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一,吐蕃。
寒風呼嘯,大雪紛飛,羌塘內外一片白茫,街上空無一人,家家戶戶緊閉門窗。
風雪嗖嗖,如刀似劍,片刻之間,皚皚白雪已將客棧大門上的那塊破匾,覆蓋的嚴嚴實實。
大門緊閉,門前白雪堆積過膝,若有外人從此經過,根本看不出它是一家客棧。
此處是「天水客棧」,不僅是羌塘城內唯一的一家客棧,更是方圓百里內唯一的一處落腳之地。
雖是如此難得,但天水客棧依舊生意冷清,門可羅雀。尤其是寒冬時節,更是數月都難開一張。
然而,天水客棧今年的運程似乎不錯,數日前剛剛送走一位客人,今日便又有兩人上門。
傍晚,外邊寒風肆虐,大雪飄揚。天水客棧內,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砰、砰砰。」
一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破客棧中原有的沉寂。
「吱!」
伴隨著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房門應聲而開。
此刻,門外站著一個身著藏袍,模樣憨厚的夥計,雙手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盆牛肉,半桶米飯,兩壺青稞酒。
門內之人,同樣身著藏袍,不過外邊還多套著一件皮裘大襖。即便如此,仍凍的臉色通紅,瑟瑟發抖。此人濃眉大目,鼻直口闊,模樣十分威武,但身材卻與相貌不成比例,甚是瘦弱。
二人沒有半句廢話,夥計將手中的托盤向前一舉,客人從腰間摸出幾塊碎銀子,隨手扔在托盤上,繼而雙手接過酒菜。夥計迅速將碎銀拿走,隨之轉身離去。
目送夥計離開後,客人方才端著酒菜退回房中,並將房門重新關上。
此刻,昏暗的房間內,還有一位身材稍顯魁梧的男人坐在桌邊,借著微弱燭光,反覆把玩著手中的藏刀。
此人的模樣有些奇怪,額頭凹陷,顴骨高高隆起,鼻子又大又挺,嘴巴卻緊緊的收在下巴里。雖是其貌不揚,但他那雙深陷眼窩的黑眸,卻不時地散發出一抹與之呆傻模樣迥然不同的精明之色。
「門主,咱們已進入吐蕃整整七日,今夜總算能吃上一頓熱乎飯。」矮瘦男人笑盈盈地將托盤放在桌上,並主動斟了兩杯酒。
「前面是唐古拉山,翻過此山,距邏些城便不遠了。」魁梧男人將米飯分成兩碗,朝矮瘦男人遞去一碗,並換回一杯青稞酒,低聲道,「湯聰,如果我沒記錯,洵溱安排接應我們的地方,正是這間天水客棧。」
此二人,正是從天山玉龍宮遠赴吐蕃,盜取佛蓮子的柳尋衣和湯聰。
為了掩人耳目,來此之前,洵溱曾特意為他們喬裝改扮,易容換貌,這才有了今夜這兩位模樣古怪的「吐蕃武士」。
「是。」湯聰邊吃邊應道,「洵溱姑娘真是神通廣大,勢力竟能延伸至吐蕃境內,嘿嘿……不過我始終不太明白,門主為何要將她和廖川、廖海留在玉龍宮?為何不一起入蕃?多個人也能多個照應。」
「多個人多個累贅才是。」柳尋衣搖頭道,「虧你自詡『神偷』,『攔路搶劫』靠的是人多勢眾,可『偷雞摸狗』這種事,則是人越少越好。多帶一個人,就多一分暴露的兇險,一旦事情敗露,甚至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
「門主教訓的是。」湯聰訕訕一笑,不敢反駁。
「除此之外,我將他們留在玉龍宮還有一個原因。」柳尋衣正色道,「監視宋玉和簡仲。」
湯聰眼珠一轉,好奇道:「此話怎講?」
「宋玉和簡仲雖不肯入蕃盜取佛蓮子,但他們也未曾離開天山,儼然賊心不死。」柳尋衣揣測道,「我擔心他們會趁我們遠赴吐蕃之際,來一招釜底抽薪,搶先和任無涯暗中勾結。如此一來,我們非但前功盡棄,而且還要白白冒著生死之險,替他人做嫁衣。」
「言之有理!」湯聰恍然大悟。
「洵溱明察秋毫,智謀過人,有她在天山坐鎮,相信宋玉和簡仲的詭計一定不會得逞。」柳尋衣眉頭微皺,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有一種感覺,金劍塢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宋玉雖然拒絕了任無涯的條件,但他在暗中一定還醞釀著某種陰謀……」
「什麼陰謀?」
「不知道……」
「砰、砰砰!」
柳尋衣話音未落,房門再度被人敲響。不等湯聰起身,門外已傳來一道蒼老的笑聲:「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
聞言,柳尋衣、湯聰登時臉色一變,二人神情肅穆,對視一眼,湯聰噓聲道:「門主,是洵溱姑娘定下的暗號。」
柳尋衣稍作遲疑,陡然起身,快步行至門前,隔門而答:「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嘿嘿,柳少俠、湯少俠,老朽半兩金,奉大小姐之命在此恭候二位,這廂有禮了。」
門分左右,一位身著青布棉袍的白髮老者,笑盈盈地站在門外。
「閣下便是半兩金?」柳尋衣上下打量著貌不驚人的老者,眼中流露出一抹狐疑之色。
「如假包換。」
半兩金嘿嘿一笑,繼而伸出右手,掌中托著幾塊碎銀,正是剛才湯聰賞給夥計的酒錢。
其實,這些銀子已被洵溱做過特殊記號,以供天水客棧接頭之用。
「請!」
柳尋衣將半兩金讓進房中,未等他開口寒暄,半兩金已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到柳尋衣面前,解釋道:「柳少俠,這是昨日大小姐差人送來的密信。你若早到兩日,定然與此信失之交臂。呵呵……」
「密信?」
柳尋衣面露遲疑,同時將信拆開,匆匆觀閱一遍。臉上的表情由最初的疑惑,漸漸變成凝重。
「門主,這是……」
「是洵溱的親筆信。」柳尋衣劍眉緊鎖,沉聲道,「不久前,府主曾快馬傳書,告訴她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見柳尋衣欲言又止,湯聰不禁心生焦急。
「蜀中、大理之事,皆以失敗告終。府主嚴令我們,務必將天山玉龍宮的差事辦妥。」柳尋衣神情複雜地說道,「信上還說,狄陌率人在哀牢山誤中埋伏,被龍象山所擒,隨行弟子一十八人……全部慘死。至於黑執扇狄陌,則……」
「則如何?」
「雖僥倖撿回一條命,但卻被人砍掉一隻胳膊。」
「嘶!」
柳尋衣此言,猶如當頭一棒,令湯聰的大好胃口瞬間消散,整個人變的手足無措,呆若木雞。
「竟……竟……竟然有這種事?」湯聰舌頭打結,吞吞吐吐道,「黑執扇武功高強,竟會被人砍斷一條胳膊,真是難以置信……」
「江湖險惡,莫說一條胳膊,就算是性命,也是說丟就丟。」柳尋衣收斂心思,正色道,「府主的三件差事,眼下已鎩羽其二,我們若不能功成而歸,賢王府必會深陷泥沼,難以脫身。因此,我們必須將佛蓮子取回,並成功拉攏玉龍宮。」
「門主,人算不如天算,眼下鄧八爺和黑執扇都……都辦砸了差事,你說我們此去布達拉宮,會不會也……」
「不會!」不等湯聰氣餒,柳尋衣已斬釘截鐵地否決道,「我們此行,必成必勝!」
面對柳尋衣、湯聰的忐忑焦慮,半兩金好似局外人一般,笑盈盈地站在一旁,默默聆聽,一言不發。
見狀,湯聰不禁眼神一動,試探道:「洵溱姑娘讓你等候我們,料想尊駕必有過人的本事,不知……你可否幫我們偷出佛蓮子?」
「湯少俠高看老朽了。」半兩金搖頭笑道,「大小姐早有預料,二位將佛蓮子盜走後,吐蕃全境勢必大肆戒嚴,到時恐怕就連只蒼蠅都休想活著飛出高原。至於老朽能做的,只是在二位平安回到天水客棧後,安排你們順利離開。」
「閣下有這般本事?」
「豈敢?老朽孤家寡人,談何本事?這一切都是大小姐的安排。」半兩金謙遜道,「老朽只是依照大小姐的吩咐,按部就班地做事罷了。」
「你們的大小姐……」柳尋衣猶豫不決地試探道,「究竟是何方神聖?她與少秦王又是什麼關係?」
「無論是我,還是大小姐,歸根到底都是為少秦王效命。」半兩金含糊其辭道,「大遼雖亡,但皇族血脈猶在,更不乏遼國子弟、忠勇之士,我等世受國恩,自當為少秦王鞠躬盡瘁,肝腦塗地。二位放心,只要你們能活著回到天水客棧,老朽敢以項上人頭作保,定將你們平安送出吐蕃。」
「洵溱果然有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本事。」柳尋衣感慨道,「我們尚未動手,她已替我們安排好退路。」
半兩金提醒道:「大小姐雖能免除二位的後顧之憂,但少秦王的勢力也只能滲透至唐古拉山以北,至於唐古拉山以南的密宗腹地,則要靠你們自己的本事。」
「有勞。」柳尋衣苦澀一笑,隨之拱手寒暄。
「其實,老朽早已收到大小姐的消息,知道你們二人不日即到。」半兩金笑道,「數日前,客棧曾來過一位器宇不凡的年輕客人,同樣年紀輕輕,龍鳳之姿,老朽險些將他誤認作柳少俠。嘿嘿……」
「打開門做生意,自是南來北往,形形色色。」湯聰接話道,「無甚奇怪。」
聞言,半兩金只是含笑點頭,並未過多談資。
「閣下深入吐蕃多年,深知此地的風土人情,不知能否提點一二?」柳尋衣話鋒一轉,懇請道,「也好讓我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吐蕃,少走些彎路。」
「好說!好說!」對於柳尋衣的恭維,半兩金似乎頗為受用,咧嘴笑道,「今日已是臘月二十一,二位若想順利辦差,恐怕腳程要再快一些才行。」
「為何?」
「據我所知,每年的正月初一,布達拉宮都會舉行『朝聖』儀式,吐蕃各地的虔誠信徒,皆會在當日前往邏些城敬香朝聖,參拜活佛。布達拉宮全年戒備森嚴,只有那天對外開放。你們若想混進布達拉宮,正月初一無疑是最好的時機。」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