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前……
秦苦在酒中投入蒙汗藥,將毫無防備的柳尋衣麻翻在房中。
趁柳尋衣呼呼大睡之際,秦苦獨自一人離開賢王府。
星河月下,街道上靜謐無聲。但秦苦的心情卻惴惴不安,極不平靜。
「你終於想通了!」
突然,街邊的一間暗巷內傳出一道極為熟悉的笑聲。
「什麼人?」
秦苦臉色一變,下意識地將長空刀橫在身前,同時眯起雙眼,謹慎地朝巷中望去。
「是我!」
伴隨著一道風輕雲淡的回答,兩道身影緩緩走出巷子。在黑暗與月光交替之間,洛天瑾和謝玄先後露出真容。
「府主?二爺?」秦苦大吃一驚,尷尬道,「這麼晚……還沒睡啊?」
「副執扇迷暈黑執扇,想獨自一人刺殺秦明。」洛天瑾開門見山,「發生這麼大的事,我做府主的豈能睡得著?」
「這……」被洛天瑾一語道破心思,秦苦的臉上不禁閃過一抹驚詫,「原來……府主早已明察秋毫。」
「其實,我一直在等你做出決定。」
聞言,秦苦稍稍一愣,細細琢磨一番,臉上登時湧現出一抹驚駭之意。
「府主此話怎講?何為……等我做出決定?」
「除你之外,還有誰能名正言順地除掉秦明,而不落人口實?」洛天瑾似笑非笑地反問道,「秦明大張旗鼓而來,在洛陽城賴著不走,與我僵持不休,企圖打亂我推行『宗級』的江湖大計。如此膽大妄為,最大的依仗無非是我曾允諾他,幫他追回『玄水下卷』。他篤定我不敢自毀清譽,因此讓我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所以……」
「所以想解決麻煩,我不能出手、柳尋衣也不能出手,但你可以。」洛天瑾道,「因為你是秦家的長子長孫,是秦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由你出面對付秦明,屬於秦家的家事,任誰也說不出閒言閒語。」
秦苦眉頭一皺,試探道:「可府主怎知我一定會出手?」
「以你的性子,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冒險與秦明拼個魚死網破。因此,這幾天你一直低調行事,畏縮不前,怕的就是與秦明正面博弈。是不是?」
「府主高見。」秦苦自嘲道,「我想報仇不假,但實話實說……現在的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殺他。因此,我想等『玄水下卷』練至大成,再以高屋建瓴之勢,將其一擊斃命。」
「哼!」謝玄不屑道,「說來說去,無非是怕死。」
「此話……倒也不假。」秦苦不可置否地應道,「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
「哈哈……」洛天瑾讚許道,「這倒是一句大實話。」
「等等!」秦苦靈光一閃,打斷道,「既然府主知道我貪生怕死,又怎麼會……」
「是啊!」洛天瑾諱莫如深地笑道,「既然你不想與秦明同歸於盡,今夜又為何出手?」
「因為……」秦苦吞吞吐吐道,「此事因我而起,與尋衣無關,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替我去死……」
望著洛天瑾高深莫測的笑容,秦苦的聲音戛然而止,難以置信道:「難道……府主早已猜到我會替尋衣出頭,因此故意要殺他,其實是……逼我出手?」
「你對柳尋衣有情有義,此一節,我看的出來。」洛天瑾與謝玄相視一笑,直言道,「你表面上膽小怕事,貪婪自私。其實,你骨子裡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當然,想說服你冒險與秦明決一死戰並不容易,即便我是武林盟主,自問也沒有這個本事。因此,我只好另謀他計,幫你一下。」
「是『幫』我,還是『逼』我?」秦苦心有不滿,但又不敢在洛天瑾面前發作,故而小聲嘟囔道,「說到底,你是捨不得自己的女婿出事,於是推我當替死鬼……」
「放肆!」謝玄眼神一寒,將秦苦的牢騷打斷。
「此言差矣!」洛天瑾滿不在乎地擺手道,「秦苦,我並非推你當替死鬼,而是推你登高一呼,名利雙收。」
「什麼意思?」
「當年,秦明耍陰謀、使手段,奪走本該屬於你父親的家主之位。你身為人子,難道不應該奪回來?」洛天瑾反問道,「我的確想借你的手除掉秦明,省的他總拿『玄水下卷』的事隔三差五地要挾我。但這件事不僅僅是幫我,對你也有好處,而且好處更大。」
「府主是想……讓我奪走秦明的家主之位?」
「不是奪走,是奪回!」洛天瑾糾正道,「那個位子,本就是你的。」
「可是……」秦苦一臉憂愁,猶豫不決,「可是我與秦家決裂多年……」
「又錯了!你並非與秦家決裂,只是與秦明決裂。」
「即便如此,秦明大權在握,秦家上下全是他的心腹,豈是我說奪便能奪的?」
「硬碰硬當然不行。但別忘記,你手裡有一個重要的籌碼。」洛天瑾提醒道,「『玄水下卷』對河西秦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要你牢牢攥住『玄水下卷』,便等於攥住秦家的生死命脈。一旦解決秦明,何愁秦家其他人不肯接受你?剛剛你也說過,世人誰不怕死?我想秦家弟子也不想世世代代受『短命』限制,一個個英年早逝才對。」
「這……」
「今夜,你以『玄水下卷』為籌碼,與秦明公然談判。彼此的條件是,『玄水下卷』和家主之位。」洛天瑾自信道,「即便秦明不同意,秦家弟子也會為自己的利益而動心。只要能動搖秦家眾弟子,便由不得秦明不答應。」
「這……」秦苦的心裡快速權衡著利弊得失。
「如此一來,你此行便不是暗殺,更不是送死。」洛天瑾補充道,「而是光明正大地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說罷,洛天瑾伸手朝謝玄一指,又道:「不必擔心秦明人多勢眾,今晚我會讓謝玄率人為你助陣。」
「助陣?」秦苦一怔,遲疑道,「二爺插手,幾乎等於府主插手。你之前一直避而不見,如此豈不是前功盡棄?」
「謝玄的出現,當然不是因為你和秦家的恩怨。」洛天瑾寬慰道,「而是因為宋玉。我已收到消息,宋玉救走艾宓後,並未離開洛陽城,而是喬裝改扮混入城東宅院,現在和秦明狼狽為奸。」
秦苦如聞天書,詫異道:「府主如何知曉?」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如此說來,宋玉他們夜襲賢王府……府主也早就知道?」秦苦大驚失色,追問道,「那為何……」
言至於此,秦苦的眼神驟然一變,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府主早已洞悉一切,並設下一個大局,目的是借題發揮,給柳尋衣施壓,讓所有人以為府主震怒,欲殺柳尋衣泄憤。真正目的是,利用我對柳尋衣的情義,迫使我出手對付秦明……」
「算是吧!」洛天瑾模稜兩可地答道,「我不喜歡強人所難,因為結果往往事與願違。因此,我希望你能主動站出來承擔此事。」
「為了引我出手,不惜枉死二十二條人命,真的值嗎?」秦苦一臉的不可思議,眼神複雜地望著安之若素的洛天瑾。
「值與不值,皆在你一念之間。」
「府主將一切都告訴我,難道……不怕我反悔?」
「我在幫你,並非害你。」洛天瑾搖頭道,「你是聰明人,事已至此,早已無法回頭。眼下,你只有兩個選擇。其一,按照我的計劃,去奪回屬於你的一切。其二,權當沒見過我,繼續去刺殺秦明。一條生路,一條死路。」
秦苦眉頭一挑,大膽問道:「如果我現在反悔……」
「你若反悔,柳尋衣必死無疑。」謝玄冷漠道,「即便府主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只要期限一到,柳尋衣解決不了秦明,唯有死路一條。」
「武林盟主一言九鼎,豈能兒戲?」洛天瑾嘆道,「這是一場豪賭,我用柳尋衣的性命,和你與他之間的情義對賭,賭你不是自私自利之人,賭你會為朋友兩肋插刀,捨生取義。你可知,我為此猶豫多久?一連數日,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直至你走出賢王府的那一刻,我才能如釋重負,鬆一口氣。」
「原來,我和柳尋衣只是府主的一顆棋子。」秦苦心生感慨,五味陳雜。
「棋子,也並非任人擺布。比如你,除非你心甘情願,否則縱使天王老子也強迫不得。」
「我……」秦苦躊躇再三,終而緩緩點頭,「事已至此,我已無路可退。我願依照府主的計劃行事。」
「甚好!」
秦苦深深地看了一眼洛天瑾,幾次欲言又止,終究一字未發,轉身朝城東走去。
「謝兄!」
望著秦苦遠去的背影,洛天瑾幽幽說道:「秦苦看似鐵石心腸,實則心事很重,尤其面對秦明,縱有殺父之仇,也無法抹去叔侄一場,血濃於水的事實。」
「府主的意思是……」
「我擔心秦苦會在關鍵時刻心軟。」洛天瑾語氣一沉,低聲道,「因此,必要時……你幫他一下。」
謝玄會意,眼中閃過一抹若隱若現的殺機。
「敢問府主,宋玉……如何處置?」
「交給秦苦決定。」洛天瑾冷笑道,「秦苦一定會找藉口放他一馬。」
「為何?」
「剛剛坐上秦氏家主的位子,根基未穩,豈敢樹敵於金復羽?」洛天瑾諱莫如深道,「身份不同,立場亦不相同。今夜過後,秦苦不再是賢王府的副執扇,而是河西秦氏的家主,凡事都會以河西秦氏的利益為先。因此,他一定會放走宋玉,以化解與金復羽之間的隔閡。」
「既然府主知道秦苦會放走宋玉,又為何……」
「我已經放走艾宓,再放走一個宋玉又如何?」
「其實,這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謝玄斷斷續續地問道,「既然府主早就猜到金復羽以秦明為餌,聲東擊西,目的是救走艾宓,為何不早作提防?反而故意讓他們殺害二十二名弟子,並在賢王府門前大肆猖狂一番?」
「原因有二。其一,我要讓金復羽贏我一次。」談笑間,洛天瑾轉身朝賢王府的方向走去,「金復羽手握十萬大軍,僅憑我們現在的實力,遠遠無法與之抗衡。近幾次的交手,金復羽一直被我死死壓制,如今我們再囚禁他的女兒,萬一逼的他狗急跳牆,難保不會做出什麼瘋狂之舉。因此,偶爾讓他嘗些甜頭,贏我一次,既能緩和兩家緊張的局勢,亦能放鬆他對我的戒備,讓我們有充足的時間……招兵買馬。」
「府主英明!」謝玄恍然大悟,連連讚嘆,「不知第二個原因是……」
「其二,做一場戲給耶律欽和洵溱看。」洛天瑾冷笑道,「其實,他們擅自做主,將艾宓俘獲,看似送我一份大禮,實則是故意激化我和金復羽的矛盾。如此一來,金復羽會認為我是主謀,從而減輕對少秦王的怨恨。我不喜歡被人利用,更不想當少秦王的替罪羊,但礙於眼下的情形,我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放走艾宓,得罪少秦王。於是,我藉此機會做個順水人情。既放走艾宓,緩和與金復羽的矛盾,又不會在少秦王面前落下口實。畢竟,在洵溱和耶律欽的眼中,我放走艾宓也是身陷囹圄,無奈之舉。」
「府主英明!」
「呵呵……謝兄,你可知今夜最令我高興的事是什麼?」
「當然是府主一箭三雕,將金復羽、秦家、少秦王盡數玩弄於鼓掌之中……」
「錯!」洛天瑾一副神秘莫測的詭譎模樣,狡黠道,「最令我高興的並非他們,而是柳尋衣。」
「柳尋衣?什麼意思?」
「經我多番調教,此子總算開竅。學會順勢而為,借力打力,而不再死守著自己的原則、道義,一條道走到黑。」
「府主的意思是……」
「柳尋衣的江湖經驗雖比不上你我,但區區蒙汗藥……又豈能察覺不出?」
謝玄大驚失色,難以置信道:「難道柳尋衣是故意……」
「行了!時候差不多了。叫上雁不歸、鄧長川,陪你一起去城東宅院。」
謝玄一愣,心知洛天瑾不願在柳尋衣的話題上多言,故而拱手領命。
「切忌,你們此行只許煽風點火,不許引火燒身。」
「遵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