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半個時辰

  「非常之時,當用非常之法。嘿嘿,北賢王不愧是北賢王,果然當機立斷,殺伐果決。」

  房間內,被包紮的如粽子一般的秦苦,優哉游哉地半仰在榻上,聽完柳尋衣的「訴苦」後,非但不反對洛天瑾的「非常之法」,反而拍手稱讚,譽不絕口。

  秦苦的反應,令柳尋衣大吃一驚,當下更是鬱悶。

  「怎麼?」似乎看出柳尋衣的心結,秦苦眼珠一轉,戲謔道,「你不敢殺任無涯?」

  柳尋衣苦澀一笑,搖頭不語。

  「不對!」秦苦的大腦袋像撥浪鼓似的來回晃動,又道,「你不是不敢殺,而是不想殺。」

  此言一出,柳尋衣的臉色陡然一變,他滿眼熱切地望著秦苦,道:「秦兄,你以為我該不該刺殺任無涯?」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畢竟向任無涯磕過頭、認過親,若你對刺殺他的事不為所動,那才奇怪。」秦苦遲疑道,「但北賢王說的也沒錯,任無涯的確已從『墊腳石』變成『絆腳石』,不可不除。」

  柳尋衣抱怨道:「秦兄,我是來向你求教的,不想聽你左右逢源。」

  「尋衣,如果你拿我當兄弟,便聽我一句!」猶豫片刻,秦苦突然眼神一正,凝聲道,「任無涯,你非殺不可!」

  「為何?」

  「為你自己。」秦苦一本正經地說道,「既然北賢王已下定決心刺殺任無涯,其人今夜必死。無論你肯不肯出手,任無涯都活不到天明,此乃定局。」

  柳尋衣似乎從秦苦的話中聽出一絲端倪,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即便我不動手,府主也會派其他人動手?」

  「在我看來,北賢王之所以派你刺殺任無涯,一是你身份特殊,方便動手。二是給你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秦苦眉頭緊鎖,沉吟道,「試想,此事既是北賢王早就計劃好的陰謀,他又豈能輕言放棄?即便你不肯動手,北賢王同樣不會放過任無涯,只是過程或許稍稍麻煩一些而已。」

  「證明自己?」柳尋衣若有所思地追問道,「證明我什麼?」

  「證明你是不是對北賢王忠心。」秦苦自嘲道,「從小到大,這種事我見多了。故意派你去做一件不願做的事,看你在『本心』和『忠心』之間如何取捨。當年我四處流浪,一邊學武,一邊討飯,每個師父幾乎都用這種法子考驗我,最初我年幼無知,不識時務,結果白白伺候人家好幾個月,還沒來得及學真本事,便被他們掃地出門。吃一塹長一智,後來老子學乖了,什麼臉面、尊嚴,在餓肚子的時候都算個屁?胡亂堅守一通,結果連半個饅頭都換不來,照樣餓肚子,照樣挨打,照樣被人欺負。因此,在寄人籬下的時候,讓你的主子相信你對他忠心,遠比你的才智、武功更重要。」

  這個道理,柳尋衣又何嘗不懂?在天機閣,他沒少經歷這種考驗。只不過,違背本心做事說來容易,但真正做起來卻需要極大的勇氣。

  「尋衣,對你而言,殺不殺任無涯並不重要。」秦苦提醒道,「能否讓洛天瑾相信你對他忠心耿耿,才是當務之急。你若因為一個必死之人,而白白斷送自己的前程,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秦苦語重心長的一番話,令柳尋衣若有所思,從而緩緩點頭。

  見柳尋衣迷途知返,秦苦不禁暗鬆一口氣,忽然話鋒一轉,調侃道:「如何?北賢王什麼時候給我結帳?」

  「結帳?」柳尋衣一愣,錯愕道,「什麼帳?」

  「洛天瑾親口允諾,我若戰平秦天九,賞金十萬,封副門主。若打敗秦天九,賞金百萬,封門主。而今我殺了秦天九,這價錢……是不是能再翻一翻?嘿嘿……」

  「秦兄,如果讓你接任黑執扇……意下如何?」柳尋衣滿心期待地試探道。

  「少來!」

  秦苦小眼一瞪,義正言辭道:「休想用這些虛名糊弄我,就算你們封我做武林盟主,該給的錢也一文不能少。再者,我對『升官』沒興趣,只想『發財』。」

  言至於此,秦苦突然換上一副諂媚模樣,嬉皮笑臉地說道:「好兄弟,你能不能替我和北賢王商量商量,門主我不想當,可不可以換成銀票?副門主十萬,門主百萬,中間差九十萬,我要求不高,多給我五十萬就行。」

  秦苦突如其來的一席話,令柳尋衣登時一愣,當下哭笑不得,戲謔道:「此事你最好親自與府主商量,或許能多換些銀票。」

  「也好!」秦苦煞有介事地思量道,「迎戰秦天九,我傷的不輕,湯藥費也得好好算算。」

  柳尋衣饒有興致地望著精打細算的秦苦,笑道:「秦兄,我忽然發現你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

  「不一樣?」秦苦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臉頰,結果卻牽動傷口,疼的他一陣齜牙咧嘴,「哪裡不一樣?」

  「說不出來,感覺今天的你似乎格外亢奮。」

  「這是自然。」秦苦大笑,「我今天親手宰了秦天九那個老匹夫,殺父之仇算是報了一半,豈能不高興?」

  「你殺秦天九,必然施展出《歸海刀法》,想必『玄水下卷』的秘密也已暴露。」

  「只要能殺秦天九,暴露也值得。」秦苦不以為意地笑道,「更何況,我現在是賢王府的人。只要北賢王坐上武林盟主的寶座,諒秦明也不敢在我面前放肆。嘿嘿……」

  「罷了!」

  半個時辰已到,柳尋衣驀然起身,告辭道:「秦兄,你安心養傷,我走了。」

  聞言,秦苦臉上的戲謔之色迅速收斂,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難以名狀的凝重之意。

  他知道柳尋衣性情倔強,能來找他「訴苦」,定是心中苦悶至極。秦苦更知道,自己剛剛與柳尋衣一番談笑,只能暫時緩解他的憂愁,卻不能解開他的心結。

  「尋衣!」秦苦正色道,「我陪你去。」

  言至於此,秦苦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趕忙補充道:「自家兄弟,不提錢。」

  只此一句,柳尋衣心中感動無比,嘴角綻露出一抹愜意的微笑,調侃道:「我是任無涯的義孫,在玉龍宮別苑出入自由,你去作甚?更何況,你一身刀傷,行動不便,想去拖累我不成?」

  說罷,不等秦苦應答,柳尋衣已打開房門,頭也不回地朝秦苦揮了揮手,而後大步流星地揚長而去。

  望著柳尋衣漸漸消失的背影,秦苦不禁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一個人最大的敵人永遠都是自己。尋衣,見到任無涯後,你可千萬、千萬、千萬不要手下留情啊!」

  ……

  烏雲遮月,煙雨朦朧,夜幕下的華山伸手不見五指,四處混沌,一片漆黑。

  千尺幢,華山第一險道,狹窄而陡峭,宛若一條天梯,垂直於天地之間,令人望而生畏。

  平日途經此地,常人已是難以立足,無不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會墜入萬丈懸崖,摔個粉身碎骨。

  今夜,在雨水的沖刷下,千尺幢更是變的泥濘不堪,濕滑無比。

  忽然,一道如鬼魅般忽隱忽現的黑影,自山道中疾速閃動,轉眼消失的無影無蹤。

  瞬息之後,又有兩道人影由遠及近,破空而來,翻身落於狹窄而泥濘的山道上。

  「蟊賊,哪裡跑!」

  一道女子的嬌喝自黑暗中響起,不等她飛身再追,一道遲疑不定的男人聲音,陡然自她身旁傳出:「董旗主,先別追!」

  此二人,正是被江一葦引至此處的董宵兒和呼延霸。

  「為何不追?這個蟊賊趁我們不備,將玉龍令盜走,若不追討回來,宮主醒後你我誰能擔待得起?」董宵兒面露急色,同時抬眼朝江一葦逃走的方向拼命觀望。

  玉龍令、青絲甲、三旗十二堂,並稱天山玉龍宮三大鎮派之寶。

  其中,青絲甲刀槍不入,水火無侵。三旗十二堂數千弟子,霸占天山一帶數座城池,供應錢糧車馬,乃天山玉龍宮的根基所在。玉龍令,則是任無涯的貼身之物。

  由於任無涯常年隱居在縹緲閣,極少露面,故而誰能拿到玉龍令,便可代任無涯行事,調派三旗十二堂所有弟子。其作用類似於皇帝之尚方寶劍,統兵將軍之虎符。

  今日,任無涯身負重傷,奄奄一息,已無力再統籌大局,故而將玉龍令交由董宵兒、呼延霸共同掌管,由他們替自己安頓一切事宜。

  卻不料,江一葦化身飛天大盜,於眾目睽睽之下將玉龍令掠走,並憑藉獨步天下的輕功順利脫身,一路「逃竄」至千尺幢。

  玉龍令干係重大,董宵兒、呼延霸心急如焚,因此根本來不及多想,紛紛離開別苑,緊追至此。

  「不太對勁,恐防有詐!」

  昏暗中,滿身雨水的呼延霸目光謹慎地提防著四周,低聲道:「那人輕功卓絕,本應將你我早早甩開。可為何他忽快忽慢,每次即將失去蹤跡時,又故意露出馬腳,讓我們發現?」

  聞言,董宵兒眼神一變,驚呼道:「你的意思是……他在戲耍我們?」

  「此事有些蹊蹺。」呼延霸瓮聲道,「武林大會群雄畢至,什麼蟊賊如此大膽,竟敢跑到華山偷東西?更何況,天下有哪個蟊賊輕功如此厲害?竟能將你我耍的團團轉?」

  「細細琢磨,確有幾分道理。」

  「想來……是有人故意引我們來此。」呼延霸沉聲道,「並且,盜走玉龍令的根本不是什麼蟊賊,而是參加武林大會的高手。」

  「究竟是什麼人盜走玉龍令?」董宵兒沉吟道,「他又為何引我們來此?他將我們引出來……」

  言至於此,董宵兒的聲音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她和呼延霸同時想到一個極為大膽的揣測,二人的眼中瞬間布滿驚駭之意。

  「調虎離山之計!他的目標不是我們,而是宮主!」

  說罷,二人的臉色已變的難看至極,恨不能生出一雙翅膀,馬上飛回別苑。

  然而,未等他們離開千尺幢,一道蒼老而冷漠的聲音陡然穿透雨幕,響徹於天地之間。

  「你們只猜對一半,今夜不止任無涯氣數將盡,你二人同樣命不久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