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天瑾與絕情谷主之間……究竟有什麼瓜葛?」
此時,紫霄宮內只剩清風、凌瀟瀟、洛凝語三人。
凌瀟瀟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對清風的追問更是毫無反應。洛凝語看在眼裡,急在心頭。她既擔心自己的娘親,又牽掛遠在洛陽的父親。不明真相的她,忽聞洛天瑾或有苟且,難免心喬意怯,五味陳雜,久久緩不過神來。
「瀟瀟!」見凌瀟瀟魂不守舍,滿眼惆悵,清風不禁暗吃一驚,詫異道,「莫非……你知道此事?」
「我……」凌瀟瀟神情凝重,緩緩搖頭道,「不!我不相信瑾哥會辜負我。」
「為父也不願相信。」清風嘆道,「但江湖傳聞有鼻子有眼,甚至連少林都心生動搖,若真是空穴來風,豈能鬧的滿城風雨?」
洛凝語眼神一變,忙道:「外公,難道你懷疑我爹對娘不忠?」
「事到如今,已不再是你爹娘之間的私事,它將關乎整個賢王府的生死榮辱,甚至九月初九武林大會的結局。」清風沉聲道,「且不論此事究竟是真是假,但不要忘記人言可畏,眾口鑠金的道理。一旦你爹背上勾結異教的罪名,只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到時,出於明哲保身,少林、崆峒、崑崙必將對賢王府敬而遠之,而我武當……」
言至於此,清風的聲音戛然而止,同時面露糾結之色。
凌瀟瀟猛然抬頭,追問道:「武當如何?難道武當也要棄我們而去?」
「你是我的親生女兒,凝語、鴻軒是我的親外孫。至於天瑾,他非但是我的女婿,更是我一手養大的兒徒,我……我豈能忍心棄你們而去?」清風苦澀道,「然而,武當祖訓是『行俠仗義,匡扶正宗』。我身為武當派掌門,又豈能視而不見?置武當的清譽於不顧?」
「爹,此事一定是陰謀,您老人家可要明察秋毫。」凌瀟瀟勸道,「我相信瑾哥!賢王府與絕情谷纏鬥多年,兩家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瑾哥豈能與絕情谷主有私情?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州之事,除金劍塢和崑崙派之外,青城、峨眉以及四大世家皆親眼所見,他們雖與賢王府有隙,但起碼是名門正派,底線尚存。若是無的放矢,豈敢以訛傳訛?」
「崑崙派已親口承認,『偷師』一事純屬子虛烏有。」洛凝語辯解道,「爹插手此事,是想保住崑崙派免受無妄之災,與絕情谷斷無半點關係!」
見凌瀟瀟和洛凝語皆對洛天瑾「深信不疑」,清風饒是心中狐疑,此刻也不便再多說什麼。沉寂片刻,方才嘆息一聲,淡淡地說道:「真也好,假也罷!總之五月端午,天瑾一定要給天下人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儘快堵住悠悠眾口,以免一誤再誤。」
說罷,清風將疼惜的目光投向凌瀟瀟,無奈道:「還有一事……為父想提醒你。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江湖局勢瞬息萬變,武林大會召開在即,賢王府絕不能有半點閃失。因此,無論天瑾與蕭芷柔究竟有沒有私情,你都要……都要以大局為重,絕不能耍小姐脾氣,更不能將家醜外揚。一切……需等武林大會過後再議。」
清風此言,乍聽好似深明大義,實則十分冷酷無情。他的言外之意,已經判定洛天瑾與蕭芷柔之間必有私情。可即便如此,他仍要凌瀟瀟忍氣吞聲,目的不僅僅是為保全洛天瑾的江湖地位,更是為維護自己和武當派的聲譽。
東窗事發的結局,往往是讓女子「識大體、「顧大局」,獨自忍受背叛之苦。世人只許男人三妻四妾,卻不許女子紅杏出牆。世風日下,綱常淪喪,又能訴與誰說?
不知何時?凌瀟瀟眼中的淚水已是無聲而落,她淚眼婆娑地望著面色難看的清風,強顏歡笑道:「女兒自幼聆聽爹的教誨,豈能不知顧全大局的道理?其實,有些話爹不必說出口,女兒也知道該如何抉擇。您老人家將話挑明,女兒反而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瀟瀟,委屈你了。」清風心中苦澀,卻又無可奈何,只能連連嘆息。
「那個蕭芷柔……究竟是什麼人?」面對失魂落魄的凌瀟瀟,洛凝語心如刀割,憤憤不平道,「如果爹真被狐狸精迷住,我……」
「住口!」
洛凝語話一出口,凌瀟瀟陡然面色一沉,斥責道:「你是洛天瑾的女兒,豈能被流言蜚語所蠱惑,妄自非議自己的父親?此等無君無父,不忠不孝之言,為娘一輩子也不想從你嘴裡聽到!」
「可是……」
「沒有可是!」凌瀟瀟嚴厲道,「即便你爹與絕情谷主真有什麼瓜葛,那也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與你無關!身為人子,孝悌為先。莫說你爹一生光明磊落,俠肝義膽,縱使他惡貫滿盈,為禍天下,你也不能心存歹念,恩將仇報!」
「那大義滅親……」
「悖逆人倫,便是天下第一之不義,又有何資格自詡『大義』?」凌瀟瀟慍怒道,「從今往後,若再讓我聽到你對父親出言不遜,娘絕不輕饒!」
「娘息怒,女兒記下了。」
洛凝語知道凌瀟瀟此番嚴詞厲色,亦是在顧全大局,因此心中非但沒有半點怨恨,反而對自己的娘親愈發欽佩,同時也愈發心疼。
「語兒放心!端午之日,外公定讓你爹當眾立誓。」清風諱莫如深地說道,「要他在武林大會之後,親自蕩平絕情谷、誅殺蕭芷柔,還你娘一個公道,亦還他自己一個清白。」
……
四月十五,正午,洛陽城。
林方大做東,邀柳尋衣、洵溱、阿保魯、許衡、凌青、廖氏兄弟、「福壽康寧」等人,齊聚天香樓,一醉方休。
「今日雙喜臨門,值得我們好好慶祝一番!」
天香樓內,意氣風發的林方大無視周圍食客的異樣目光,一步躍上桌子,高舉著酒碗,大笑道:「第一件喜事,是許衡大哥……」言至於此,林方大突然揮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繼而改口道,「應該是許門主,傷勢痊癒,正式接任死門門主之位。兄弟們,這算不算一大喜事?」
「算!」
「福壽康寧」和廖氏兄弟帶頭起鬨,氣氛變的愈發亢奮。反觀許衡,一向豪爽的他此時卻顯的有些扭捏,尚未喝酒,臉已通紅。
「林方大,休要胡鬧,快下來!」許衡滿眼尷尬地催促道,「喝酒便喝酒,你上桌作甚?酒樓開門迎客,你這麼胡鬧豈不是打擾人家做生意?再者,自家兄弟高興,你何必吵吵嚷嚷,鬧的天下皆知?」
「就是!」凌青附和道,「你如此張揚,知道的是接任『死門之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接任『武林盟主』呢?」
「哈哈……」
凌青此言,頓時惹來柳尋衣等人的一陣鬨笑,許衡也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戲謔道:「老子要是武林盟主,便封各位兄弟為副盟主。中原武林十二豪傑的交椅,咱們也輪著坐坐!哈哈……」
「怕甚?」林方大滿不在乎地撇嘴道,「既是喜事,就不怕嚷嚷!誰要看不過眼,可以隨時走人。至於天香樓的損失,老子賠他便是。」
「沒錯!」廖川豪氣道,「難得今天高興,豈能不耍個痛快?」
「都住口,聽我說!」林方大大手一揮,又道,「今天還有第二件喜事,我的結拜兄弟柳尋衣此去吐蕃,一戰成名!嘿嘿……龍象山交給府主的信你們都見過了?尋衣已被龍象山奉為江湖後進十大高手之一,位居龍象榜第七位!算不算大喜事?」
「算!」
此言一出,頓時又引來一片叫好聲。
「不對不對!」廖海頗為不滿地擺手道,「那個『九命無歸』明明排在龍象榜第四位,門主將其手刃,理應接替他位居第四,為何卻排在第七位?屈居唐阿富、秦苦、悟禪之後,我不服!」
「言之有理!」許衡點頭道,「依我之見,柳兄弟的武功比唐阿富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何不能排在第四位?」
「第四位?哼!第三位的陸庭湘純粹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廢物,只會沽名釣譽,裝腔作勢。」廖川輕蔑道,「若非繼承他老子的祖業,就憑他也配排在第三位?我呸!依我之見,門主排在第三位亦無不可!」
「此言差矣!」柳尋衣反駁道,「我打敗簡仲,只是一時僥倖。實不相瞞,當日在唐古拉山,簡仲曾力戰大昭寺的四位紫衣上師,並將他們全部斬殺。而我,是在他的內力幾乎損耗殆盡時趁虛而上,雖然取勝,卻勝之不武,因此不能作數!」
「不錯,難得你還有自知之明。」洵溱揶揄一笑,而後話鋒一轉,向眾人解釋道,「柳門主武功雖高,但龍象山卻不甚了解。凡上榜之人,無一不是名震江湖的大人物,之前的第七位悟禪,苦練《易筋經》十餘載方才有此成就。至於唐阿富和秦苦,更是在血雨腥風中摸爬滾打多年,方才被龍象山選中。反觀柳門主,名噪江湖不過一年半載,與榜上其他人相比難免捉襟見肘。因此,能將他排在第七位,已是十分抬舉。」
「可是……」
「罷了罷了!」林方大撥浪鼓似地搖頭道,「管他第七還是第六,最重要的是榜上有名。喜事!大喜事!」
「不錯,喜事!」凌青大笑道,「林兄說的好,今日雙喜臨門,我們定要喝個痛快!來,干!」
「等一下!」
就在眾人端起酒碗,欲要開懷暢飲時,柳尋衣突然起身,正色道:「這第一碗酒,應該敬陳雍門主,若非陳兄以命相搏,只怕許大哥……難有今日。」
「對!」許衡精神一震,凝聲道,「第一碗酒,敬陳雍!陳門主,一路走好!」
「陳門主,一路走好!」
熱鬧的氣氛陡然變的嚴肅,眾人端起酒碗一起朝天而敬,隨之將酒潑灑在地,以敬陳雍。
「第二碗酒,敬湯聰!」柳尋衣神色傷感,悲慟道,「若非湯聰,我不可能識破簡仲的詭計,更不可能從吐蕃活著回來!湯聰,好走!」
「湯聰,一路好走,來世再做兄弟!」許衡眼泛淚光,顫顫巍巍地舉起酒碗,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湯聰,好走!」
伴隨著眾人的一聲齊喝,又一碗烈酒潑灑在地,以敬湯聰。
「第三碗酒,敬賢王府死去的兄弟!」
三碗烈酒,逝者如斯。剛剛縈繞在幾人臉上的亢奮之意,此刻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濃濃的悲痛,以及難以名狀的壓抑。
刀光劍影,血雨腥風。誰成誰敗?誰生誰死?
昔日的推杯換盞,把酒言歡,今日又剩下幾人?
今日的壯士凌雲,對酒當歌,明日又能否依舊?
江湖風雨漫天下,天下風雨盡江湖。
蓑衣掩掩避風雨,風雨瀟瀟血蓑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