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救命之恩

  四個時辰前……

  絕情谷別苑一派沉寂,蕭芷柔的房中燭火昏黃。

  朦朧中,冰肌玉骨,霧鬢雲鬟的雲劍萍靜靜地躺在床榻上,容姿優雅,呼吸均勻,儼然身上的痛楚已漸漸消退,眼下正睡的香甜。

  此刻,一位艷如桃李,凜若冰霜的絕色美人,靜若處子般坐在床邊。宛若凝脂的芊芊玉手輕輕撫摸著雲劍萍的額頭。

  此女,正是絕情谷主蕭芷柔。

  此時正值夜深人靜之際,蕭芷柔摘下白紗,露出令人驚嘆的傾世容顏。

  宛若芙蓉出水,典則俊雅,玲瓏剔透。歲月在她的臉上仿佛停滯不前,非但沒有留下一絲老去的痕跡,反而為其平添幾分似海深情。

  尤其是眉宇間透出的那股若有似無的飄渺仙質,仿佛神女一般,令人只可遠觀,不敢褻玩。

  借著朦朧燭光,蕭芷柔痴痴地望著沉醉夢中的雲劍萍,一雙明眸之中波光粼粼,似喜似悲。

  不知不覺,一顆晶瑩的淚珠順著她那白璧無瑕的臉頰滾落而下,悄無聲息地落在雲劍萍的手臂上,令其手指微微彈動,驚的蕭芷柔趕忙起身後退,生怕打擾雲劍萍的好夢。

  自論劍台回來,她一直守在雲劍萍身旁,一刻也捨不得離去。

  雖然雲追月尚未言明,但血濃於水,母女連心,每當蕭芷柔靠近雲劍萍時,便能感受到一股強烈而依戀的複雜情緒。

  這種發自心底的情緒波動,令蕭芷柔篤定,雲劍萍正是與她分離多年的寶貝女兒。

  「萍兒,一轉眼你已經長這麼大了。」

  蕭芷柔遠遠站著,踮起腳尖仔細觀望著熟睡的雲劍萍,喃喃自語道:「當年娘與你分別時,你還在襁褓中嗷嗷待哺……」

  言至於此,蕭芷柔含淚而笑,心中五味陳雜,說不出的滋味。

  「是娘對不起你們!怪我當年太自私……」

  蕭芷柔欲言又止,每每念及於此,她都心痛如絞,難過地說不出話來。

  「好在老天保佑,讓你安然無恙地長大成人……」蕭芷柔拭去眼角的淚水,溫柔地笑道,「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沒娘的孩子。娘發誓,再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平復思緒,蕭芷柔慢步輕聲地走到床邊,為雲劍萍輕掖被角,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滿疼惜與憐愛。

  「咔!」

  忽然,門外傳來一道極其細微的聲響。

  蕭芷柔的眼神陡然一變,同時身形一晃,瞬間掠至門旁,冷冷地問道:「什麼人?」

  然而,蕭芷柔的質問卻如石沉大海一般,門外寂靜依舊,半晌無人應答。

  「再不現身,休怪我出手無情!」

  說罷,蕭芷柔緩緩舉起自己的右掌,一道道渾厚延綿的勁氣漣漪,自其掌心逸散而出。

  「別……別出手。是我!」

  虛弱而急促的聲音自門外傳來,緊接著,一道搖搖晃晃的人影閃現在門外。

  「你是何人?」

  蕭芷柔迅速將白紗戴在面前,沉聲道:「報上姓名!」

  「二十多年前,襄陽城外的破廟……」門外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笑聲,「騰姑娘可還記得?」

  聞言,蕭芷柔的眼神陡然一變,一抹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迅速湧上心田。

  「吱!」

  一聲輕響,門分左右。傷痕累累的江一葦跌跌撞撞地闖入房間,一時站立不穩,險些栽倒在地。

  此刻,江一葦身上血跡斑斑,臉色發青,嘴唇烏紫,肩膀被一支箭羽洞穿,鮮血如不要錢似的「汩汩」外冒。後肋處凹陷一塊,脊椎左右密密麻麻地插著十幾根銀針,顯然傷勢極重。

  「你……你這是……」

  「不礙事!」

  江一葦不顧蕭芷柔的驚訝,嘴角強擠出一絲輕鬆的笑容,反問道:「我先問問蕭谷主,你……可還記得江某人?」

  蕭芷柔神情一稟,鄭重其事地點頭應道:「當然記得!當年,若不是江三爺心存一念之仁,放我一馬,我們母子三人恐怕早已命喪九泉。」

  聞言,江一葦瞳孔一縮,詫異道:「母子三人?」

  「不錯!」蕭芷柔直言不諱,「你放我離開後不久,我便誕下一子一女。」

  「一子……一女……」江一葦呢喃道,「你是說……你為府主生下一對龍鳳胎?」

  雖然不想承認,但蕭芷柔並不隱瞞江一葦,故而輕輕點頭。

  「那他們……咳咳……」

  話一出口,一大股鮮血登時自江一葦的口中噴出。不等蕭芷柔上前查探,江一葦卻連忙擺手道:「先告訴我,府主的孩兒……如今還在不在人世?」

  「我……不知道。」

  「這叫什麼話?」江一葦不滿道,「你是他們的娘親,豈能不知他們是死是活?」

  蕭芷柔黛眉微蹙,反問道:「你問這些作甚?」

  「難道你不知道?」江一葦神情激動地說道,「洛鴻軒因鍾離姑娘之事,愧疚難當,以至揮掌自傷,至今仍生死垂危,朝不保夕。如果你兒子還活著……咳咳……他便是洛家的二公子,非但能替北賢王延續香火,而且還能繼承家業……」

  「呸!」

  突然,蕭芷柔眼神一寒,鄙夷道:「我的兒子即便活著,也不會『認賊作父』,更不會替他延續香火,做什麼賢王府的繼承人!」

  「滕柔,休要欺人太甚!」江一葦眼神一狠,怒斥道,「別忘了,當初我答應放你一馬,正是想替府主多留下一條血脈。而今你豈能……」

  「我當然不會忘記!」蕭芷柔打斷道,「當年,你一路追殺不休,誓要將我趕盡殺絕。我一介女流,而且身懷六甲,哪裡是『一葦渡江』的對手?最終,你將我逼入襄陽城外的一間破廟,但在臨動手之際,卻發現我有孕在身,在我的苦苦哀求之下,你終於心生惻隱,答應暫時放我一馬。」

  「不錯!那時我只答應『暫時』放過你。」江一葦道,「當年,我念在你身懷洛家骨肉的情分上,不忍痛下殺手,一屍兩命。因此我向你提出條件,當孩子出世後,你必須立即自盡,否則我便讓你們母子永世不得安寧。」

  「不錯!」蕭芷柔似乎並不責怪江一葦,語氣平淡如初,「你肯放過我的孩子,我已是千恩萬謝,感激不盡,又豈敢奢望自己也能苟且偷生?」

  「但你並沒有做到,反而好端端地活到今天!」江一葦眼神一狠,咬牙切齒地說道,「滕柔,你言而無信,出爾反爾……」

  「不!我並沒有違背對你的承諾!」

  「什麼?」江一葦一愣,眼中布滿困惑。

  「當年生下孩子後,我將他們託付給一個朋友,自己向父母族人謝罪道別,而後遠走江州,從忘情崖一躍而下,一心想結束自己的性命。」

  「那……」

  「可惜天意弄人。」蕭芷柔繼續回憶,「跳崖之後,我未能如願一死,反而被人所救。那人教我忘記過去,重新為人,並傳我醫術,授我武功。從此我改名換姓,隱居於絕情谷。至於你口中的滕柔,其實早已『死』在忘情崖底。」

  「原來如此。」

  蕭芷柔眼神清澈,神情從容,絲毫沒有敷衍搪塞之意,江一葦對此心知肚明,因而也不胡攪蠻纏。

  「既然你命不該絕,我也無話可說。」江一葦嘆道,「只不過,紙終究包不住火。你是滕柔的真相,仍在數月前重見天日。你可知,因為你的死而復生,已令江某身陷生死兩難之境……」

  「生死兩難?」蕭芷柔狐疑道,「難道姓洛的知道你私自放我一馬,因而要與你秋後算帳?」

  「不!」江一葦連忙搖頭道,「不是府主,府主對你情深義厚,豈能希望你出事?」

  「哼!」蕭芷柔冷笑道,「他若不希望我有事,當年就不會派出一撥又一撥殺手窮追不捨,非要置我於死地。他分明是怕我毀他聲譽,擔心我的出現,會害他失去武當派的庇佑,因此才想不顧一切地除掉我,為自己的大好前程掃清阻礙!」

  「這……」

  聞聽此言,江一葦不禁面露難色,幾次欲言又止,似乎內心十分糾結。

  「總之,無論我的孩子是死是活,都與洛天瑾再無半點關係!」蕭芷柔倔強道,「不過我恩怨分明,當年江三爺的不殺之恩,我自會找機會報答……」

  「不必!」

  江一葦的臉色陡然一正,打斷道:「當年的不殺之恩,江某今日便要向你討回來!咳咳……」

  說罷,江一葦的口中再度噴出一股血沫子。此時,他吐出的鮮血已由殷紅變為黑紫,看上去十分駭人。

  「什麼意思?」蕭芷柔心生狐疑,「你想如何討回?」

  「放心!」江一葦苦澀道,「我不會逼你自殺,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和武功,縱使我想殺你……只怕也沒有那個本事。」

  「那你……」

  「剛剛,你爹去過龍象山別苑。」江一葦開門見山道,「原來龍象山聖主雲追月,曾是他的義子。」

  蕭芷柔處變不驚,淡然道:「是又如何?」

  「我對騰族的家事絲毫不感興趣……」江一葦虛弱道,「但我卻親眼看到,騰三石送給雲追月一顆『極元丹』,助他恢復內傷,並欲借他之手對付北賢王。」

  「什麼?」蕭芷柔大驚失色,難以置信道,「竟有這種事?」

  「我已身中劇毒,命不久矣……」江一葦自嘲道,「豈會編故事騙你?」

  「那你……」蕭芷柔隱約猜出一絲端倪,追問道,「希望我做什麼?」

  「你也知道,府主今日身受重傷,不可再戰。」江一葦殷切道,「如果雲追月傷勢恢復,決戰台上,府主必死無疑。」

  「所以……」

  「所以我希望……蕭谷主能念在我曾放你一馬的情分上……」毒性沁入神智,眼神愈發迷離,江一葦強撐著精神,咬牙切齒地說道,「決戰時,出手助府主一臂之力……」

  「先別說話,我替你封住穴道,以免毒發身亡。」

  蕭芷柔眼神一變,迅速掠至近前,出手在江一葦身上連點幾下,並向其體內灌入一絲真氣,遏制毒性蔓延。

  「蕭谷主,你答應我!」

  「江三爺,你不要逼我!」蕭芷柔眼神猶豫,緩緩搖頭道,「我什麼事都可以答應你,唯獨讓我出手幫姓洛的……我做不到!」

  聞言,江一葦不禁面露苦澀,忽而腦中靈光一閃,又道:「這一次,不僅僅是幫北賢王,更是幫騰族、幫中原武林乃至大宋江山。」

  「什麼意思?」蕭芷柔不解道,「姓洛的與雲追月一戰,關騰族何事?又關大宋江山何事?」

  「當然干係重大!」江一葦咬破舌尖,拼命讓自己保持清醒,急聲道,「你可知雲追月與顏無極暗中勾結,他出手爭奪武林盟主,真正用意是替蒙古大汗招安中原武林,進而與韃子裡應外合,企圖覆滅大宋江山。」

  「這……」蕭芷柔大驚失色,將信將疑,「竟有這種事?」

  「我敢對天發誓,字字無虛!」江一葦義正言辭地說道,「蕭谷主,你雖名為異教之主,但卻天生一副俠義心腸,你也不希望騰族長被雲追月蒙在鼓裡,稀里糊塗地變成賣國賊的幫凶,你更不希望騰族子孫世世代代背上裡通外國的罵名。一旦讓雲追月得逞,湘西騰族危矣!中原武林危矣!大宋江山危矣!咳咳……」

  見江一葦的精神愈發萎靡,蕭芷柔趕忙上前攙扶。

  彌留之際,江一葦死死攥住蕭芷柔的胳膊,聲音顫抖地再三哀求道:「蕭谷主,於公於私,你一定要出手幫北賢王!只要你幫府主度過此劫,你欠我的恩情債……就此兩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