傷痕的馮天霸身上,不耐道,「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不想替柳尋衣陪葬,馬上離開!」
「你……」
「馮天霸!」柳尋衣搶在馮天霸之前開口,「保護公主才是朝廷交給你的差事。如果把小命丟在這裡,誰陪公主去和林?我在江湖欠的債,無需外人償還。更何況,你武功平庸,又負傷在身,留在這裡只會拖累我。」
馮天霸本欲爭辯,但見柳尋衣態度堅決,言辭又不無道理,故而猶豫再三,最終發出一道重重的嘆息。
解決完後顧之憂,陸庭湘不再給柳尋衣盤算的機會。瞬息之間,眼中殺機盡顯,言辭極盡冷厲。
「殺柳尋衣者,賞黃金萬兩!」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何況這些陸家的忠勇子弟?
陸庭湘一聲令下,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百名陸家弟子咆哮著掀翻桌椅板凳,一個個如亡命徒般揮刀朝柳尋衣撲來。
「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