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不怒自威,殺意盡顯。尤其是隋佐在言談舉止之間,那副視人命如草芥的淡定模樣,更令人心悸不已。
此話,若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只怕會立即招至一片嘲諷與不屑。但從手握數萬精兵悍將的西京將軍口中說出,其意義自是不言而喻。
隋佐此人,言出必行,說到做到。如此性情,西京府人盡皆知。
聞言,秦明的臉上變顏變色,一雙拳頭更是攥的骨節泛白。但他在隋佐那雙冷漠而傲慢的目光注視下,卻一忍再忍,遲遲未敢開口駁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其他人可以不在乎河西秦氏的生死存亡,但秦明身為秦家家主,卻不能不有所顧忌。
然而,對其他門派來說,隋佐的狂傲言辭,無異於誠心挑釁。一時間,眾人怒從心起,惡向膽生,紛紛叫囂著,欲求一戰。
「各位請稍安勿躁!」
見隋佐盛氣凌人,惹來群雄激憤,雙方劍拔弩張,愈演愈烈,蘇禾不禁焦慮更甚,趕忙向隋佐拱手道:「隋將軍,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絕不能激起戰端!」
「蘇禾,你何時變的如此畏首畏尾?」隋佐的眉頭微微一皺,輕蔑道,「不必擔心,此刻在西京城外,我已備下三萬大軍,只待本將一聲號令,他們便會即刻入城,將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漢人,殺個片甲不留!」
「嘶!」
此言一出,武場中頓時一片譁然,眾人面面相覷,無不面露驚駭之色。
三萬久經殺場的蒙古大軍,厲兵秣馬,枕戈待旦,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江湖中人雖然見慣了打打殺殺,但比起真正的戰場廝殺,他們卻大都一竅不通,毫無準備。
論武功,江湖中人的確比尋常的蒙古軍士高強不少,但戰場廝殺絕不是擂台比武,再厲害的江湖高手,若是孤身一人,陷入萬軍混戰的廝殺之中,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今日在場之人,大都是不懂戰法、不通兵略的江湖弟子。他們猶如一盤散沙,既無統一指揮,亦無臨敵陣法。一旦廝殺起來,只能各自為戰,須臾間必成潰敗之勢。
只憑這些人,想力拼三萬訓練有素、戰術精湛的蒙古精兵?無異於痴人說夢,異想天開。
「什麼?」蘇禾驚呼道,「隋將軍還調來了三萬大軍?」
隋佐淡笑道:「你、龍羽、胡震,皆是大汗的心腹愛將,是草原上不可多得的英雄。為救你們,莫說三萬大軍,就算是三十萬,又當如何?」
「聽隋將軍的意思……」洛天瑾眉頭一挑,別有深意地反問道,「你似乎早就知道我們抓了龍羽和胡震,所以今天是有備而來?」
聞言,隋佐的眼神悄然一變。此刻,他已意識到自己有所失言,故而面帶不悅地搪塞道:「在西京地界,任何事都休想瞞過本將軍的眼睛。」
言至於此,隋佐突然話鋒一轉,趕在洛天瑾追問之前,搶先問道:「你又是何人?」
「在下,洛陽賢王府,洛天瑾!」洛天瑾拱手道。
「哦?」隋佐一愣,繼而不懷好意地嗤笑道,「洛陽將軍汪緒統,就是死在你的地盤?」
洛天瑾眉頭一皺,鎮定道:「隋將軍此話差矣,汪將軍是在自己的府邸罹難,並非洛某的地盤。」
「是嗎?」隋佐一雙虎目直勾勾地盯著洛天瑾,話裡有話地冷笑道,「汪緒統之死,令汪總帥極為震怒。汪總帥遠在和林,中原之事,他未必有我清楚。至於汪緒統究竟是怎麼死的,你我心照不宣。」
隋佐此言,猶如一道利劍,深深插在洛天瑾的心底,頓時激起千層巨浪,翻騰不止。
洛天瑾雖然心中忐忑,但表面上仍裝出一副不明所以的糊塗模樣,朝隋佐微微一笑,但卻未在答腔。
「今天,這麼多漢人聚在這裡,莫不是在密謀造反吧?」隋佐眼神一正,朗聲喝道,「我奉勸你們一句,最好不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打什麼歪主意,否則我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刻,持續了半個時辰的狂風暴雨漸漸褪去,傾盆大雨變成淅淅瀝瀝的小雨,天色較之剛剛的陰沉恐怖,頓時敞亮許多。
「廢話少說!」隋佐大手一揮,沉聲道,「你們還不放人?難道真要讓本將軍下令踏平此地嗎?」
「這……」
由於城外有三萬大軍坐鎮,以至於剛才滿腔怒火,殺氣騰騰的武林群雄,此刻不禁變的有些唯唯諾諾,左右為難。
執意不放,難免一場血海廝殺,到時死傷幾許,怕是無法估量。
如果放人,又有虎頭蛇尾之嫌,有失武林群雄的體面。
各大門派的掌門人,皆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平日裡一言九鼎,說一不二,今日又豈能甘心屈服於隋佐?更何況,還是當著門下弟子,以及眾多江湖朋友的面。
行走江湖,生死是小,面子是大。
此刻,眾人皆左右顧盼,面露遲疑,誰也不敢冒然開口。
太強硬,得罪隋佐,招至殺身之禍,得不償失。
太軟弱,又擔心會被人取笑,甚至一輩子都要背負「無膽鼠輩」的罵名。
此時,誰先開口,誰就會落個裡外不是人的尷尬境地。
眾人情不自禁地將目光投向洛天瑾和金復羽,他們二人分別代表六大門派與四大世家,值此危難之際,也自然只有他們二人,能為天下英雄乾坤獨斷。
「究竟放不放人?」隋佐似乎沒什麼耐性,語氣更是十分強硬。
「不能放!」
突然,一道不容置疑的聲音在武場中響起。
在眾目睽睽之下,沈東善邁步而出,義正言辭地說道:「各位皆是中原武林的英雄豪傑,豈能屈服於一個蒙古將軍?若就此放人,天下英雄的顏面何在?漢人的尊嚴又何在?」
說罷,沈東善將目光直直地投向金復羽,眼中悄然閃過一抹古怪之色。轉而,他又向洛天瑾問道:「洛府主,你意如何?」
「沈老爺言之有理!」
洛天瑾與沈東善早已在暗中聯手,雖然他不知道沈東善究竟意欲何為,但也不會冒然駁沈東善的面子。
再者,洛天瑾對龍羽挾持洛凝語之事,一直耿耿於懷,故而從未打算輕易罷手。
「因為這幾個韃子,武林各派死傷慘重,而且還險些釀成巨禍。」金復羽緩緩開口道,「若就此作罷,我等還算什麼英雄好漢?與那些欺軟怕硬的無膽鼠輩,又有何異?」
「不錯!」騰三石義正言辭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幾個人在中原犯下累累血債,今天自然要他們血債血償。」
左弘軒附和道:「只要我們聯手,難道還怕這些韃子兵不成?莫說三萬,就算是三十萬又能如何?殺一個夠本,殺兩個還能賺一個!」
「不錯!」唐轅冷笑道,「我們一個殺十個,區區三萬人根本不夠我們殺的。」
有洛天瑾和金復羽挑頭,其他各派也不再有所顧忌,紛紛開口表態。一時間,壯志凌雲,豪氣沖天,武場中的戰意也隨之變的愈發濃郁。
見狀,蘇禾頓時面露驚詫之意,朗聲開口道:「一場誤會,實在沒必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說罷,他快步走向面色陰沉的隋佐,低聲勸道,「隋將軍,你絕不能動兵!如若不然,定會破壞大汗和嶺主的苦心大計!」
「不動兵?難道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翻天不成?」隋佐語氣不善地反問道。
「你且稍安勿躁,將此事交由我來解決!」蘇禾正色道。
說罷,在隋佐將信將疑的目光下,蘇禾神色誠懇地朝他重重點了點頭。
猶豫再三,隋佐勉為其難地答應道:「也罷!看在顏嶺主的情面上,我可以暫不動兵。但是,你要擺平這件事,我不希望這些漢人,在我的地盤上胡作非為。」
「一言為定!」
蘇禾與隋佐擊掌為約,而後回到武場中央,朝四面八方拱手說道:「蘇某深知各位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也知道各位不畏生死,無懼強權。但今日之事……本是一場誤會,我們沒必要鬧的你死我活。」
「誤會?」妙安嘲諷道,「蘇禾,你先是一個人來裝模作樣,後來見自己難以成事,便又讓隋佐帶兵前來。軟的不行便來硬的,好個恩威兼濟,軟硬並施,真是耍的好手段。哼!」
「蘇某敢對天發誓,隋將軍突然來訪,蘇某之前毫不知情……」
「夠了!廢話少說,要動手就痛快點,誰怕誰?」
「不錯!你們有刀,我們也有,誰死誰活還不一定……」
「媽的!咱們跟著這些韃子拼了……」
……
熙熙攘攘的叫罵聲絡繹不絕,充斥著整座武場。
此刻,六大門派和四大世家,早已忘了彼此間的恩恩怨怨,現在只想同仇敵愾,一致對外。
見狀,沈東善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得意之色。
「各位,眼下城外有三萬大軍,京北大營內還有兩萬鐵騎,他們訓練有素,配合默契,若與他們廝殺,你們勢必死傷慘重。」蘇禾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們不肯放人,無非是想要個交代,不願輕易妥協。但交代歸交代,又何苦非要拼個兩敗俱傷?」
洛天瑾眼神一動,沉吟道:「蘇禾,不可否認你說的有些道理,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想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但是,他們在中原殺了那麼多人,犯下一筆筆血債,此仇此恨,又該怎麼算?此而可忍,孰不可忍?因此,今天我們必須要得到一個滿意交代!」
「洛府主,金塢主,諸位英雄!」
蘇禾面色剛毅,獨自一人站於雨中,身姿挺拔如槍,頂天立地,義正言辭地拱手說道:「我不能讓你們殺了龍羽、胡震,更不能讓隋將軍向你們動兵!所以你們想要的交代,蘇某願一肩承擔!」
「嘩!」
蘇禾此言,立即引來一片驚呼。
金復羽面不改色,反問道:「你打算如何交代?」
「我……」
蘇禾的眼珠微微轉動,似是在苦苦思索。
片刻之後,蘇禾突然眼前一亮,繼而在眾人狐疑的目光下,他的右手稍稍一翻,轉而將鋒利無比的血影刀,朝著自己的肩頭,毫不猶豫地狠刺了下去。
「噗嗤!」
「嘶!」
伴隨著人群中一陣難以置信的輕呼,蘇禾的這一刀,竟然直接洞穿了自己寬厚的身軀,淌血的刀鋒,無所顧忌地從他的後背探出,渾圓的血滴凝聚在刀尖,伴隨著延綿不絕的雨水,滴滴答答的砸落在地。
「啊!」
蘇禾突如其來的舉動,頓時嚇的洛凝語、潘雨音等女子,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自己的雙眼。
「蘇大哥,你這是作甚?」柳尋衣大驚失色,錯愕道,「難道你……」
「今日有諸多武林前輩坐鎮,蘇某自比螢火,斷不敢與皓月爭輝。故而斗膽……」蘇禾手握血影刀,臉上毫無痛苦之色,甚至連眼皮都未眨一下。他目光誠懇地環顧四周,朗聲道:「斗膽替龍羽幾人,給各位一個交代!只要你們肯答應,蘇某願意『一刀換一人』。龍羽、啞坤、胡震、霍彪、裘猙,五個人,蘇某願捅自己五刀!若是一刀不可,便『兩刀換一人』,甚至『三刀換一人』……只要各位開口,無論多少刀?蘇某絕無二話!」
「漠北第一快刀,義薄雲天,英雄氣概,洛某佩服!」洛天瑾感嘆道。
「洛府主……」
「但是!」不等蘇禾開口,洛天瑾卻突然話鋒一轉,語氣冷漠地補充道,「蘇禾自扎五刀固然悲壯,但卻不足以彌補死去的那麼多條人命。但念其英雄氣概,洛某有一提議,還望各位斟酌。」
「願聞其詳!」各派掌門紛紛回道。
「五人,每人一掌!」
洛天瑾在一片好奇的目光下,轉而對蘇禾說道:「念你是個頂天地里的漢子,因此剛剛你捅自己的那一刀,便算是第一掌。只要你肯再受我們四掌,便讓你將這幾個狗東西活著帶走。但是,僅限於今天!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