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坐享其成

  五月十五,靜江府。

  「宓兒,塢主醒了嗎?」

  一大清早,宋玉興沖沖地來到金復羽的房外,向院中擺弄瑤琴的窈窕女子說道:「我有要事回稟。」

  女子一襲雪白,衣袂飄飄,膚若凝脂,姿色可人。

  她是金復羽的貼身婢女,名曰「艾宓」,二十出頭的年紀。伺候金復羽衣食起居,陪他閒庭散步,為他撫琴消愁。可以說,只要金復羽身在金劍塢,她便寸步不離,晝夜相伴。

  金復羽對艾宓十分信任,甚至連自己的臥房也任由她隨意出入。此等待遇,縱使金劍塢四大高手也遠遠不及。

  此時雞聲方鳴,宋玉摸不准金復羽是否起床,故而向艾宓打聽,以免唐突。

  「昨夜,塢主與各派掌門聊至深夜,此刻尚未醒來。」艾宓目不斜視地擦拭著瑤琴,淡淡地回道,「宋公子稍安勿躁,請在此稍候片刻。」

  「昨夜……各派掌門可否再提辭行之事?」宋玉小心試探。

  「這是自然。」艾宓輕笑道,「塢主邀他們五月端午前來,並允諾給他們看一場天大的好戲。而今十天過去,卻連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們早已等的不耐煩,巴不得早日回家。」

  「消息從北方傳來,總要有些耐心才是。」宋玉神秘一笑,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諱莫如深地笑道,「你看,好戲這不來了嗎?」

  聞言,艾宓手中的動作陡然一頓,同時抬起頭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書信,狐疑道:「北邊來的消息?」

  「洛陽城。」宋玉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

  「宋公子稍候!」

  說罷,艾宓迅速起身,快步朝金復羽的房間走去。

  不一會兒的功夫,房內傳出兩聲輕咳,緊接著便是艾宓的聲音:「宋公子,塢主請你進來說話!」

  宋玉神色一正,趕忙將自己的衣袍整理一番,而後畢恭畢敬地朝房門走去。

  「塢主……」

  「進來!」

  不等宋玉在門外寒暄,金復羽慵懶的聲音已在房中響起。

  伸手輕推,門分左右,宋玉小心翼翼地邁入金復羽的臥房。

  此刻,一身白色寑衣,披頭散髮的金復羽正坐在桌旁品茶、用膳,艾宓乖巧地站在其身後,專心致志地為他梳理頭髮。

  「見過塢主!」

  「不必多禮。」金復羽不以為意地說道,「一大清早還沒用過早膳吧?坐下吃點東西。」說罷,他將自己面前的一碟點心,朝宋玉的方向輕輕一推。

  「謝塢主!」

  宋玉也不推辭,躡手躡腳地在金復羽對面落座,同時將手中的書信輕輕放在桌上。

  「塢主,洛陽來信了。」

  「結果如何?」金復羽輕瞥一眼書信,淡然道,「直說便是。」

  「端午當夜,洛天瑾的兒子洛鴻軒,強暴了鍾離木的女兒鍾離婉瑩。」宋玉一五一十地回稟道,「第二天,賢王府上下亂成一團,洛天瑾為救自己的兒子,不惜上演一出苦肉計。但他們沒能抓住狄陌,最後找了一個替死鬼。為讓這場戲演的逼真,洛天瑾把髒水潑在桃花劍島身上。當時,少林、武當、崑崙和北方武林中的諸多門派主事,皆在賢王府做客,據說場面十分尷尬。」

  「呵呵……」金復羽笑道,「這場局狄陌做的極好,既毀了洛天瑾的名聲,鬧的賢王府雞犬不寧,又離間了賢王府和崆峒派的感情,可謂一石三鳥。好!甚好!不枉我將他安插在賢王府這麼多年。洛天瑾急中生亂,糊裡糊塗,竟然把髒水潑給桃花劍島,難道他還嫌桃花劍島與賢王府的積怨不夠深嗎?這件事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洛天瑾早晚身敗名裂。經此一鬧,洛天瑾怕是沒工夫追查我們的秘密,我們亦可高枕無憂,專心籌備武林大會。」

  「還不止!」宋玉眼珠一轉,故作神秘道,「塢主不妨猜猜,此事結局如何?」

  「結局?」金復羽眉頭一挑,饒有興致地揣測道,「雖然狄陌的一石三鳥之計頗為高明,但憑洛天瑾的城府,絕不會讓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猜……他們把一切罪責全部推到替死鬼身上,然後再提出與崆峒派聯姻之策,以求壞事變好事,化干戈為玉帛。」

  「塢主英明!」宋玉欽佩道,「實不相瞞,洛天瑾想出的解決辦法,與塢主的猜測一字不差。」

  「這是自然。」金復羽漫不經心地笑道,「洛天瑾不是傻子,鍾離木也不是老糊塗。他們都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誰也不想拼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不過是為彼此找個台階下罷了。雖然鍾離婉瑩是鍾離木的寶貝女兒,可她終究只是一個丫頭。鍾離木老奸巨猾,豈會為一個丫頭而輕重不分,賠上整個崆峒派,以及自己辛辛苦苦幾十年的心血?更何況,事已至此,兩家聯姻是最好的結局,對賢王府、崆峒派,甚至是鍾離婉瑩和洛鴻軒,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畢竟,女子名節大過天,失節之事一旦宣揚出去,難免以訛傳訛,謠言四起。到時,只是吐沫星子都能將他們活活壓死。」

  「狄陌這把『劍』被塢主潛藏十幾年,如今鋒芒盡露……未免有些可惜。」

  「滴水穿石的道理你懂不懂?」金復羽反問道,「此事看似和平收場,實則在洛天瑾和鍾離木心中,皆已埋下一根毒刺。雖然眼下看不出蹊蹺,可一旦時機成熟,他們隨時會反目成仇,毒發身亡。更何況,自狄陌斷臂之後,他在洛天瑾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遲早會被他人取代。到那時,狄陌這把『暗劍』將再無半點價值。記住,一把劍藏的太久,難免會生鏽。與其等它鏽爛不堪,不如在它鋒芒最盛的時候,給予對手致命一擊。」

  「塢主聖明,宋玉欽佩至極!」宋玉心悅誠服,但臉上的笑意卻愈發神秘。

  見狀,金復羽不禁眼神一動,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遲疑道:「莫非……後面還有驚喜?」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塢主的眼睛。」宋玉自嘲一笑,解釋道,「實不相瞞,塢主雖猜破洛天瑾的心思,卻沒有猜中此事的結局。」

  「哦?」金復羽頓時來了興趣,忙道,「快講!」

  「本來,一切依照洛天瑾的計劃進行,兩家也的確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只不過……」宋玉按耐不住內心的竊喜,激動道,「最後關頭,鍾離婉瑩竟然上吊自盡。」

  「什麼?」此言一出,金復羽登時一愣,錯愕道,「你是說……鍾離婉瑩死了?」

  「死了!」

  「真的?」

  「千真萬確!」

  「嘶!」

  見宋玉信誓旦旦,金復羽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呢喃道:「若是如此,事情將變的更有意思。鍾離婉瑩一死,他們的一切心機勢必功虧一簣,無論是喪女之痛,還是顏面盡失,崆峒派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必然與洛天瑾鬧個天翻地覆。真沒想到,這小小的丫頭竟有如此氣魄。」

  宋玉趁機問道:「塢主,此事算不算意外驚喜?」

  「算,當然算!」金復羽連連點頭,「眾目睽睽之下,賢王府竟然逼死人家女兒,實在天理難容。如若這般……想必賢王府與崆峒派已經撕破臉……」

  面對金復羽的百般疑惑,宋玉卻是笑而不語。見此情形,金復羽的眼中陡然閃過一抹詫異之色,難以置信地追問道:「難道……還有變數?」

  「不錯!」宋玉直言道,「鍾離婉瑩死後,鍾離木夫婦惱羞成怒,誓與賢王府不死不休。洛天瑾故技重施,欲再演一場苦肉計,但此時的莊夫人已經徹底失去理智,差點殺了洛天瑾。」

  「她殺不了洛天瑾。」金復羽搖頭道,「直接告訴我,結果如何?」

  「結果是,洛天瑾的兒子洛鴻軒,在走投無路之下,為保全賢王府和自己父母的顏面,毅然選擇一人做事一人當。」宋玉鄭重其事地說道,「他向鍾離木夫婦連磕三個響頭,而後……自我了結,一掌拍向自己的天靈蓋……」

  「什麼?」

  此刻,金復羽再難保持鎮定,「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將身後的艾宓嚇了一跳,險些失手弄斷他的頭髮。

  「你說什麼?」金復羽眼神激動地望著宋玉,將信將疑道,「洛天瑾的兒子……死了?」

  「究竟死沒死,尚不知曉。」宋玉如實作答,「但至少有上百人,親眼看到洛鴻軒頭骨塌陷,七竅流血。十之八九是死了,即便能苟延殘喘的活下來,也定然變成一個廢人,甚至……活死人。」

  活死人,是指永遠昏迷不醒的人。

  「這……」呆若木雞的金復羽緩緩落座,眼神複雜至極,久久緩不過神來。

  「塢主,狄陌雖然身份敗露,卻讓洛天瑾斷子絕孫,絕對是大功一件。」

  「好!」金復羽漸漸從恍惚中清醒,不禁眉飛色舞,喜笑顏開,「太好了!洛天瑾自以為在江州勝過我一局,卻沒料到自己會斷子絕孫。沒人替你洛家延續香火,我看你還爭什麼名?逐什麼利?狄陌這步棋,走的遠遠超出我的預料,這個結果比殺死洛天瑾還要有趣。好!甚好!極好!」

  見金復羽難得高興,宋玉的心情隨之舒暢起來,附和道:「有道是『好飯不怕晚』。青城、峨眉、四大世家一直等著看戲,想必這場好戲,定能讓他們驚訝的目瞪口呆,啞口無言。哈哈……」

  說罷,宋玉神情一稟,又道:「塢主,老賈在信上詢問下一步計劃。依我之見,狄陌已經敗露,洛陽城不能再留。老賈的『金鳴苑』……是不是也該撤了?」

  「金鳴苑的價值,是為我們與狄陌互傳情報。」金復羽道,「如今狄陌大事已成,金鳴苑再無用處。」

  「既然如此,我馬上回信一封,讓老賈解散金鳴苑,儘快離開洛陽……」

  「不必!」宋玉話音未落,金復羽突然擺手道,「洛天瑾遭逢巨變,勢必追查到底,你現在回信讓他們離開,已經來不及了。」

  「塢主的意思是……」

  金復羽腦中飛速盤算,幽幽地說道:「眼下,洛天瑾尚不知曉此事與我們有關。我想……讓他永遠也不知道。你若回信,萬一被賢王府截獲,於我不利。」

  「莫非……塢主想放棄老賈?」宋玉驚呼道,「難道塢主不怕他把我們供出來?」

  「不會的!」金復羽自信道,「他的妻兒老小都在靜江府。有時候,一個人死,總好過滿門死絕。」

  「這……」宋玉心生躊躇,吞吞吐吐道,「老賈對塢主忠心耿耿,兢兢業業十幾年,如今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未免……」

  「不止老賈。」金復羽眼神一正,打斷道,「還有一人,比老賈兇險十倍,也不能再留。」

  「塢主說的是……」

  「狄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