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捷足先登

  昨夜……

  「江三爺!江三爺!」

  昏暗的房間內,伴隨著李甲的一聲聲呼喚,以及銀針的一下下觸刺,昏迷多日的江一葦終於有了反應。

  他的手指慢慢蜷縮,喉嚨漸漸蠕動,眼皮微微顫抖,而後緩緩睜開雙眸。

  霎時間,一道刺眼的燭光映入眼帘,令江一葦眉頭微蹙,下意識地眯起雙眼,似是在努力辨別眼前的事物,回憶自己的遭遇,釐清當下的處境。

  「三爺,您終於醒了!」

  見江一葦甦醒,李甲登時面露喜色,趕忙拔出插在其額上的銀針,同時在他眼前來回晃動手指,試探道:「如何?看得見嗎?」

  江一葦的唇齒半張半合,欲開口作答,卻喉嚨生澀,口中干苦,竭盡全力也只能發出陣陣嘶鳴,無奈之餘,他只能緩緩點頭,以示應答。

  「好好好!」李甲欣慰道,「三爺勿慌,你身上的劇毒已解,外傷也已結疤,性命無虞。眼下只因昏睡太久,以至頭暈目眩,肌體無力。無礙,待舒緩片刻,喝幾口水便可恢復。」

  說罷,李甲餵他服下幾口清水,江一葦頓覺口中生津,喉嚨瞬間舒爽許多。

  「現在是……」

  「三爺,今天是九月十七,我們已經平安回府。」李甲知曉江一葦的困惑,故而主動解釋,「而今,府主已是武林盟主,賢王府上下一切安好。」

  聞言,江一葦的眼神陡然一變,眉宇間湧出一抹難以名狀的激動之色。

  「府主是……武林盟主?」

  「是。」

  「蕭芷柔果然言而有信……」

  江一葦心潮澎湃,面露狂喜,可未等他多問,腦中忽然傳來一陣劇痛。

  「三爺,你……」

  「等等!」

  江一葦用雙手緊捂著腦袋,於萬分痛苦之中,一幕幕往事如支離破碎的鏡片一般,逐一浮現在他的腦海。

  華山鎮、武林大會、任無涯、千尺幢、武當長老、龍象山別苑、雲追月、騰三石、蕭芷柔……

  當江一葦的腦中浮現出蕭芷柔的倩影時,登時靈光一閃。

  於絕情谷別苑的一幕幕場景,漸漸呈現在其眼前。當夜,他與蕭芷柔的一番對話,亦清清楚楚地迴蕩在其耳畔。

  「府主!」釐清回憶,江一葦的臉上布滿急迫之意,忙道,「府主在哪兒?我要見府主……」

  然而,面對江一葦的咄咄逼問,李甲的臉上卻浮現出一絲莫名的尷尬。

  「三爺,此刻天色已晚……」

  「李甲,你先出去。」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子聲音將李甲打斷。

  直至此刻,江一葦才赫然發現,原來房中除自己與李甲外,竟然還有第三個人。

  「是,夫人!」

  李甲迅速起身避讓,朦朧而昏黃的燭光下,目無表情的凌瀟瀟漸漸浮現在江一葦的視野中。

  「夫人,這碗提神醒腦的湯藥……」

  「不忙喝,你先下去!」

  「是!」

  在凌瀟瀟的催促下,李甲不敢有絲毫懈怠,趕忙將湯藥放在桌上,而後快步離開房間。

  房中,江一葦與凌瀟瀟四目相對,氣氛漸漸變的有些詭異。

  「怎麼傷成這樣?」

  凌瀟瀟率先打破沉默,她的語氣聽上去有幾分擔憂,亦有幾分責備。

  「一時大意,誤中埋伏。」江一葦自嘲道,「老了,身體亦是大不如前。」

  言至於此,江一葦忽然話鋒一轉,問道:「夫人,府主他……」

  「瑾哥傷勢未愈,而且一路奔波,因此體力不支,早早歇息了。」凌瀟瀟淡淡地說道,「你可知,蒙古朝廷派出三萬大軍圍困華山,瑾哥能將你們活著帶回來,已是萬分不易。」

  「嘶!」江一葦倒吸一口涼氣,擔憂道,「那府主他……」

  「放心,瑾哥並無大礙,只是身心疲憊而已。」凌瀟瀟安撫道,「即便如此,他仍對你念念不忘,因此派李甲晝夜伺候。」

  「有勞府主掛念,有勞夫人費心。」江一葦感動道,「我身上的毒已解,歇息幾日便可痊癒。」

  「你們在華山……究竟發生何事?」凌瀟瀟眼珠一轉,伺機試探道。

  「夫人此話何意?」

  凌瀟瀟輕咳兩聲,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我見你們死的死、傷的傷,心裡豈能踏實?雖然瑾哥坐上武林盟主的寶座,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心事重重,因此想問問你,瑾哥……在華山究竟經歷過什麼?」

  「這……」面對凌瀟瀟的試探,江一葦不禁面露難色,苦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夫人不必多慮……」

  「是嗎?」凌瀟瀟臉色一沉,不悅道,「可我為何聽說,瑾哥在華山……見到一位不該見到的人。並且,瑾哥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幫她洗脫罪名,令其回歸武林正道。」

  只此一言,令江一葦的心「咯噔」一沉,臉上變顏變色,似乎有些慌亂。

  「江一葦!」突然,凌瀟瀟收起和顏悅色的模樣,神情一稟,別有深意地問道,「你……還是不是我的人?」

  「我……」

  此刻,江一葦再也顧不上身體的虛弱,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慌慌張張地跪在凌瀟瀟面前,戰戰兢兢道:「當年,若非清風道長出手相助,在下恐怕早已暴屍荒野。若非夫人將我引薦入府,即便我能苟活於世,只怕一輩子都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卑微小卒,豈能有今時今日的江湖地位。故而,清風道長與夫人的大恩大德,江一葦沒齒難忘!」

  「當初我引你入府,對你的教誨,你可還記得?」

  「夫人教誨,字字謹記。」江一葦連連點頭道,「夫人要我一心一意地輔佐府主,為其披荊斬棘,助其成就江湖霸業。這麼多年,我一直遵照夫人的意思去做,從不敢對府主有半點異心……」

  「你少在我面前陽奉陰違!」凌瀟瀟目光一寒,冷聲道,「我讓你盡心輔佐瑾哥,是讓你幫他解決麻煩,而不是讓你幫他合起伙來欺瞞我!你可知,自己對他的縱容包庇,並非幫他,而是害他。」

  「在下不敢……」

  「不敢?」凌瀟瀟慍怒道,「你做都做了,還有什麼不敢?滕柔、蕭芷柔,你以為換個名字就能脫胎換骨,重新為人?我早已告誡過你,讓你將殘局收拾妥當,卻不料你竟如此敷衍了事!」

  「在下不敢……」江一葦汗如雨下,惶恐之至。

  「住口!」凌瀟瀟怒道,「在我面前含糊其辭,顧左右而言他,我已看不出你對我還有半點忠心!」

  「在下不……」話一出口,江一葦忽覺凌瀟瀟寒意逼人,匆忙改口道,「在下對夫人絕無異心,在下忠於府主,亦是忠於夫人。」

  「江一葦,休要斷章取義,曲意逢迎!」凌瀟瀟黛眉一蹙,逼問道,「究竟怎麼回事?還不從實招來!」

  「是!」在凌瀟瀟的震怒下,江一葦不敢再有絲毫隱瞞,趕忙說道,「其實,雲追月是騰族子弟,本名叫『杜襄』,是騰三石的義子,與滕柔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年,滕柔與杜襄本應是一對璧人,無奈府主橫刀奪愛……」

  「你知道我不想聽這些。」凌瀟瀟打斷道,「我對雲追月和騰三石毫無興趣,我只想知道蕭芷柔與瑾哥之間的事。」

  「有一個好消息……」江一葦話一出口,又覺言辭不妥,於是心念一轉,躊躇道:「其實,也不算什麼好消息……」

  「算不算好消息,我自會甄別,你只管如實道來。」

  在凌瀟瀟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江一葦猶豫再三,終於鼓足勇氣,緩緩說道:「其實,當年我之所以沒殺死滕柔,並非力有不逮,而是……另有原因。」

  「我就知道!」凌瀟瀟冷哼道,「憑你的本事,豈會殺不死一介弱質女流?我真的很好奇,其中究竟有什麼隱情?」

  「因為她當時……身懷府主的骨肉。」

  「什麼?」

  霎時間,凌瀟瀟大驚失色,方寸大亂。

  江一葦之所以對凌瀟瀟和盤托出,一者,是他自覺有愧於凌瀟瀟,欲將功補過。二者,因為木已成舟,紙里包不住火,此事早晚會大白於天下,故而沒必要隱瞞。

  「夫人,我是為保住府主的血脈……」

  未等江一葦替自己辯解,凌瀟瀟突然擺手道:「不必解釋,說下去!」

  見凌瀟瀟心神不寧,手足無措,江一葦不禁暗暗嘆息,又道:「不久前,我從蕭芷柔口中得知,她已為府主誕下一兒一女,而今皆活在世上……」

  江一葦此言,宛若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凌瀟瀟的心底,令其憋悶萬分,幾乎喘不過氣來。

  「夫人,當年的確是我一念之仁,可我也是顧忌府主的骨肉。」江一葦解釋道,「我知道,夫人對府主用情至深,定然愛屋及烏,不忍傷及府主血脈,因此才決定放她一馬……」

  不知何時?凌瀟瀟的雙眸已經溢滿淚水,她呆呆地望著苦口婆心的江一葦,呢喃道:「如此說來,你是替我著想?那你……打算怎麼做?」

  「不瞞夫人,我意……將真相告訴府主。」江一葦吞吞吐吐地說道,「如今,公子重傷不愈,小姐畢竟是女兒家,府主膝下再無其他能延續香火的子嗣,故而……」

  「江一葦,你怎知軒兒不會醒來?」

  「夫人,我……」江一葦嘆道,「清風道長與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實在不願對你們有任何欺瞞。如果公子無恙,在下寧肯把這個消息帶進棺材,也絕不會向外透露半句。但今時不同往日……」

  「先替蕭芷柔正名,而後趁軒兒重傷之際,憑空冒出一雙兒女。」凌瀟瀟怒極而笑,斥責道,「江一葦,這都是你造的孽!你口口聲聲說我對你恩重如山,背後卻串通瑾哥,欲將我們母子逐出賢王府,替那狐狸精和兩個野種讓位,是不是?」

  「當然不是!府主對夫人的感情天地可證,日月可鑑……」

  「夠了!」

  凌瀟瀟驀然起身,魂不守舍地走到桌旁,雙眸在已經溫涼的湯藥上輕輕一瞥,眼底深處閃過一絲駭然之意,頭也不回地說道:「江一葦,此事……你能否先不告訴瑾哥?」

  「夫人的意思是……」

  「事情太過突然,我一時接受不了。」凌瀟瀟淒楚道,「且容我思量幾日,而後……由我親口將此事告訴他。到時,還要勞煩你幫我們找到兩個孩子,接回府來,我定會視若己出……」

  「夫人含羞忍辱,深明大義,江一葦佩服!」

  不知是感動,還是同情,江一葦雙眼一紅,朝凌瀟瀟畢恭畢敬地叩拜下去。

  「我走了,你歇息吧!」趁江一葦行大禮之際,凌瀟瀟袖袍一揮,玉手自湯碗上輕拂而過,繼而邁步朝門口走去,「明日,我和瑾哥再來看你。」

  「夫人慢走!」

  寒暄作罷,江一葦顫顫巍巍地躺回床上,凌瀟瀟埋頭出門,未發一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