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王者之風(三)

  「說得好!」

  金復羽怒火攻心,不禁氣血上涌,鮮血溢至喉頭,卻被他生生吞咽回去。

  他目不斜視地盯著洛天瑾,綿里藏針道:「既然洛府主已對絕情谷網開一面,那對龍象山……是不是該秉公處置?昨夜任無涯已死,洛府主何不趁熱打鐵,號令群雄,今日一舉除掉雲追月這個魔頭?」

  「嘶!」

  此言一出,雲追月的眼神陡然一沉。

  騰三石、蕭芷柔同樣臉色一變,看向洛天瑾的目光中湧出一絲忐忑之意。

  其實,金復羽通過剛才的一場交手,已看出蕭芷柔和雲追月之間存有蹊蹺。

  蕭芷柔打敗雲追月,卻並未痛下殺手,甚至在最後時刻出言替他辯解「偷襲」一事。

  由此足見,二人關係匪淺。

  眼下,洛天瑾堂而皇之地保住蕭芷柔,甚至在天下英雄面前編出一套荒唐可笑的理由。雖然金復羽知道他是信口開河,強詞奪理,但無奈大勢所趨,人心所向。

  金復羽自知辯解無望,繼續糾纏蕭芷柔,非但不能扳倒洛天瑾,反而會被洛天瑾倒打一耙,污衊自己小人之心,淪落下乘。

  萬般無奈,金復羽只能使出最後一招破釜沉舟,不惜與洛天瑾、蕭芷柔、雲追月三人撕破臉,將矛頭指向龍象山。

  他向洛天瑾施壓,逼他誅殺雲追月。希望以此挑起洛、蕭、雲三人之間錯綜複雜的矛盾,並藉機將事情鬧大,迫使洛天瑾露出破綻,令其剛剛的一番「慷慨陳詞」不攻自破。

  唯有如此,金復羽方能有一絲反敗為勝的機會。否則,他必敗無疑。

  對於金復羽的險惡用心,洛天瑾豈會不知?

  然而,蕭芷柔是昔日的滕柔,雲追月是昔日的杜襄,二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關係非比尋常。

  再者,他們一個是騰三石的寶貝女兒,一個是他視若己出的義子。如果洛天瑾號令群雄向雲追月發難,騰三石和蕭芷柔又豈能坐視不理?

  眾目睽睽之下,自己剛剛才替蕭芷柔正名,如果馬上因為雲追月而反目,洛天瑾顏面何存?日後又如何面對天下英雄?

  最重要的是,蕭芷柔對洛天瑾懷恨在心,斷不可能因為剛剛的一場「虛情假意」而諒解。

  一旦洛天瑾向雲追月發難,蕭芷柔極有可能翻臉無情,全盤否認剛才的一切,令洛天瑾陷入「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的尷尬境地。

  此事非同小可,牽一髮而動全身。冒然行事,不知會橫生多少枝節?到那時,再加上金復羽的旁敲側擊,蠱惑人心,惡果將一發不可收拾。

  電光火石之間,洛天瑾已在心中反覆權衡利弊得失,將現下的局勢琢磨的通透無比,同時也在心中暗暗篤定:無論如何,自己絕不能向雲追月發難。

  「洛府主?」

  見洛天瑾神情恍惚,金復羽不禁心中一動,他不給洛天瑾思考的機會,理直氣壯地說道:「龍象山專門收留武林敗類,麾下弟子個個冷血殘暴,殺人如麻。此等異教,比之天山玉龍宮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年,死在龍象山手中的正義之士數不勝數,天下英雄無不對其恨之入骨。洛府主既為武林盟主,是不是該替天行道,除之而後快?」

  「金塢主所言甚是!」唐轅冷冷地盯著唐軒,厲聲道,「異教不除,人心不平!今日,雲追月身旁弟子無多,正是殺他的好機會。洛府主大可向對付任無涯那般,令雲追月葬身於華山之巔。」

  此言一出,金劍塢、秦氏、唐門眾弟子紛紛出言附和。

  此時,雲追月的眼中寒光閃爍,一股濃烈的殺意自體內逸散而出,儼然心情已陰沉到極點。

  「哈哈……」

  正在眾人因局勢的緊張而惶惶不安之際,洛天瑾突然放聲大笑,令人不禁一愣,一個個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洛府主為何發笑?」秦明面露不悅。

  「我笑諸位鼠目寸光,見識淺薄!」

  「你……」

  「勿惱!且聽洛某一言。」未等唐轅開口駁斥,洛天瑾輕輕擺手道,「任無涯可以殺,但云聖主……卻殺不得!」

  「荒唐!」左弘軒怒道,「洛府主豈能厚此薄彼,包庇惡行?」

  「非也!有道是『懲前毖後,殺一儆百』。中原武林不是修羅場,誰也不希望看到江湖中橫屍遍野,血流成河。」洛天瑾搖頭道,「任無涯之死,足以震懾天下不軌之心。若只懂得以血還血,以怨報怨,試問我們這些正道人士,又與異教魔頭何異?」

  「這……」

  洛天瑾此言,不禁引起眾人一片沉思。

  「洛某以為,中原武林的當務之急是匡扶正義,穩固太平。而非冤冤相報,徒增殺戮。我願以仁義為本,凡不是窮凶極惡,冥頑不靈者,皆可給他們一次改邪歸正的機會。」洛天瑾不顧眾人的反應,義正言辭道,「再者,中原武林外患遠勝於內憂,我們的首要之敵乃異族禍亂,因此更不應自相殘殺。龍象山實力雄厚,高手眾多,乃江湖肱骨,南天一柱,未來必可堪當大任,因而殺之……不如用之。」

  「洛府主此言,未免有些異想天開!」妙安反駁道,「殺至不如用之?說的容易,敢問洛府主又有幾成把握令龍象山改邪歸正,並為武林正道所用?」

  「不錯!」左弘軒附和道,「正因龍象山實力雄厚,高手眾多,才極有可能變成中原武林的心腹巨患,更是不可不除!」

  「還有一事,洛府主莫要忘記。」金復羽提醒道,「龍象山與蒙古人暗中勾結,此乃裡通外國的死罪,豈能赦免?」

  「金塢主此言差矣!」洛天瑾漠然道,「龍象山的確與蒙古人有過接觸,此事無需各位引證,乃洛某親眼所見。但『接觸』不代表『勾結』。試問在場的諸位英雄,又有幾人沒被蒙古人『招安』過?甚至連洛某,也曾受過蒙古人的恩惠。也曾為求活命,在他們面前逢場作戲,陽奉陰違。可即便如此,我仍將他們視為仇寇。韃子奪我河山、殺我同族、辱我婦孺,但凡有血有肉的漢人,無不想食其肉、啃其骨、寢其皮。」

  言至於此,洛天瑾將複雜的目光投向冷眼旁觀的雲追月,別有深意地說道:「我想,雲聖主亦是如此。」

  「哼!」

  然而,面對洛天瑾的良苦用心,雲追月卻嗤之以鼻,毫不領情。

  「洛府主看到了?」唐轅趁機挑撥道,「你在救他,他尚不領情,日後又如何改邪歸正?如何為武林正道所用?依我之見,龍象山怙惡不悛,罄竹難書,雲追月及麾下弟子更是惡貫滿盈,難以悔過……」

  「如果諸位信得過老夫,滕某願替天下英雄教化龍象山!」

  唐轅話音未落,騰三石突然開口,登時引起一片譁然。

  洛天瑾面露喜色,忙道:「騰族長的意思是……」

  「老夫以為,洛府主所言至情至理,實乃真知灼見,深明大義。而今,中原武林外患甚巨,我等江湖同仁,自當摒棄前嫌,風雨同舟,又豈能兄弟鬩牆,同室操戈?」騰三石瓮聲道,「老夫願以湘西騰族作保,親自教化龍象山的一言一行,直至其徹底改邪歸正為止。在此期間,若龍象山再做出有違江湖道義之舉,老夫定親手斬殺雲追月,並率騰族上下一併受罰,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嘶!」

  騰三石此言,大出眾人意料,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所言。

  金復羽饒是心胸再廣,見騰三石一再阻撓自己的計劃,難免無名火起,怒由心生。

  由於是騰三石開口,雲追月即便心有不忿,也不敢惡語頂撞,又見蕭芷柔面露擔憂,不禁心頭一軟,到嘴邊的話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見雲追月對洛天瑾的「善意」不屑一顧,卻對騰三石的「教化」甘心屈服,四周眾人不由地暗吃一驚,紛紛揣度起騰三石與雲追月的關係。

  「騰老英雄不愧為武林前輩,此言正合我意。」洛天瑾趁熱打鐵,正色道:「我意,從即日起,除遣散天山玉龍宮,將桃花劍島驅逐中土之外,中原武林不應再分什么正派、異教。凡武林中人,皆是我手足兄弟,江湖同道。一再強調親疏遠近,豈不令人寒心?至於過往恩怨,今日一筆勾銷,我等江湖兒女,應以俠義為本,家國為大,懲惡除奸,保境安民!當然,若有作奸犯科,屢教不改者,亦是我武林公敵,人人得而誅之!」

  洛天瑾的一席豪言壯語,鏗鏘有力,大義凌然,令玄明、清風等人眼前一亮。四周眾人先是一愣,稍作沉吟,而後爆發出一陣熱血沸騰的歡呼。

  在眾人心中,洛天瑾的言行舉止,正是中原武林盟主應有的氣度與魄力。

  若真能和睦共處,天下太平。誰又願打打殺殺,你死我活?

  且不論能否真正做到,至少洛天瑾敢想敢言。單憑此節,他足以扛起中原武林的大旗。

  面對心潮澎湃的眾人,秦明、唐轅等人自知大勢已去,無力回天,一個個面露失落,眼中皆是一抹無可奈何的苦澀之意。

  左弘軒心有不甘,硬著頭皮問道:「莫非……這又是洛府主的一廂情願?」

  「不!」

  洛天瑾神情一稟,眼中迸發出一道不容置疑的精光,一字一句地說道:「此事並非我臨時起意,搪塞之言。而是經我深思熟慮,反覆琢磨之後,決定以中原武林盟主的名義,發出的第一道江湖詔令!」

  「嘶!」

  洛天瑾登堂入室,未等眾人抬舉,便已自封為王,再度引來一片驚呼。

  負手而立,一言不發,洛天瑾環顧四周,傲視群雄。

  沉默良久,在玄明、清風、殷白眉等人的率領下,上萬人正襟而立,俯身而拜,齊呼:「參見武林盟主,我等盡心追隨,萬死不辭!」

  十年磨劍,一舉成名。驚天動地,響徹九霄。

  洛天瑾一路坎坷,披荊斬棘,歷經刀光劍影,飽受風雨血淚,從一個籍籍無名的武當弟子,一步步走上顯赫高位,今日終於如願以償,成為真真正正的江湖霸主,武林至尊。

  此刻,他立於天地之間,感受著萬人敬仰,忽覺五味陳雜,千思萬緒。

  這一刻,龍興雲屬,虎嘯風聲!

  這一刻,聲振寰宇,譽滿天下!

  此時,前去山道打探的金劍塢弟子,一臉茫然地望著四周俯首叩拜的眾人,小心翼翼地擠到金復羽身旁,附耳說道:「塢主,我已打探清楚,山道上並未留下痕跡……」

  「啪!」

  話未說完,一記響亮的耳光陡然打在他的臉上,令其眼冒金星,栽倒在地。

  在金劍塢眾人驚愕而複雜的目光下,金復羽驀然起身,冷冷地望了一眼不可一世的洛天瑾,轉而快步朝山下走去。

  剛剛,是他平生第一次不顧體面,當眾發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