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塢主長材茂學,嘉言懿行。既有經天緯地之能,亦有匡國濟時之志,堪稱天下之柱,斗南一人!」
酒過三巡,丁輕鴻已有三分醉意,白皙無暇的臉上泛著如桃花般片片紅暈。剛剛他與金復羽推心置腹,相談甚歡,更被其志沖鬥牛,氣吞山河的宏遠氣魄深深折服,故而口中不住地連聲讚嘆:「丁某隻恨未能早些結識金塢主。如若不然,又何至於淪落如此境地?」
「今日能與丁少俠把酒言歡,亦是金某一大幸事。」金復羽舉酒而笑,熱情洋溢,「從今往後,丁少俠之苦便是金某之苦、丁少俠之痛便是金某之痛、丁少俠之仇便是金某之仇、丁少俠之死敵便是金某之死敵!放心,大宋朝廷有負於你的那些人,金某一個都不會放過,遲早有一天讓他們統統跪在你面前,聽憑你的發落。」
「金塢主……」丁輕鴻不知是真心感動,還是逢場作戲,在聽到金復羽一番慷慨承諾後,眼圈竟不由自主地紅潤幾分,哽咽道,「丁某從小到大,從未聽到過如金塢主這般貼心的話,甚至連我師父也未曾讓我如此感動……今日,千言萬語不足以表達丁某對金塢主的感激與敬佩,唯有將自己這條賤命交到金塢主手中。素聞姬侯、扶隱兩位前輩如今已投入金劍塢麾下,若金塢主不棄,自今日起丁輕鴻也願對你惟命是從,馬首是瞻!」
「甚好!」金復羽滿眼激動,連連應允,「金某若能得到丁少俠相助,何愁大業不成?」
「恭喜塢主又得到一位年輕俊才!」
宋玉伺機舉酒慶賀,三人大發豪情,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氣氛愈發融洽。
「輕鴻,不知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漸漸地,金復羽對丁輕鴻的稱呼由「丁少俠」變成「輕鴻」,無意間將二人的距離再度拉近幾分。
同樣,丁輕鴻既已拜入金復羽門下,再稱其為「金塢主」難免有些見外,故而順勢改口。
「塢主有何高見?」
丁輕鴻十分聰明,知道金復羽看似隨口一問,實則暗藏玄機,故而並未直言作答,而是擺出一副「聽命行事」的卑微姿態。
「如果你想見一見姬侯、扶隱,與他們敘敘舊,我可以帶你回金劍塢。」金復羽一邊夾菜,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
「多謝塢主體諒,不過此事不急。」丁輕鴻知道金復羽只是寒暄,於是頗為識趣地搖頭拒絕,「眼下,我已是金劍塢的人,遲早有機會與兩位前輩見面,又何必急於一時?」
「如今公主下落不明,你是否趕回臨安報信?」宋玉試探道。
「這……」丁輕鴻面露遲疑,「如果我現在趕回臨安,恐怕……不會有好結果。畢竟,徐廣生已死,公主又下落不明,我若單獨回去,皇上定將我視作貪生怕死的逃兵,說不定會一怒之下拿我問罪。」
「依我之見,你應儘快北上,找到柳尋衣和公主的下落。」金復羽裝出一副替丁輕鴻著想的模樣,語氣甚為誠摯。
聞言,丁輕鴻的眼中精光一閃,忙道:「塢主所言極是,在下即刻動身!」
「且慢!」金復羽若有所思地擺擺手,「我……還有兩件事想請你幫忙。」
「請塢主示下!」
「其一,當你找到柳尋衣後,希望你能將他的行蹤及時透露給江南陸府的人,必要時……與他們裡應外合,除掉柳尋衣。」
「嘶!」
丁輕鴻暗吸一口涼氣,詫異道:「塢主的意思是……將斬殺柳尋衣的功勞拱手讓給陸庭湘?聽說清風和凌瀟瀟發出江湖追殺令,並許下諸多好處……」
「此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總之我自有分寸。」
「是!」被金復羽無情打斷,丁輕鴻臉色驟變,匆忙領命,「塢主放心,此事我一定辦妥。敢問……第二件事又是什麼?」
「第二件事比第一件事更重要。」金復羽神情一稟,低聲道,「我希望你在趙馨抵達和林前,找機會除掉她。」
「什麼?」丁輕鴻大驚失色,「塢主要我謀害公主?」
「她不死,宋蒙的矛盾就會有緩和的餘地。」金復羽風輕雲淡地笑道,「只有趙馨殞命,宋蒙才能魚死網破,不共戴天。」
「這……」
「丁輕鴻,你是不想?還是不敢?」宋玉面色一沉,話裡有話地問道,「你是不是想給自己多留一條退路?於是腳踏兩隻船,既和我們親近,又不想和大宋朝廷鬧翻?」
「斷斷不是!」丁輕鴻誠惶誠恐,迅速出言反駁,「我既已歸順塢主,又豈會朝三暮四?」
「那……」
「我只是擔心,一旦自己對趙馨出手,事後又如何回臨安替塢主打探消息?」
「事後,你只說趙馨被柳尋衣的仇家害死,她是受到柳尋衣的連累,如此便可將罪責推的一乾二淨。」
「這……」
「放心!」金復羽寬慰道,「到時我們會在江湖中放出消息,佐證你的言論。」
猶豫再三,丁輕鴻索性將心一橫,拱手道:「既然塢主有令,丁某自當義不容辭!」
「如此甚好!」
商議作罷,三人又寒暄一陣。直至深夜,金復羽和宋玉才走出中天客棧。
「塢主!」
見金復羽略有醉意,腳步踉蹌,守在客棧外的溫廉和冷依依趕忙迎上前去。他們一人幫著宋玉攙扶金復羽,另一人將早已備好的大氅小心翼翼地披在他身上,為其抵擋夜裡的風寒。
「塢主極少喝酒,今夜是怎麼回事?」冷依依質問宋玉,語氣中滿含責備。
「丁輕鴻知道我們的秘密,此人被閹後變的喜怒無常,愈發喪心病狂。如果塢主不降尊紆貴地拉攏他,難保丁輕鴻不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塢主為顧全大局,只能委屈自己,投其所好。」
「丁輕鴻?」溫廉一愣,思忖道,「昔日桃花劍島的弟子?」
「正是!」宋玉鄙夷道,「此人口蜜腹劍,狡猾陰險。先背叛宇文修,後背叛大宋朝廷,骨子裡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言至於此,宋玉忽然看到金復羽的表情略顯不耐,登時心中一沉,聲音戛然而止。
「對了!塢主今夜與陸庭湘議事,為何早早收場?」為免尷尬,溫廉趕忙轉移話題。
「既然對彼此的心意瞭然於胸,又是相識多年的老朋友,見面自然開門見山,又何必耽擱時間?」金復羽推開攙扶著自己的宋玉和溫廉,閒庭信步般走在空空蕩蕩的街道上,似笑非笑地說道,「他真正在意的並非徐廣生的『死』,而是柳尋衣的『生』。因此,當他見到我後,連徐廣生三個字都未提,直接向我討要柳尋衣的首級。」
「那……塢主又是如何答覆陸庭湘?」宋玉忐忑不安地問道,「是採納我的建議與其挑明利弊,還是用丁傲的辦法……」
「宋玉,你又犯妒忌了。」金復羽頭也不回地打斷宋玉的試探,聲音雖然平靜,卻暗藏訓誨,不怒自威,「剛剛在中天客棧與丁輕鴻相談時,我已說出答案,難道你聽不出來?」
「我……」
「你是聽不出來?還是不肯死心?」
「並非我嫉妒丁傲,只不過……我們在橫山寨時,塢主曾有言在先,欲借柳尋衣這個天賜良機,令金劍塢重回巔峰,並伺機奪下武林盟主之位。」宋玉辯解道,「塢主教誨,宋玉字字謹記,不敢遺忘。正因為塢主早有計劃,因此我才不希望將誅殺柳尋衣的功勞白白讓給陸庭湘……」
「你若因此與丁傲意見不一,我深感欣慰。」金復羽語氣一緩,輕笑道,「不錯!昔日我確實說過借柳尋衣之機重回江湖,但柳尋衣帶來的好處,卻遠遠不止清風和凌瀟瀟承諾的那些虛名。曾幾何時,我也被『副盟主』、『號令群雄』這些眼前的利益深深吸引,一度認為只有將柳尋衣占為己有,才能抓住天賜良機,實現宏圖霸業。可經我再三思慮,發現事實並非如此。柳尋衣帶來的最大好處並不是人所共知的那些虛名,而是隱藏在虛名下的一次機會。」
「什麼機會?」
「正如丁傲所言,一次收服天下英雄之心的機會。」金復羽諱莫如深道,「剛剛,我已經答應與陸庭湘聯手,即將堂而皇之地昭告武林各派,讓天下人人都知道金劍塢是江南陸府的靠山。如此一來,當陸庭湘得到柳尋衣帶來的那些好處時,天下英雄也將篤定一件事,凡與我金復羽親近者,非但不會受到虧待,反而會在我的鼎力相助下獲得前所未有的機遇和令人垂涎三尺的利益。」
「塢主此舉,意在天下歸心!」溫廉恍然大悟,感慨道,「若能贏得天下英雄人人來投,長遠的好處遠比一個小小的柳尋衣大的多。」
「話雖如此,但也要陸庭湘有本事和手段才行。」金復羽不驕不躁,淡然道,「他若沒本事解決柳尋衣,那我剛剛說的『機會』也將蕩然無存,淪為一紙空談。到時,我仍要覬覦清風和凌瀟瀟的『懸賞』。雖然徒有虛名不如天下歸心,但總好過雞飛蛋打,水盡鵝飛。」
「塢主所言甚是,如果陸庭湘欺世盜名,毫無真才實學,那我們與他綁在一根繩上將毫無意義。」冷依依贊同道,「塢主大可藉此機會,試一試陸庭湘的深淺。」
「不錯!我已和陸庭湘達成約定,由我為他找出柳尋衣的行蹤,再將丁傲、董宵兒暫時借給他調遣。」金復羽詭笑道,「至於最後動手的事,則由陸庭湘親自安排。」
「難怪塢主明知丁輕鴻是利慾薰心之輩,賣主求榮之徒,卻不戳穿他的虛情假意,反而陪他逢場作戲,原來是想順水推舟,為自己省些麻煩。」宋玉幡然醒悟,欽佩道,「塢主這招借力打力,在下佩服!」
「丁輕鴻……」金復羽仰首望月,語氣意味深長,「此人天生反骨,卻頗有手段,猶如一柄利劍,雙刃開鋒。如果大意不察,極有可能傷到自己,甚至累及性命。但若能駕馭得當,也許……可堪大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