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義利之爭(二)

  「你笑什麼?」

  眼前的雲追月,既令騰三石可憐心疼,又令他憤恨不已,一時間內心五味陳雜,說不出的難受。

  笑聲漸漸收斂,雲追月的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冷笑道:「無君無父?利慾薰心?我是通敵叛國的奸賊?呵,這些都是洛天瑾告訴你們的?」

  「密信在此,鐵證如山,豈容你狡辯?」騰三石沉聲道,「韃子究竟給你多少好處?竟讓你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混帳事!」

  「果然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雲追月答非所問,喃喃自語,「你們寧肯相信洛天瑾的花言巧語,也不願聽聽我的肺腑之言。」

  蕭芷柔心神一動,遲疑道:「難道你未與蒙古人勾結?是一場誤會……」

  「不!」雲追月驀然起身,冷漠道,「你們沒有誤會,我的確與蒙古人聯手,並且華山鎮伏兵一事,我也早就知曉。」

  「逆子,你終於肯承認了!」

  「我承認,但我並非利慾薰心,而是你們食古不化!」望著吹鬍子瞪眼的騰三石,以及滿眼失落的蕭芷柔,雲追月心中再起執念,對自己曾勸阻蒙古人伏兵一事隻字不提,反而狂妄不羈地笑道,「大宋氣數已盡,連皇帝老兒都偏安一隅,不思進取,你們又枉談什麼忠孝仁義?事到如今,大局已定,蒙古大汗天威所賜,勢如破竹,吞併天下是遲早的事,難不成你們還奢望宋廷能重振山河,奢望苟延殘喘的皇帝老兒能抵禦蒙古鐵蹄,奪回失去的江山?簡直痴人說夢,異想天開!我等既非皇親國戚,亦非達官貴人,何必為一個搖搖欲墜的衰敗王朝殉葬?自古成王敗寇,分分合合,天理循環,周而復始,哪有什么正統可言?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身逢亂世,便是天賜良機,讓我等賤民大有可為。既是如此,我們何不提前為自己尋找出路,於亂世之中闖出一番天地?一旦功成,至少能封妻蔭子,顯祖榮宗!」

  「混帳!混帳!混帳!你……你……你與韃子聯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簡直喪心病狂,無藥可救。老夫若不親手處決你,如何對得起騰族的列祖列宗?如何對得起天下英雄對我的信任?」

  聽聞雲追月的悖逆之言,騰三石勃然大怒,猛地掠到雲追月面前。

  與此同時,一道剛猛無比的掌風呼嘯而出,直撲雲追月的面門。

  「爹,不可……」

  然而,未等蕭芷柔勸阻,騰三石的右掌忽然懸停在雲追月面前,距其面門不過三寸之遙。掌風拂面,將雲追月的頭髮吹的凌亂不堪。

  儼然,騰三石雖然震怒,但事到臨頭,他仍對雲追月下不去手。

  唯一令騰三石感到欣慰的是,面對自己的滔天怒火,雲追月並未出手還擊,甚至未有防禦閃避的趨勢,始終一動不動,任其發落。

  由此足見,雲追月雖然叛逆,但尚不至於弒父,總算良心未泯。

  「無論今天我是杜襄,還是雲追月。在我心裡,你們都是我最親近的人,亦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忽然,雲追月的語氣變的十分沉重,義正言辭道:「眼下,宋廷腐化,皇帝昏庸,貪墨敗度,重賂輕賢,除江南一帶粉飾太平之外,其他地方的百姓皆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試問這樣的王朝又能維繫多久?義父、柔兒,不如你們隨我一起轉投蒙古大汗。待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我等便是開國功臣,若願謀求官職,庇佑子孫,則能入閣登壇,拜將封侯。若願放浪江湖,逍遙自在,亦可田連阡陌,家累千金。到時,義父不僅僅是騰族之主,更可做湘西之主,乃至西南之主……」

  「住口!」

  騰三石氣的睚眥俱裂,渾身顫抖,怒斥道:「此等不忠不義之言,你豈能說的出口?你所言朝代更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雖有其理,但天下何曾落於異族蠻夷之手?你可知韃子南下意味著什麼?不僅是大宋覆滅之災,更有亡族滅種之虞!你對蒙古大汗了解多少?可知那人何其陰險狡詐?莫忘了,韃子破城後,殺人子嗣、毀人宗廟、奪人錢財、***女,無惡不作,罄竹難書。你為虎作倀,非但不知反省悔過,反而洋洋得意,沾沾自喜,簡直不知廉恥!」

  言至於此,騰三石似是仍不解氣,又道:「莫說他封我做湘西之主、西南之主,就算他們封我做天下之主,老夫也不屑與強盜為伍!」

  雲追月深知騰三石脾氣倔強,故而也不多言,只是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之意,似是對騰三石的迂腐守舊十分無奈。

  「襄兒,你與柔兒好不容易擺脫異教之名,回歸武林正道,何不趁此機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騰三石連連嘆息,勸誡道,「眼下,洛天瑾已是武林盟主,一呼百應,群雄簇擁,你若鐵了心與蒙古人為伍,他豈肯放過你?」

  「不錯!」蕭芷柔點頭道,「現在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在你的別苑之外,早已埋伏下無數眼線。只要你稍有異動,姓洛的馬上便能知曉。我怕你來不及做『開國功臣』,便已成為中原武林的刀下之鬼。」

  「哼!」一提起洛天瑾,雲追月不禁怒由心起,不悅道,「你們真以為我怕他不成?莫說他是武林盟主,就算他是皇帝老兒,我也不懼!」

  「你……」

  見騰三石又要動氣,蕭芷柔急忙揮手攔下,轉而靈機一動,向雲追月說道:「剛剛你還說『識時務者為俊傑』,為何一轉眼的功夫,自己卻變成『不識時務』的莽夫?」

  「我……」

  「襄兒,你眼中若還有我這個義父,心中若還顧念柔兒與你的情分,便聽我一言。」騰三石壓下心頭怒火,向雲追月發出最後通牒,「你若一意孤行,自己丟了性命是小,連累柔兒乃至湘西騰族才是大事。」

  雲追月心頭一動,遲疑道:「請義父賜教。」

  「不要再與蒙古人有任何瓜葛。」騰三石沉吟道,「非但如此,你還要竭盡所能地幫武林群雄化解這場危機。如此一來,你便是戴罪立功,再加上老夫與柔兒為你求情,相信洛天瑾應該能網開一面,對你既往不咎。」

  「什麼?」雲追月怒極而笑,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們想讓我在洛天瑾手下苟且偷生?甚至還要向他求情?此事萬萬不可!我寧肯死,也絕不向洛天瑾求饒……」

  「糊塗!」騰三石斥道,「你以為洛天瑾為何將此事告訴我?其實,他的真正目的並非殺你,而是想利用老夫與你的感情,勸你棄暗投明,幫他渡過這場劫難。」

  「既然義父知道洛天瑾用心不善,又為何幫他?」

  「其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洛天瑾畢竟是武林盟主,老夫身為騰族族長,豈能不顧全大局?」騰三石嘆道,「其二,老夫不願眼睜睜地看著你墮入深淵,因此希望自己能令你懸崖勒馬,迷途知返。」

  「姓洛的看似忠厚仁義,實則奸險歹毒,睚眥必報。」雲追月鄙夷道,「今日我對他有用,他自然不會殺我,利用我們之間的關係做個順水人情,既讓你們欠他一份恩情,又能幫他在天下英雄面前立威。但今日過後,我對他只有威脅,沒有價值,他必然不會放過我,定會千方百計地找藉口除掉我。對我而言,與洛天瑾魚死網破只是時間早晚罷了。既然如此,我何必違心幫他?最不濟,破釜沉舟,玉石俱焚,也好過幫他作嫁衣裳。更何況,我們眼下還有一條逃生之路……」

  「各門各派皆被困於華山,你真以為自己能金蟬脫殼,逃出生天?」蕭芷柔反駁道,「姓洛的早就知道你和蒙古朝廷關係匪淺,即便沒有沈東善的告密信,他也不會放你離開。正如你剛剛所言,如果姓洛的在劫難逃,那他一定會拉你墊背。」

  「襄兒,你不僅僅是幫洛天瑾,更是幫天下英雄。畢竟,你與洛天瑾的私人恩怨,和其他人無關?何必牽連無辜?」騰三石眼神一暗,面露憂愁,懇求道,「就算你不體諒我這把老骨頭,也應該替柔兒想想。這些年,她飽嘗辛酸,吃盡苦頭,如今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順地回到騰族,與我父女相認,你怎捨得她香消玉殞,抱憾而終?」

  「這……」

  一提起蕭芷柔,雲追月的鐵石心腸頓時化作似水溫柔,一時左右為難,好生糾結。

  突然,蕭芷柔的眼中閃過一抹堅決之意,正色道:「杜襄,我知道你的心結,也明白你的擔憂。從小到大,都是你幫我解決麻煩,我感激不盡,無以為報。今日這件事,你不必插手,由我來替你解決,也算……」

  言至於此,蕭芷柔的聲音戛然而止,同時面露躊躇。

  騰三石不明所以,眼泛狐疑。雲追月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遲疑再三,蕭芷柔方才幽幽開口道:「也算報答你對我的恩情,亦或彌補我對你的虧欠。你只需作壁上觀,不要阻撓即可,如何?」

  對此,雲追月一言不發,似是內心苦苦掙扎。

  「柔兒,此話何意?」騰三石一臉好奇地問道,「你如何幫他?」

  「請爹放心,女兒……自有權宜之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