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中元風波(二)

  晌午,賢王府東堂內聚集下三門弟子近千人。

  「奉黑執扇之命,全力搜查洛陽城內所有的客棧、酒樓、茶肆、妓院等一切可供外人落腳的地方。」

  許衡持刀而立,身形如槍,神情肅穆,聲音亮如洪鐘,繼續道:「那人的身材樣貌、衣著打扮,剛剛洛門主已講的一清二楚。凡發現可疑之人,無論真偽,一律監視起來,並迅速回府稟報。日落之前,爾等務必搜遍洛陽城的每一個角落,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疏漏。敢有違令者,以通敵論處!」

  「是!」眾弟子齊聲領命,震耳欲聾,衝破九霄。

  「事不宜遲,出發!」

  伴隨著許衡的一聲喝令,下三門弟子迅速離開東堂,眨眼消散在柳尋衣的視線之中。

  「黑執扇……」許衡面露為難地望著柳尋衣,吞吞吐吐地說道,「雖然我們的動作已經很快,但那輛馬車畢竟是昨夜停在後巷的,我們現在去查,會不會……」

  「許大哥,你想說什麼?」柳尋衣打斷道。

  「我的意思是……賊人會不會早已潛逃出城?」許衡苦澀道,「我們縱使挖地三尺,到頭來也是枉費力氣。」

  洛凝語點頭道:「如果賊人真的出城,無異於龍入大海,虎入山林,我們再想找到他……只怕難如登天。」

  「雖然不知道賊人在不在城中,但我們必須放手一搏。」凌青鼓氣道,「去查,才有機會。如果只憑臆想便輕言放棄,府主一怒之下……只怕我們誰也難逃罪責。當然,最麻煩的還是黑執扇……」

  見柳尋衣神思恍惚,默不作聲,洛凝語不禁心生擔憂,輕聲安撫道:「放心!我一定不讓爹為難你。」

  「洛小姐現在是驚門之主,如何能動不動搬出賢王府大小姐的架勢?」

  柳尋衣尚未開口,一道悅耳的笑聲陡然自堂外傳來。緊接著,洵溱緩緩步入堂中。

  「你來作甚?」一見洵溱,洛凝語臉上的柔和之意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冷傲之色,「這裡是下三門議事的地方,豈容你自由出入?」

  「洛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洛府主交代,讓我授你一些江湖經驗和處世謀略。」洵溱不怒反笑,不以為意地回道,「如此算來,我也算洛小姐半個師父,為何不能來?」

  「你……」

  「你們與其在這裡枉費唇舌,不如早些出去打探賊人的下落。」洵溱不給洛凝語反駁的機會,轉而向許衡、凌青催促道。

  「笑話!」洛凝語輕蔑道,「如果賊人早已逃之夭夭,我們就算把洛陽城翻個底朝天又有何用?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洛小姐此言差矣,我敢斷言,那人一定還在城中。」洵溱諱莫如深地笑道。

  「為何?」許衡、凌青異口同聲,面露驚詫。

  「三更半夜,送這麼大一份『禮』給北賢王,不可能沒有下文。」洵溱道,「檀木棺材、八寶壽衣,再加上一輛馬車……少說價值百金。我想不會有人這麼無聊,不惜費時、費力、費錢,只為換賢王府幾句咒罵。」

  「這……」

  「能讓你們輕而易舉地查到檀木棺材的來源,然後又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買主的消息,如此顯而易見的『漏洞』,難道真的是誠心隱藏嗎?」洵溱搖頭道,「當然不是。以賢王府在江湖中的地位和聲望,此人非但敢送來棺材,而且還敢明目張胆地留下線索讓你們查到,原因只有一個。」

  「是什麼?」

  「他無懼賢王府,更無心躲藏。」洵溱一語道破天機,「之所以留下一個幼稚可笑的啞謎,八成是想戲耍你們一番。」

  言至於此,洵溱美目一轉,別有深意地望著若有所思的洛凝語,似笑非笑地問道:「洛小姐,你認為一個無懼賢王府、無心躲藏,甚至敢戲耍你們的人,會像尋常蟊賊一樣,慌不擇路地逃之夭夭嗎?」

  面對洵溱的反問,許衡、凌青皆面露躊躇之意。洛凝語又氣又惱,但一時又無法辯駁。只有柳尋衣,面色依舊平淡如初。

  儼然,對於洵溱的一番推論,柳尋衣早已瞭然於胸。

  「洵溱姑娘的意思是……賊人還在城中?」

  「不但在,而且一直在等著你們去找他。」洵溱信誓旦旦地答道,「從發現馬車到現在,已過去三個時辰。如果你們再晚一會兒,只怕會被人笑掉大牙。這也是洛府主嚴令柳執扇在一天之內,找出罪魁禍首的原因。畢竟,事關賢王府的顏面,馬虎不得。」

  洛凝語大吃一驚,錯愕道:「你的意思是……爹早就知道賊人仍在城中?」

  「洛府主何許人也?此等雕蟲小技,豈能瞞得過他?」

  「可是……」

  「罷了!」柳尋衣突然開口道,「有事日後再議,當務之急是儘快找到賊人。」

  「是!」

  許衡、凌青當即領命,快步離開東堂。洛凝語心有不忿,遲疑片刻,方才憤憤不平地嘟囔道:「說的天花亂墜,煞有介事,本姑娘倒要看看是真是假?哼!」

  說罷,洛凝語轉身離去,似乎不甘心落於人後。

  望著洛凝語匆匆而去的背影,洵溱話裡有話地說道:「洛姑娘乃性情中人,甚是可愛,柳執扇真是好福氣。」

  聞言,柳尋衣的臉色微微一變,正色道:「你休要亂點鴛鴦譜,此事說笑不得。」

  「鴛鴦譜?」洵溱故作茫然,好奇道,「我的意思是,洛姑娘出任驚門之主,盡心盡責,是黑執扇和下三門的福氣,你在說什麼?」

  「你……」

  被洵溱一番戲弄,柳尋衣尷尬無比,啞口無言。

  二人彼此對視,皆一言不發,氣氛漸漸變的有些微妙。

  「上次,鍾離姑娘自縊一事……」

  躊躇片刻,柳尋衣率先打破沉默,慚愧道:「我對你說了一些過分的話,仔細想想……其實是我太過偏執。今日向你賠罪,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你不必向我賠罪!」洵溱淡然道,「你我互不相欠。」

  「什麼?」

  「半月之前,黃玉郎將肅清之事牽扯到你頭上。」洵溱道,「那時,林方大和洛姑娘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跑來向我求助。然而,我當場拒絕,漠視你的生死。因此,你我算是扯平了。」

  聞言,柳尋衣的臉色逐漸變的有些古怪。

  「其實,這件事大哥已經告訴過我。」柳尋衣遲疑道,「據我所知,你非但沒有幫他們想辦法救我,反而還勸凝語不要理會我的生死,以免引火燒身。」

  「確實如此。」洵溱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柳眉一挑,戲謔道,「如何?柳執扇現在是不是對我恨之入骨?」

  對此,柳尋衣只是苦澀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反對。

  洵溱話鋒一轉,挑釁道:「你今日向我賠罪,究竟是真心悔改?還是擔心與我鬧翻之後,我會將你的秘密告訴北賢王?」

  聞言,柳尋衣的眼神陡然一變,緩緩起身,與洵溱對面而立,二人相距不過半尺之遙。

  「你不會揭穿我。」柳尋衣幽幽地說道。

  「為何?」

  「因為你希望我活著,至少……現在如此。」

  洵溱黛眉微蹙,嗤笑道:「漠視你的生死,也叫『希望你活著』?」

  「你不是漠視,而是暗中相救。」柳尋衣腳下一動,身形向前挪動幾分,與洵溱的距離更近一步,二人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喘息,「雖然你口口聲聲不管我的死活,甚至阻攔凝語救我。實際上,這一切都是你的激將法。」

  「激將法?」洵溱強作鎮定,明知故問,「我要激誰?」

  「你知道凝語對我有情,同時又深知她的脾氣秉性。你若好言相勸,盡心搭救,她反而不敢公然與府主作對,更不可能救我於水火之中。因此,你故意激怒她,讓她賭氣不惜與府主對立,誓要救我不可。」

  此時,洵溱的臉色開始變的有些不太自然,她艱難地吞咽一口吐沫,倔強道:「我若想救你,大可去求北賢王,何必激怒洛凝語?」

  柳尋衣的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道:「因為你知道,只有洛凝語才能說服北賢王。除她之外,任何人都沒有這個本事。你利用的,不止是凝語對我的傾慕之情,還有府主對凝語的父女之情。」

  面對柳尋衣的咄咄相逼,洵溱的眼眸深處竟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慌亂之意。

  突然,洵溱眼神一正,腳下後退一步,譏諷道:「柳執扇真是菩薩心腸,我明明是害你,你卻能自圓其說,把我想像成救你。真不懂你是聰明,還是愚蠢?」

  說罷,洵溱驀然轉身,背對著柳尋衣的臉上,一抹若有似無的欣慰之意一閃而逝。

  「柳尋衣,當日我不肯救你,並非故意激怒洛凝語,只是不想惹禍上身罷了。」洵溱頭也不回地冷笑道,「不要以為洛姑娘被你迷的神魂顛倒,天下所有女子便都會對你好。柳執扇自作多情,當心惹人恥笑。」

  「此事與情義無關,我只想感謝你的救命之恩罷了。」

  「大可不必!」洵溱語氣冷漠,斷然回絕,「一夜之間冒出這麼多你的罪狀,傻子也能猜到定是有人從中作梗。我不插手此事,是不想被人利用,更不想誤入圈套。我做的一切皆是出於自保,除此之外,別無他想!如果陰差陽錯激怒洛姑娘,從而救你一命,也只是巧合罷了。」

  「此話當真?」

  「字字無虛!」

  說罷,洵溱哼笑一聲,快步離去。

  待她走出柳尋衣的視線,輕蔑不羈的神色方才漸漸收斂。腳步微停,心中百般滋味,眼神更是複雜之極。

  不知何時?她的心跳已怦然加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