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柳尋衣和秦苦回到七星樓時,夜色已深,子時將過。然而,七星樓內依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似是十分熱鬧。
大堂內,洛天瑾和騰三石迎面而坐。二人身後,分別站著賢王府和騰族的弟子。
洛凝語、謝玄、江一葦、雁不歸、慕容白、鄧泉等人赫然在列,雙方足有六七十人之多。
除此之外,四周零零散散地坐著一些好事之人,礙於北賢王的威名,他們誰也不敢輕易靠近,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收斂許多,與前兩日吵吵嚷嚷的喧囂場面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
當然,夜深至此,大部分客人早已回房歇息,留下看熱鬧的只是少數。
「府主!」
柳尋衣朝洛天瑾恭敬一拜,轉而又向騰三石拱手見禮:「見過騰族長。」
此刻,秦苦滿面愁容,從踏入七星樓的那一刻起,一直磨磨蹭蹭,猶猶豫豫,恨不能走一步退三步,似乎極不情願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回來了?」
騰三石對柳尋衣的見禮視而不見,將饒有興致地目光投向秦苦,朗聲道:「秦少俠,老夫要的人何在?」
「這……」秦苦硬著頭皮走到近前,吞吞吐吐,含糊其辭。
見秦苦左右為難,柳尋衣幫他解圍道:「騰族長,其實……」
「尋衣!」
話未出口,洛天瑾突然打斷:「這裡沒你的事,退到一旁候著。」
柳尋衣不知洛天瑾的心思,但見他語氣堅決,不容置疑,只能勉為其難地答應一聲,繼而在秦苦哭笑不得的複雜目光下,無奈地退到一旁。
「騰族長,請繼續。」洛天瑾對騰三石的態度甚是恭敬,對秦苦的尷尬視若無睹,猶如局外人似的優哉游哉地喝起茶來。
「哼!」騰三石冷哼一聲,再度向秦苦問道,「秦少俠,偷東西的蟊賊何在?」
「這……」秦苦厚著臉皮小聲嘟囔道,「沒抓到……」
「什麼?」騰三石眉頭一皺,沉聲道,「錢你收了,人卻沒抓到,似乎不太合規矩?」
秦苦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搪塞道:「我們約定的時間是三天,此刻還……」
「現在距天亮只剩幾個時辰。」騰三石打斷道,「試問這幾個時辰,你可否將那蟊賊抓來?如果可以,老夫不介意多等一會兒。」
言至於此,騰三石虎目一轉,別有深意地看向柳尋衣,又道:「當然,如果秦苦藉機逃之夭夭,老夫只好向柳執扇討要公道。畢竟,柳執扇曾力保秦苦周全,想必你們的關係……一定不一般。」
騰三石這番話,看似說於秦苦、柳尋衣聽,實則是向洛天瑾告狀。
果不其然,聞聽此言,柳尋衣、秦苦、洛天瑾三人的臉色同時一變。
不同的是,柳尋衣的臉上是尷尬,秦苦的臉上是羞憤,而洛天瑾的表情則有些耐人尋味。
「罷了!」秦苦大手一揮,嚷嚷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接你生意的人是我,與柳尋衣無關,不必找他麻煩。大不了……我把錢還你便是。」
「還?」騰三石冷笑道,「依照規矩,你應十倍賠償,而不是還錢這麼簡單。」
「一時疏忽,竟然誤中你的圈套。」秦苦的語氣變的有些懊惱,「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貪圖那五千兩。」
騰三石對秦苦的抱怨視而不見,淡然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秦苦的眼皮微微抖動幾下,順懷中掏出一沓銀票,依依不捨地扔在桌上,哀怨道:「這是我全部身家,你要忍心……便拿走吧!」
「私售武林大會的請帖,你賺了近三萬兩,再加上老夫給你的一萬兩,滿打滿算也不過四萬兩而已。」騰三石瞥了一眼桌上七零八落的銀票,目無表情地說道,「老夫姑且算這裡有四萬兩,可即便如此,你仍差老夫一萬五千兩。」
「老頭,你會不會算帳?」秦苦惱羞成怒,嗆聲道,「我收你五千兩,十倍是五萬兩。眼下已有四萬,只差一萬,何來一萬五?」
「你抓不到蟊賊,難道老夫的酬金不該退回來嗎?」騰三石質問道,「是老夫不會算帳,還是你想賴帳?」
「你……」
「哼!」騰三石見秦苦氣的面色漲紅,啞口無言,不禁蔑笑道,「依我之見,你身上恐怕多一文錢都沒有。」
被騰三石揭穿老底,秦苦又氣又恨,氣的是自己辛辛苦苦折騰一圈,最後竟給別人做了嫁衣,自己反而一文錢沒賺到。
恨的是騰三石太過陰險,三天前故作慷慨,結果卻是放長線釣大魚,自己掏出一萬兩,現在卻要收回五萬五千兩。
歸根到底,秦苦更怨自己見財起意,豬油蒙心。
秦苦自嘲道:「早該料到你們這些人十分狡猾,怎會心甘情願地做賠本買賣?」
「這不叫狡猾,這叫規矩。」騰三石不咸不淡地說道,「當初,你用騰族的金銀首飾,來賺騰族的錢。老夫依照規矩,一文錢不少地給你。現在,你也該依照規矩,一文不少地償還老夫。」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秦苦見騰三石食古不化,索性將心一橫,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撒潑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好!」
騰三石爽快點頭,轉而將陰沉的目光投向柳尋衣。尚未開口,秦苦突然插話道:「你我之間的事,不必牽扯外人。」
「你我?」騰三石面露鄙夷,哼笑道,「那好!你砍下一條胳膊,此事便一筆勾銷。」
「嘶!」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無不臉色一變,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秦苦如喪考妣,委屈道:「老頭,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何苦刁難我?」
騰三石心如止水,古井不波,漠然道:「不是刁難,是守規矩。有道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當日你親口承諾,老夫與眾英雄親耳聽到,難道你想食言自肥?」
「我……」
「騰族長不必為難秦苦,剩下的錢我出便是!」終於,柳尋衣按捺不住內心的焦慮,毅然開口道,「我馬上回房……」
「尋衣。」洛天瑾再度打斷道,「有件事我正想問你,希望你如實作答。」
柳尋衣一愣,下意識地應道:「府主請問。」
「三天前,你可否頂撞過騰族長?」洛天瑾的語氣平淡如水,令人聽不出喜怒。
「這……其實談不上頂撞,只是與騰族長有些分歧……」
洛天瑾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似乎對柳尋衣的「說辭」絲毫不感興趣,又道:「為何如此?」
「因為秦苦是被冤枉的……」
「他是不是被冤枉的,何時輪到你決定?」洛天瑾不耐道,「你先回答我,為何要替秦苦出頭?」
言至於此,洛天瑾陡然朝柳尋衣投來一道別具深意的凌厲目光。
見狀,柳尋衣登時一愣,他似乎從洛天瑾的眼神中察覺到一絲異樣,但一時又不能完全領悟他的深意,故而結結巴巴,幾次欲言又止。
「騰族長說你與秦苦的關係不一般,可有此事?」洛天瑾「提醒」道。
「秦兄是我朋友……」
「只是朋友?」洛天瑾眉頭一挑,又問道,「你可知他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鬼見愁』?是排在龍象榜第五位的一流高手?是神出鬼沒,居無定所的江湖遊俠?」
緊緊注視著洛天瑾那雙深邃的眼眸,柳尋衣好像明白一些,遲疑道:「是……我知道……」
「你又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洛天瑾責問道,「你是賢王府的黑執扇,你的一言一行並非代表柳尋衣一人,而是……賢王府。」
言盡於此,柳尋衣終於茅塞頓開,恍然大悟般連連點頭道:「府主,其實有件事我尚未來得及向您稟告,卻自作主張,先斬後奏,請府主責罰!」
柳尋衣此言,令秦苦、騰三石、洛天瑾的神情不約而同地發生變化。
相比於秦苦的茫然、騰三石的狐疑,洛天瑾的眼底深處卻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欣慰之色。
「說!」
「稟府主,其實我早已將秦苦招入賢王府,他現在是府中下三門的弟子。」柳尋衣心中竊喜,大義凌然道,「既是府中弟子,他被人責難,我身為黑執扇又豈能坐視不理?萬不得已之下,才對騰族長有所冒犯。在此,晚輩向騰老英雄賠罪!」
說罷,柳尋衣煞有介事地端起一杯茶,畢恭畢敬地遞到騰三石面前。
「什麼?」秦苦一臉錯愕,詫異道,「我……」
「秦兄!」柳尋衣匆忙打斷,「你我是兄弟,更是同門,我絕不會眼睜睜地看你出事。」說罷,柳尋衣朝秦苦快速眨了眨眼。
秦苦不明真相,但他知道柳尋衣不會坑害自己,於是不再爭辯。
「混帳!」洛天瑾故作震怒,喝斥道,「罰你回府後自領一百棍!」
「遵命!」
洛天瑾又將苦澀的目光投向騰三石,賠罪道:「騰族長,既是弟子犯錯,洛某身為府主自然難辭其咎。不如這樣,洛某願為騰族奉上白銀十萬兩,權當賠罪。不知騰族長意下如何?」
「你的錢,老夫一文不要!」
「這……」
騰三石軟硬不吃,水火不進。洛天瑾面露尷尬,一時語塞。
見雙方僵持不下,氣氛甚是尷尬,柳尋衣的眼中悄然閃過一絲別有深意的思量之色。
「騰族長!」
突然,柳尋衣主動湊到騰三石面前,在他滿含狐疑的目光下,附耳竊竊私語一番。
須臾間,騰三石冷漠的臉上驟然湧現出一抹濃濃的震驚之意,剛才的強硬氣勢轉眼消失的無影無蹤。
沉寂片刻,騰三石驀然起身,對桌上的銀票一文不取,逕自走到秦苦面前,教訓道:「年輕人,不要見錢眼開,滿心貪念。若被利慾纏身,終將墮入邪魔外道!秦苦,你要好自為之。」
說罷,騰三石又將虎目轉向柳尋衣,諱莫如深地說道:「你也一樣!洛天瑾品性低劣,手段卑鄙,口若懸河,十言九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若與他臭味相投,學一些巧言令色,信口開河的下流伎倆,遲早自食惡果。」
「騰……」
「住口!」
不等凌青開口駁斥,洛天瑾突然沉聲喝斷。他對騰三石的咒罵充耳不聞,反而緩緩起身,神情複雜地望著騰三石的背影,恭敬道:「騰族長慢走!」
「哼!」
對於洛天瑾的恭維,騰三石卻毫不領情,怒哼一聲,率人快步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