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支由十幾輛牛車,數十人組成的隊伍,浩浩蕩蕩地來到賢王府後門。
他們的出現,立即引起守門弟子的警覺。
「站住!」未等眾人靠近,為首的弟子突然高喝一聲,「你們是什麼人?三更半夜來此作甚?」
聞言,隊伍中一位佝僂漢子大手一揮,阻止隊伍前行,而後順懷中掏出一紙書函,借著朦朧月光細細打量幾眼,從而朝迎上前來的賢王府弟子諂笑道:「敢問這位大爺,此處可是賢王府?」
「正是。」守門弟子一愣,抬眼朝車隊眺望一番,狐疑道,「你們是……」
「我們是均州來的雜劇戲班,奉一位叫……叫……」言至於此,佝僂漢子匆忙拿起書涵再度觀瞧一眼,方才恍然大悟,「奉一位叫柳尋衣柳大爺的吩咐,專程來貴府搭台唱戲。」
說罷,佝僂漢子將書函遞到守門弟子面前,賠笑道:「大爺請看,這是柳大爺派人送來的文書。」
「雜劇戲班?」
守門弟子將信將疑,但見文書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洛陽賢王府,柳尋衣誠邀均州慶悅班於臘月初八登府唱戲,賞銀錢三百,以增時樂。」
「什麼事?」
當守門弟子翻看文書時,林方大的聲音陡然自後門傳來。
「見過林門主!」守門弟子趕忙拱手施禮,同時將手中的文書上呈林方大,解釋道,「這些人自稱均州來的雜劇戲班,說是柳執扇邀他們入府唱戲……」
「此事我知道。」林方大漫不經心地應道,「月初時,柳執扇曾找我們商議,臘八時節府中高朋滿座,如何將此次集會辦的熱鬧一些。找戲班入府搭台唱戲,是我出的主意。」
「原來如此!」
聞聽林方大的解釋,守門弟子登時將心中的疑慮打消。
殊不知,柳尋衣早已接到趙元的命令,想方設法地安排三百名金刀校尉混入賢王府,無奈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恰巧當日他與蘇堂、洛棋、林方大等人商議如何將臘八集會辦的熱鬧一些,而林方大又在無意中提出找雜劇戲班入府的建議,柳尋衣靈機一動,趁勢答應下來。
故而,今夜出現在賢王府後門的這些人,根本不是什麼慶悅班,而是天機閣的人馬。
為首的佝僂漢子,乃是天機閣十大少保之一,魏良。
「你們戲班有多少人?」
「算上搬卸搭台的夥計,總共六十一人。」魏良朝身後一指,憨笑道,「車上裝的都是搭台布置的物件,大大小小數百種,人少了根本忙活不過來。」
「演什麼戲?」
「遵照柳大爺的意思,演《楊家將》。」魏良對答如流,「忠義無雙,上等雅戲。」
「楊家將?」林方大稍稍一愣,而後緩緩點頭,「也好,總比那些鶯鶯燕燕,情情愛愛的應景。」
「大爺說的極是。」
「對了!說好臘月初八,為何你們今夜便來?」
「至少提前一天搭台,否則來不及。」面對林方大的質問,魏良表現的十分從容,「如果今夜不便入府,我們可以暫時去別處落腳,不過……店錢恐怕要另算,畢竟我們人吃馬嚼,自均州至此折騰一趟花銷不少。嘿嘿……小本買賣,賺的是辛苦錢,望大爺體諒。還有,車上的物件大都笨重不堪,需要勞煩大爺替我們暫時保管,我們在洛陽城人生地不熟,萬一丟了、壞了,未免得不償失。」
「罷了!」林方大閒庭信步般在車隊中來回遊走幾圈,不時掀開車上的遮布,朝裡面觀望一番,但見無甚可疑,方才點頭應允,「你們可以進去,不過要記住,入府後一切聽從柳大爺安排,手腳都給我放乾淨些,把眼睛、耳朵、嘴統統給老子收斂起來,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聽的別聽、不該問的別問。如若不然,非但拿不到半分賞錢,甚至連小命都有可能不保。」
面對林方大的威脅,魏良嚇的臉色慘白,故作惶恐道:「賢王府威名滿天下,小的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在此放肆。大爺放心,入府後我們一定規規矩矩,絕不敢胡作非為。」
「恩!」林方大頗為滿意地點點頭,而後朝守門弟子吩咐道,「你引他們去東院,交由柳執扇安排。」
「是。」
言罷,魏良朝林方大連連作揖,而後引著車隊,戰戰兢兢地跟在守門弟子身後,小心翼翼地進入賢王府。
東院,柳尋衣獨自一人坐在階前,遙望星月璀璨,若有所思,仿佛望的出神,竟對守門弟子和魏良的到來全然不覺。
「拜見柳執扇!」
一聲見禮,登時將柳尋衣從沉思中驚醒,抬眼看向魏良一眾,心中悄然一驚,表面上不動聲色,沉吟道:「你們這是……」
「均州的慶悅班到了。」守門弟子回稟道,「林門主命我將他們帶到這裡,交由柳執扇安排。」
「哦!」柳尋衣應道,「剛剛我還在想他們何時抵達洛陽城,沒想到如此不禁念叨。」
「見過柳大爺!」魏良趁勢朝柳尋衣拱手作揖,「賢王府的差事,我們豈敢耽擱?再者,柳大爺出手闊綽,小的們勢必盡心盡力,準備周全。」
「有勞!今日天色已晚,各位舟車勞頓,不如先行歇息,待明日一早再搭台不遲。」
「一切聽從柳大爺安排。」
言罷,柳尋衣將守門弟子打發回去,又命人將魏良一眾安頓在廂房歇息,並派人給他們送去飯菜。
由於賢王府內人多眼雜,因此柳尋衣並不敢與魏良等人相認,以防被人察覺。
直至夜半子時,柳尋衣將最後一批外出巡守的人馬安排妥當,方才拖著疲憊的身體,滿心倦意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剛剛在東堂內發號施令,一呼百應,柳執扇真是好生威風,難怪不願回臨安,原來已是樂不思蜀了。哈哈……」房間角落,突然傳出一道滿含戲謔的笑聲。
對於不速之客,柳尋衣似乎並不驚奇,依舊不急不緩地點燃燭台,優哉游哉地斟茶倒水,淡然道:「秦兄休要胡言亂語,如今朝中已有不少人對我心存非議,若再加上你的『樂不思蜀』,恐怕我早晚難逃一死。」
「說笑而已,柳兄切勿見怪!」秦衛意識到柳尋衣似乎心情不佳,故而趕忙賠罪,「侯爺專程交代,我們入府後一切聽從你的安排。」
「剛才我只看到魏良,並未看到你的身影,秦兄究竟躲在什麼地方?」
「一個雜劇戲班,如果冒出二三百人豈不是很奇怪?」秦衛撇嘴道,「剛剛露面的只有六十一人,剩下的都藏在車裡。我和六個兄弟擠在一口『棺材』里,憋的透不過氣,險些活活悶死。」
「侯爺何在?」
「侯爺在府中進出多次,太過扎眼。」秦衛搪塞道,「因此他……他在別處潛伏,待明晚動手時自會出現。」
「別處?」柳尋衣眉頭一皺,不解道,「何處?」
「這……我也不知道。」秦衛訕訕一笑,「侯爺神龍見首不見尾,豈能將行蹤告訴我們?」
其實,趙元此刻正和雲追月呆在一起。一者,防止雲追月言而無信,臨陣脫逃。二者,避免雲追月暗藏禍心,破壞他們的計劃。
至於秦衛所言,不過是託辭罷了。
「柳兄,看你愁眉不展,印堂發暗,似乎……心事重重?」秦衛擔心柳尋衣追問趙元的下落,故而匆忙轉移話題,「放心!此事過後,你必將平步青雲,功成名就!」
「侯爺欲殺洛天瑾,再殺凌瀟瀟,最後由我取而代之,號令武林群雄歸順大統。」柳尋衣苦澀道,「此事聽來容易,可身體力行又何其艱難?」
「你怕什麼?」秦衛問道,「怕事情有變,還是怕自己無法號令群雄……」
「秦兄,實不相瞞,我總覺得這件事進展的太過順利,甚至有些蹊蹺。」柳尋衣猶豫再三,終於將心中的憂慮向秦衛和盤托出,「洛天瑾明明已經知道我是朝廷的內應,為何非但不殺我,反而對我委以重任?難道只因為洵溱拿不出確鑿的證據?還有,當我提議將府中弟子派去城中各處巡守時,府中幾乎人人反對,唯獨洛天瑾毫不猶豫地贊同,並且力排眾議,乾坤獨斷,此一節更是令我忐忑不安。有道是『福之禍所依,禍之福所伏』,我心中隱隱不安,仿佛一切都是洛天瑾設下的圈套,只等著我們自投羅網。」
「柳兄,在你心裡洛天瑾已成為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秦衛正色道,「你見慣他如何玩弄別人、如何哄騙別人、如何算計別人。因此內心未戰先降,篤定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因而將他的一切做法都視為精心設計的陷阱。其實,洛天瑾也是人,是人皆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在我看來,真正令你不安的並非洛天瑾,而是你的心魔。」
「秦兄,我……」
「我知道你對洛天瑾心存愧疚。他待你不薄,你不忍殺他,因而總能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拖延我們的計劃。」秦衛提醒道,「但你不要忘記,洛天瑾密謀造反,如果我們不將其扼殺於萌芽之中,一旦令其做大,大宋王朝必將腹背受敵,黎明百姓必將深陷水火。難道,你想因一己之私,而棄侯爺、棄朝廷、棄百姓於不顧嗎?」
「我……」
「實不相瞞,朝廷早已制定好全盤計劃,先滅洛天瑾,再滅金復羽。只有消除內患,方能抵禦外敵。」秦衛炮語連珠似的說道,根本不給柳尋衣辯駁的機會,「至於你我,都是這盤棋中的一顆棋子。我們別無選擇,唯有殺敵建功,才能擺脫卑微的命運,乃至封妻蔭子,顯祖榮宗。柳兄,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挨餓受凍的滋味嗎?我絕不能回到從前,你也一樣。因此,我們必須狠下心腸,將一切阻礙我們的人統統剷除,而後踩著他們的屍體,一步步地成就功名大業。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只有成就自己,才有資格論對錯、論善惡、論是非……至於眼下,我們只能爭生死、爭成敗、爭朝夕!」
「秦兄此言,振聾發聵,著實令我汗顏。」
「柳兄不必感慨,明日洛天瑾必死無疑,你定能取而代之。唯有如此,朝中才有你我的立錐之地。若此事不成,侯爺必遭罷黜,而你我……也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