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執扇,幸虧你及時將他帶回來,否則他一定不能活著走出華山。」
「如何?先生可有療傷之法?」
「黑執扇放心,吳少俠的內虛遠勝內傷,因而精氣外泄難以自持,我只需行針助其經脈運行,然後再用補藥精心調理,數日便可無礙。」
別苑內,賢王府郎中的一番話,令柳尋衣懸著的心安然落地。
他望著躺在榻上,眉頭微皺,雙目緊閉的吳雙,口中不禁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呢喃道:「吳兄,你只說謝二爺用力過猛,方才斷了手指,你自己又何嘗不是?若非耗盡體內最後一絲真氣,又何至於垂危至此?」
「黑執扇!」站在柳尋衣身後的郎中,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我要向吳少俠施針了。」
「好!」
柳尋衣恍然驚醒,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吳雙,低聲道:「吳兄,你且在此好好養傷,待你痊癒之後,再找我算帳不遲。得罪了!」
說罷,柳尋衣又向郎中吩咐道:「吳少俠是府主的貴客,請先生千萬好生照料。」
「謹遵黑執扇之命!」
「有勞!」
安頓妥當之後,柳尋衣匆匆離開別苑,朝華山之巔奔去。
一番折騰,足足兩個時辰。此時,日頭已漸漸偏西。
當柳尋衣回到華山之巔時,論劍台上針鋒相對的兩家已連戰數輪,互有損傷,此時依舊打的難分難捨,如火如荼。
洛天瑾全神貫注地觀看比武,柳尋衣不敢冒然打擾,慢步輕聲地退到一旁,向滿臉興奮的許衡問道:「形勢如何?」
「至此,金劍塢已折損兩人,一個是年輕弟子,一個是『冰心劍』冷依依。眼下出戰的是金劍塢四大高手之一的溫廉。」
「什麼?」柳尋衣暗吃一驚,「冷依依竟然敗了?」
「黑執扇有所不知,冷依依連敗桃花劍島兩大高手,已是大勝。」許衡解釋道,「現在桃花劍島已折損四人,此時站在台上的是宇文修的最後一個幫手,日月雙劍中的『月光墨洗劍』扶隱。只要打敗他,宇文修便徹底淪為孤家寡人。」
「你的意思是……丁輕鴻和『日光白玉劍』姬侯,皆敗於冷依依之手?」
似乎看出柳尋衣的困惑,雁不歸接話道:「日月雙劍雖然厲害,但他們只有在雙劍合璧時,才能發揮出最大威力,二人分開則實力銳減。若是以二敵二,即便溫廉和冷依依聯手,也未必是日月雙劍的對手。但若各自為戰,溫廉和冷依依則更勝姬侯、扶隱一籌。至於丁輕鴻,雖自命不凡,但在冷依依面前終究是個小輩。論劍意,他的『桃花劍』仍比『冰心劍』相差甚遠。」
江一葦道:「雖然丁輕鴻也位列龍象榜,但龍象榜上卻並非人人都是吳雙。小輩始終是小輩,能抗衡前輩的永遠是鳳毛麟角。」
不知為何?柳尋衣總有一種感覺,江一葦此言頗有含沙射影之意,看似是說丁輕鴻,實則是在「敲打」自己。
「論年輕弟子的本事,桃花劍島遠不如金劍塢。」坐在一旁歇息的慕容白趁機插話道,「金劍塢的年輕弟子根基紮實,經驗老道,以一敵二仍遊刃有餘。若非丁輕鴻上場,只靠桃花劍島的普通弟子,只怕無人能抵擋他的銳氣。此乃兩家拉開差距的關鍵!桃花劍島不復當年之盛,似乎已到青黃不接的尷尬境地。年輕一輩中除丁輕鴻之外,再無人拿得出手。」
「若非如此,宇文修也不會與朝廷為伍。」雁不歸冷笑道,「當年桃花仙人仗著桃花劍島人才鼎盛,在中原武林為所欲為,一場血雨腥風之後,桃花劍島死傷無數,元氣大傷。宇文修想重振旗鼓,少說也要修養三五十年。可看他如今的年紀,根本沒機會等到那一天。」
「勝負已分!溫廉替金復羽再下一城!」
突然,洛天瑾的一聲感慨將柳尋衣幾人的思緒瞬間打斷。
眾人紛紛舉目朝論劍台望去,但見傷痕累累,血染滿身的溫廉,瞪著一雙嗜血而猙獰的眼眸,昂首挺胸,傲然而立。
在他腳下,是衣衫破爛,斷骨傷筋,蓬頭垢面,一身血污的扶隱。
此刻,奄奄一息的扶隱側躺在地上,蜷縮的身體隨著急促的呼吸,毫無規律地微微抽動著,五官猙獰,眼珠上翻,喉嚨里發出一陣陣「呼嚕呼嚕」的聲響,似心有不忿的嘶吼,又像痛苦不堪的呻吟。
他引以為傲的「月光墨洗劍」,孤零零地插在一旁,隨風搖曳,分外淒涼。
扶隱有心再戰,但拼盡全力地掙扎,也只能動動手指,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沉寂無聲的華山之巔,神情各異的觀戰之人。其中,尤其以宇文修和金復羽的表情最為精彩。
宇文修神情凝重,面如死灰。
金復羽處之泰然,儒雅依舊。
強烈的反差,給人一種莫名的心靈衝擊。
事已至此,宇文修已猜到自己的結局,武林盟主的寶座八成與他無緣。
然而,宇文修此時真正憂心的,卻並非這場武林大會,而是武林大會之後的爛攤子該如何收場?
奪不下武林盟主,他對朝廷將毫無用處。以西府的行事風格,定會收回一切賞賜,甚至奪去「武林候」的官爵,最後將他一腳踹開。
到那時,失去朝廷庇佑的桃花劍島,勢必遭到武林群雄的大肆圍剿。
為了參加武林大會,宇文修曾強勢壓人,幾乎將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部得罪一遍。一旦自己淪為喪家之犬,他們又豈肯善罷甘休?
說不定,他連回桃花劍島的機會都沒有,便已客死中原。
心念至此,宇文修的表情變的愈發難看,甚至在失落之中,隱隱參雜著一絲絕望之意。
「這一場,溫廉勝!」
徐清年的聲音悄然響起,猶如喪鐘般狠狠敲在宇文修的腦海深處,令其心中一沉,目光變的愈發糾結。
此言一出,全場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宇文修,其中的意味,自是不言而喻。
萬眾矚目之下,宇文修緩緩起身,一步步地朝論劍台走去,與被人抬下來的扶隱迎面而過,腳下卻沒有一絲停留,甚至連眼皮都未眨一下。
此時,宇文修的眼中,只有論劍台上氣力幾乎耗盡的溫廉。他的耳中,只能聽到自己強健而有力的心跳,以及溫廉粗重而急促的呼吸。
至於周圍的山呼海嘯,吶喊嘶吼,他統統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戰至這一場,他們之間不再有虛情假意的寒暄客套,亦沒有逢場作戲的自報家門。
伴隨著宇文修的一步步逼近,溫廉不得不強行調動所剩無幾的內力,雙掌自身前緩緩交疊。
霎時間,無數道掌影幻化而出,於虛空之中若隱若現,同時爆發出陣陣呼呼作響的風哨。
反觀宇文修,卻如閒庭信步一般緩緩而來。令人萬分詫異的是,伴隨著他慢慢悠悠的步伐,其周身之外竟是詭異地飛出一把把鋒利無比,寒意逼人的寶劍。
懸浮於宇文修四周的一柄柄青鋒,並非內力變化而出幻象,而是實實在在的利刃。
只不過,比之尋常寶劍,宇文修的劍更窄、更細、更輕盈、更鋒利。
一臂之長,一指粗細,柔而似水,剛而如金。平日皆隱藏在宇文修衣袖、腰帶之中,唯有與人交手時,才會靈犀而出,化作殺人不眨眼的嗜血利器。
「一、二、三……十六、十七、十八。」
謝玄依偎在椅子上,滿眼震驚地默數著懸浮於半空的寶劍,驚呼道:「當年我與他交手時,他的千羽桃花劍只有九柄,而今竟有十八柄,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宇文修繼任島主之後,一定修煉了桃花仙人的秘法要訣,否則他的武功絕不會一日千里,進步如飛。」洛天瑾沉聲道,「當年九柄千羽桃花劍,已令無數高手談之色變。如今十八柄,豈不是威力更甚?」
「這便是傳聞中的『千羽桃花劍』嗎?」
場邊,唐阿富目光複雜地望著宇文修,感慨道:「不知比丁輕鴻所練的『桃花劍法』高明多少?」
「千羽桃花劍亦是桃花劍法。」蕭芷柔淡淡地說道,「只不過是桃花劍法的至高境界。和宇文修的千羽桃花劍相比,丁輕鴻的桃花劍法只能算是小成,而且只是劍式上的小成。」
「谷主,何為劍式上的小成?」
「劍法,講求劍式、劍氣、劍意。其中,劍式是劍法的根基,劍氣是內力與劍法的融合,而劍意,則是劍客對劍法的領悟。它並非某一招式,亦非某一功法,而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境。」蕭芷柔解釋道,「每一種劍法,其劍式、劍氣、劍意皆不盡相同。桃花劍島的『桃花劍法』,和為師教你的『無情劍法』便是迥然不同的兩種修煉法門,同樣對劍意的領悟亦大相逕庭。」
「敢問谷主,我們的『無情劍法』和他們的『桃花劍法』,究竟誰更勝一籌?」
「世上沒有最厲害的劍法,只有更厲害的劍客。」蕭芷柔教誨道,「無論是『無情劍法』還是『桃花劍法』,練至大成皆可縱橫江湖,睥睨天下。同樣,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對劍法一知半解,囫圇吞棗,兩種劍法便只有更弱,沒有最弱。」
「弟子受教。」唐阿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阿富,你要謹記,練武之人斷不可心浮氣躁,更不可好高騖遠。」蕭芷柔道,「你不妨看看賢王府的謝玄,他此生只練『達摩指』一種武功,同樣獨步天下,傲視群雄。而在少林眾多絕學之中,『達摩指』只是其中之一。少林弟子中也有不少人練過達摩指,但真正能持之以恆,堅持幾十年的卻唯有謝玄一人,其他人則是急功近利,這山望著那山高,這種武功練幾天、那種武功練幾天,一味的追求武林絕學,到頭來只能一事無成,虛度年華。」
「谷主所言極是,縱觀武林群雄,真正的高手往往只依仗一門絕學成為江湖翹楚,而雜學者,無不是泛泛之輩,庸碌之徒。」
「真正的高手,拈花飛葉皆可傷人。至於庸才,即便你將天下的武林秘籍全部給他,他也練不出半點成就。」
面對蕭芷柔的諄諄教誨,唐阿富不禁面露沉思,似是有所領悟。
「宇文修,可敢接我一掌!」
突然,論劍台上傳來一聲暴喝。緊接著,溫廉雙掌齊出,萬千掌影化作兩道蛟龍,相互交纏著直撲宇文修而去。
掌影所過之處,空氣無不瞬間凝聚成雲霧,將掌影蛟龍隱匿其中,神出鬼沒,令人愈發難以捉摸。
「九影霄雲掌!」
伴隨著四周的陣陣驚呼,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強橫掌風,宇文修面不改色,鎮定依舊。
只不過,縈繞在其身體周圍的十八道利劍,卻是凌空一顫,驟然而出。
十八劍,轉眼化作十八道令人心悸的寒光,縱橫交錯,迂迴百折,朝呼嘯而來的九影霄雲掌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