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深夜,柳尋衣的房門被人敲響,打破東院難得的寂靜。
「吱!」
半晌,房門輕輕打開一道縫隙,露出柳尋衣那張布滿困惑的俊朗面容。
「誰……」
剛欲開口,柳尋衣的聲音卻又戛然而止,與此同時,眼中的溫和之意轉眼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若隱若現的狐疑。
來人,竟是洵溱。
「你……」洵溱不請自來,令柳尋衣倍感意外,腦中閃過千萬個念頭,暗暗揣度她的來意,同時開口問道,「洵溱姑娘有何貴幹?」
「讓我進去!」
話音未落,洵溱已奮力推開半掩的房門,逕自闖入柳尋衣的房間。
面對洵溱的古怪,柳尋衣不禁眉頭一皺,稍作猶豫,而後將房門輕輕關上,東院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你這是……」
「柳尋衣,去勸勸趙元,讓他放棄招安,而後你們一起離開洛陽城。」
洵溱根本不給柳尋衣發問的機會,一上來便開門見山,將自己的來意和盤托出。
房間內,一燈如豆,柳尋衣和洵溱迎面而站,四目相對,彼此的面容皆有三分朦朧。
「其實,我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你會來的這麼快。」柳尋衣並未表現出太多驚訝,淡然應答,「你應該知道我的答案,招安乃朝廷大計,斷不會輕易放棄。」
「你若不走,明日必死。」洵溱美目一瞪,嗔怒道,「而且死的很難看!」
柳尋衣稍作思量,漸漸明白洵溱的意思,忍不住心頭一顫,喉結微微蠕動幾下,反問道:「怎麼?你想在府主面前揭露我的身份?」
「是。」
洵溱答應的出奇痛快,似乎不想與之糾纏。
「為什麼?」柳尋衣處變不驚,遲疑道,「不是說好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少秦王不允許大宋朝廷招安洛天瑾。」洵溱冷漠道,「你們必須離開洛陽城。」
「什麼意思?」雖然柳尋衣早知少秦王與洛天瑾密謀造反,但他在洵溱面前仍佯裝一無所知,追問道,「朝廷招安,是為抵抗蒙古大軍,與少秦王何干?難道他想眼睜睜地看著蒙古人吞併大宋,從而一家獨大?如果讓蒙古人獨霸天下,你們豈有好日子過?」
「大宋氣數已盡,遲早必亡,任你垂死掙扎也是於事無補。」洵溱顧左右而言他,並未正面回答柳尋衣的問題,「我只能告訴你,少秦王決不允許洛天瑾接受宋廷的招安。因此,你必須說服趙元,一起離開洛陽城。」
「為什麼是我們離開?」柳尋衣心念一轉,輕笑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為什麼離開的人不能是你們?」
「如果洛天瑾有絲毫招安的意願,我們早已離開,豈會留到今天?」洵溱看向柳尋衣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白痴,蔑笑道,「醒醒吧!大宋朝廷的招安根本是痴人說夢,永遠不可能實現。」
「噌!」
話音未落,柳尋衣猛然右手一揮,將掛在牆上的無極劍凌空吸入手中,而後劍鋒一甩,直指一動不動的洵溱,冷聲道:「如果我先殺了你,再殺了耶律欽,誰還知道我的秘密?」
「如果你認為這樣能夠瞞天過海,儘管動手!」洵溱的一雙杏目毫不避諱地盯著柳尋衣的雙眸,神情堅定,面無懼色,「趙元和凌瀟瀟在祥雲綢緞莊私會的消息,洛天瑾已經知曉。如我所料不錯,賢王府必將發生一場巨變。洛天瑾不可能無動於衷,憑他的城府和手段,你捫心自問,又能繼續隱藏多久?」
「什麼?」
柳尋衣暗吃一驚,眼中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慌亂。
雖然柳尋衣的錯愕稍縱即逝,卻仍被洵溱盡收眼底,心中愈發篤定柳尋衣正是祥雲綢緞莊的始作俑者。
「你想詐我?」柳尋衣反應極快,挺劍朝洵溱逼近一步。
「如此顯而易見的伎倆,何需詐你?」洵溱不屑道,「柳尋衣,虧我認為你做事一向小心謹慎,殊不知也會犯下如此幼稚的錯誤。你和趙元迫不及待地想完成招安,卻忘記『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以至漏洞百出,害你這兩年辛辛苦苦潛伏在洛天瑾身邊,付出的一切努力統統變成一場泡影。」
「我……」
「寧王爺已給我發出最後通牒。」洵溱似乎不想聽柳尋衣解釋,正色道,「明日正午前,你若不主動離開,天機閣少保的身份必將公之於眾。」
「你……」
「我知道你手裡攥著我的把柄。」洵溱滿不在乎道,「但今時今日,洛天瑾與少秦王的關係已是牢不可破,斷不會因為你的挑撥而出現裂痕。可你的身份一旦暴露,非但自己小命不保,趙元同樣走不出洛陽城。你應該了解洛天瑾的性子,他絕不會容忍有人背叛自己。」
柳尋衣眼神一寒,厲聲道:「你敢威脅我?」
「是又如何?」洵溱迎著柳尋衣的劍鋒向前一步,令鋒利無比的劍尖緊緊抵住自己的心口,直言道,「要麼離開洛陽城,要麼現在殺了我。但我敢保證,即便你殺了我,也難以在洛天瑾面前立住腳,遲早會露餡。」
「府主未必相信你的話!」柳尋衣沉聲道,「你可以揭發我,我同樣可以揭發你。因此,究竟是你死還是我死,在結果出現前誰也不能妄下定論!」
「好啊!」洵溱不怒反笑,「我們試試!」
望著心意已決的洵溱,柳尋衣的眼神不住地微微顫抖。休聽他振振有詞,實則柳尋衣心裡明白,自己的罪過遠遠大於洵溱。一旦和洵溱魚死網破,自己根本毫無勝算。
對峙良久,柳尋衣忽然嘆息一聲,而後將無極劍緩緩放下,呢喃道:「你大可將真相直接告訴府主,打我一個措手不及,為何提前告訴我?」
面對柳尋衣的質疑,洵溱的眉梢微微挑動,眼中充滿複雜之意,但遲遲未發一言。
「該說的我已經說了。」洵溱話鋒一轉,催促道,「天亮後,如果讓我在賢王府再看見你,我將別無選擇。到時,休怪我翻臉無情。」
說罷,洵溱全然不顧柳尋衣的反應,抬腳朝門口走去。
「還有!」行至門前,洵溱突然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提醒道,「不要奢望凌瀟瀟幫你,她現在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和她走的太近,非但幫不了你,下場反而更加悽慘。至於洛凝語……你已虧欠她太多,如果不想害她一輩子活在痛苦中,就不要再利用她。從現在到天亮,你還有五個時辰考慮,好自為之。」
「站住!」
未等洵溱開門離去,柳尋衣的聲音突然響起。
此刻,房間外寒風呼嘯,房間內燭苗搖曳,二人背對背,誰也沒有回頭,唯有兩道模糊的影子,於昏暗的牆壁上若有似無地交織在一起,忽近忽遠,忽明忽暗,正如他們此刻的心境一般。
沉默許久,柳尋衣的聲音方才再度響起:「無論如何,謝謝你能心存惻隱,給我一個逃命的機會。也不枉……你我昔日同生共死,相識一場。」
只此一言,令洵溱的嬌軀登時一顫,不知不覺,她的雙眼漸漸泛紅,悄然蒙上一層薄薄的淚霧。
「既然知道,便速速離去,省的……自尋死路。」洵溱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
「是啊!」柳尋衣的語氣聽上去有些戲謔,但戲謔中卻又飽含無奈與悲涼,「洵溱姑娘如此厚愛,在下又豈能不識抬舉?白白浪費你的救命之恩?」
「柳尋衣!」洵溱微微昂首,似是不願讓淚水落下,怒斥道,「你在說什麼混帳話?趕快收拾東西滾出洛陽……」
「對不起!」柳尋衣的嘴角綻露出一抹慘笑,「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你……」
「我不能走。」柳尋衣苦澀道,「招安一日未成,我一日不能離開。因此,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洛陽城。如果我膽怯退縮,丟的何止一條性命?」
「柳尋衣,你不要逼我!」
「洵溱,你也不要逼我!」
「你……」
「其實,你我都沒錯,只是各為其主。」柳尋衣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需要五個時辰考慮,現在就可以回答你。我,不會勸侯爺放棄招安,更不會離開洛陽城!」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來投。既然你對大宋朝廷如此忠心,我便成全你,讓你殺身成仁,以死殉國。」
「泥人尚有三分土氣,你應該清楚我的性子,我永遠不會束手就擒。如果你心意已決,執意揭發我,那我只能被迫應戰,與你僵持到底。」
「不見棺材不掉淚!哼!」
言罷,怒不可遏的洵溱不再有絲毫猶豫,猛地拽開房門,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呼!」
冷冽的寒風透過四敞大開的房門席捲而來,將微弱的燭火瞬間湮滅,令房間陷入一片漆黑。
「咔嚓!」
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傷,柳尋衣奮力揮劍,伴隨著一聲巨響,桌椅連帶著半邊床榻,竟被一道凌厲的劍氣生生劈成兩半。
任由刺骨的寒風撲面而來,仍舊難以平息柳尋衣心中的那股燥熱。
「啊!」
忽然,一聲怒吼,驚天動地,直衝雲霄,迴蕩在廣闊無垠的夜幕蒼穹。
遠處,漆黑如墨的長廊中,洵溱憑欄而立,遙望星月,任由晶瑩的淚珠潸然落下,她卻緊抿紅唇,眉宇倔強,緩緩閉上雙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