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但我峨眉派未曾殺害唐乾,又何來的血債血償?」對於唐仞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慧春終於忍無可忍,惱羞成怒。
「你……」
「怎麼回事?」不等唐仞駁斥,葉桐已開口問道。
唐仞在葉桐面前不敢放肆,只能憤憤不平地將今晨發生在辰福客棧的慘劇,一五一十地告知葉桐,最後還將「屍體」與「念珠」奉上,以作證據。
葉桐白眉微皺,對唐乾的屍體細細查探一番,神色遲疑地點頭說道:「唐乾的確是死在峨眉刺之下。」
「葉前輩。」慧春大驚,急忙道,「峨眉刺雖是我派的獨門兵刃,但卻也並非只有峨眉弟子才能鑄造,外人若想鍛造,實在易如反掌。只憑傷口,絕不能斷定唐乾之死是我峨眉派所為。」
「那這顆念珠呢?」唐仞質問道,「你何不將峨眉弟子的珠串全都拿出來,讓我一一盤查?看看究竟是誰那麼不小心,被唐乾抓住把柄。」
「唐仞,你休要欺人太甚!」慧春道,「這種念珠天下到處都是,你何以斷言是我峨眉之物?」
「念珠雖不稀奇,但昨夜在辰福客棧內,隨身帶著念珠的,卻只有你們這群尼姑!」唐仞冷笑道,「不是你們,還會有誰?」
慧春怒不可遏,沉聲道:「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贓!唐仞,你信口雌黃,屢屢辱我峨眉清譽,只憑模稜兩可的揣測,便誣陷峨眉弟子殺了唐乾,試問誰能證明?」
「你說誣陷?誰又能證明?」
「我能證明!」
不等柳尋衣勸阻,陳雍已快步上前,朗聲道:「我能證明,昨夜的確是有人殺了唐乾後,再故意栽贓給峨眉派。」
此言一出,眾人臉色陡然一變。尤其是葉桐,一抹難以名狀的怪異之色,自其眉宇間一閃而過。
陳雍畢恭畢敬地朝眾人拱了拱手,隨後將今早柳尋衣與洵溱查探出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娓娓道出。
眾人聽後,無不面露驚奇之意,就連騰族弟子也不禁變的有些猶豫起來。
唐仞眉頭緊鎖,冷聲道:「賢王府與峨眉派一向關係匪淺,你當然幫著她們說話。」
「並非如此。」湯聰附和道,「我們還在窗欄上發現迷魂煙留下的粉末,足以證明陳門主所言非虛。」
說罷,湯聰將事先採集的一包粉末遞於葉桐,葉桐稍稍嗅探,便已瞭然一切。
「果真是迷魂煙。」葉桐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看來此事確有蹊蹺。唐仞,我知你為門下弟子報仇心切。但冤有頭、債有主,凡事都應有真憑實據,斷不能無中生有,冤枉好人。」
「可是……」
「罷了!」不等唐仞開口,葉桐卻頗為不耐地揮手打斷道,「其實老夫今日將各門各派請來,為的是化解六大門派與四大世家的矛盾,以免掀起一場不必要的江湖風波。」
柳尋衣遲疑道:「敢問葉前輩的意思是……」
「少林與河西秦氏的恩怨,老夫已略有耳聞。」葉桐幽幽地說道,「河西秦氏為『玄水下卷』之事,連殺少林十一位僧人。而今,少林為報仇雪恨,召集賢王府及六大門派,與其一道殺去河西。而秦家為求自保,則火速聯手金劍塢與武林四大世家,欲要對抗六大門派的發難。如此一來,八月初二,中原武林豈不是要鬧出大亂子?」
「我等只想與少林一起,向河西秦氏討回公道,絕無與之廝殺的心思。」胥准急忙解釋道,「葉前輩……怕是有所誤會……」
「誤會?」葉桐輕哼一聲,嗤笑道,「老夫縱橫江湖數十載,什麼是誤會,什麼不是誤會,我一眼便能看穿。這種事,名義上是討回公道,實則是藉機打壓對方,而你們這些人……到時又有幾人能活著走出河西?」
「師傅的意思是,既然此事是少林與秦家的恩怨,那其他門派便不要再冒然插手,讓他們兩家自己去解決。」彩蝶突然開口道,「你們插手,非但不會化干戈為玉帛,反而會越幫越忙。到時,少林與秦家為了各自的顏面,定會互不相讓,拼個你死我活。」
「言之有理。」柳尋衣不可置否地點頭道,「一旦廝殺,必將死傷慘重。更何況……少林十一位僧人之死,真相究竟如何,一切尚未可知,我們又豈能橫加干預?」
此刻,柳尋衣已得知葉桐的真正目的,不禁心中暗暗自責,暗罵自己不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冤枉江湖前輩心懷鬼胎。
其實對於六大門派與四大世家水火不容之事,柳尋衣一直心存芥蒂。他最不希望看到漢人自相殘殺,一旦中原武林陷入亂局,那對大宋朝廷而言,非但少了一支奇兵助陣,反而會徒增內亂,雪上加霜。
所以,對於少林與秦家的恩怨,柳尋衣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回去轉告你們的掌門人,若他們眼中還有老夫,便不要再繼續插手此事。」葉桐道。
唐仞目光猶豫,幽幽地說道:「葉前輩,若六大門派執意與少林狼狽為奸,難道我們還要對秦家棄之不顧?」
「什麼意思?」慧春嗆聲道,「什麼叫狼狽為奸?」
「既不與少林沆瀣一氣,爾等又為何要殺我唐門弟子?」唐仞三句話離不開報仇,足見其內心對唐乾之死何其震怒。
「一天!」
不等慧春開口,葉桐卻突然說道:「你們暫且在老夫的桃花塢中小住一日,明天老夫必將殺害唐乾的真兇找出來,給唐門和峨眉彼此一個交代,如何?至於其他人,也請在塢中暫歇一日,老夫要親筆修書一封,好讓你們給自家掌門人帶回去。」
「好說!好說!」
葉桐親自開口,眾人又豈能推辭,紛紛點頭應允。
晌午過後,彩蝶將眾人安頓在桃花塢中歇息。
為免紛爭,賢王府和六大門派的人,被安頓在東跨院。金劍塢及四大世家子弟,則安頓在西跨院。
東西分開,倒也免去彼此不少麻煩。
一晌無話,六大門派與四大世家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一下午相安無事。
天近黃昏,陳雍親自下廚,在東跨院設下一席酒宴,宴請峨眉、青城、武當、崆峒、崑崙幾派的弟子。
陳雍本來只打算宴請峨眉與崑崙,畢竟這兩派曾與他有舊。
但轉念一想,六大門派親如一家,若對其他三派視若罔聞,未免厚此薄彼,落人口實。故而,陳雍索性將眾人一道請來,並囑咐湯聰、廖川、廖海幾人,前往城中的酒樓,買些菜餚、美酒,以增顏色。
金烏西墜,玉兔東升。
今夜月明星稀,暖風徐徐,天地間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清爽。
此時,東跨院內擺下三張露天大桌,無需等人招呼,各派弟子便已紛紛落座,在一派推杯換盞的熱鬧聲中,一場小宴正式拉開序幕。
「尋衣,來嘗嘗我親自炒的黃酥豌豆。」陳雍興致極濃,連連舉筷為柳尋衣夾菜。待他看到柳尋衣吃完後的讚嘆模樣,臉上頓時眉飛色舞起來。
洵溱見狀,話中有話地笑道:「想不到陳門主不僅劍法超群,而且還能做得一手好菜。」
陳雍嘿嘿一笑,轉而面露苦澀,若有所思地解釋道:「其實這碟『黃酥豌豆』是惠英最愛吃的菜,當年我為了她,專程跑去峨眉山下,找當地最好的師傅學的。只可惜……她在世時,我做的『黃酥豌豆』總是不夠滋味,如今我好不容易掌握了火候,但她卻……」
言至於此,陳雍雙眼已紅,眼中還若隱若現地閃爍著一抹淚花。
見平日玩世不恭的陳雍,此刻竟如此動情,柳尋衣不禁深受感動。他主動攬著陳雍的肩膀,舉筷笑道:「她在九泉之下,一定會知道你為她所做的這些事。難得天下有這麼好吃的素菜,今夜我定要將它吃個精光,一飽口福……」
「不可!不可!」
還不等柳尋衣等人起鬨著下筷,陳雍卻如臨大敵一般,迅速將那盤黃酥豌豆端了起來,轉而對身邊一名峨眉弟子問道:「慧春師姐為何還不出來?這盤菜……我可是專程為她炒的。」
慧春與惠英是同門師姐們,昔日感情極深。
如今惠英已死,陳雍想讓慧春親口品嘗自己的廚藝,其實是想尋求一絲心裡的安慰。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陳雍已將對惠英的思念,轉移到曾與惠英相熟的每一個人身上。其中最為重要的,無疑便是峨眉派的一眾師姐妹。
「一盤豌豆能有什麼滋味?不如剁條羊腿啃著痛快!」
阿保魯見狀,悻悻地放下自己剛要去夾豌豆的筷子,哼哼唧唧地嘟囔道:「不吃便不吃!豌豆再怎麼做還是豌豆,總不能做出羊肉味來!哼!」
聞言,許衡、湯聰等人不禁哈哈大笑。
廖川端起一碗酒,朝阿保魯敬道:「這位兄弟說極對。來,我敬你一碗!」
「滾一邊去!老子不和你這漢人喝酒!」阿保魯冷哼一聲,轉而和蕭陽、蘇忽幾人對飲起來。
被阿保魯無情拒絕,一片好心的廖川臉上陰晴不定,好生尷尬。
這一幕惹的柳尋衣、洵溱等人忍俊不禁,紛紛鬨笑起來。
一時間,東跨院中的氛圍變的更加融洽熱鬧。
胥准、荀再山、鄭松仁等人,輪番來與柳尋衣敬酒。他們曾在泉州陸府,與柳尋衣有過一面之緣,所謂江湖中人不拘小節,今日再見,自當如多年好友一般,無拘無束,相談甚歡。
轉眼間,一個時辰過去,陳雍抱著那盤已經放涼的黃酥豌豆,滿眼焦急地望著二樓的一間廂房,那裡正是慧春住的地方。
「我說小師妹,慧春師姐為何還不下來?」陳雍焦急地催促道。
「誰是你師妹?」一名面相白皙的小尼姑,嗔怒地瞪了陳雍一眼,又道,「師姐她在房中沐浴,哪有這麼快出來?我看你還是別等了,就算師姐來了,也不會吃你做的菜。」
「不行不行!」陳雍連連搖頭道,「我再去把菜熱一下。小師妹,你去替我叫慧春師姐下來。今夜,無論如何我都要讓她嘗嘗我的手藝。」
「不去……」
「快去快去!」不等小尼姑滿腹牢騷地抱怨,陳雍已死纏爛打似的苦苦哀求道,「求你了,好師妹,乖師妹,漂亮小師妹,快去替我『通稟』一聲。」
見陳雍這副嬉皮笑臉的不正經模樣,小尼姑頓時臉頰一紅,轉而輕啐一聲,心不甘情不願地緩緩離席,憤憤不平地朝二樓走去。
見狀,陳雍朝柳尋衣等人擠了擠眼睛,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頓時又引來一片鬨笑。
「師姐!師姐!陳雍叫你下去嘗嘗他的手藝。待會兒,你一定要好好羞辱羞辱他。」
小尼姑獨自一人,嘟嘟囔囔地來到慧春房前,朝燈火通明的房間內大聲呼喊道:「師姐,你洗好了嗎?」
小尼姑等了許久,房間內卻無半點回音。
「砰、砰砰。」
小尼姑心生好奇,輕輕拍打著房門,呼喊道:「師姐,你洗好了嗎?」
等來的,又是一陣死一般的沉寂。
「師姐?我進來了。」
小尼姑眉頭一皺,隨即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一邊探頭朝房內望去,一邊壞笑道:「師姐,你可要穿好衣服,當心露了春光……」
「啊!」
話未說完,小尼姑戲謔的笑聲,卻陡然化作一聲滿含驚懼的尖叫,瞬間穿透整座桃花塢,令院中熱鬧的宴席,頓時安靜下來。
「怎麼了?」
眾人臉色驟變,不等有人開口詢問,柳尋衣和陳雍已腳下一頓,身形登時沖天而起,眨眼間飛上二樓,掠至小尼姑身旁。
此刻,小尼姑已昏倒在地,身體壓著門檻,房門半開半合,生死不明。
柳尋衣與陳雍面色凝重地對視一眼,隨即二人一左一右,同時將房門奮力推開。
可接下來映入他們眼帘的一幕,卻令二人全身的汗毛,瞬間立了起來。
房間內,慧春裸露的身體被懸吊在房梁半空。
在她的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滿針線,千絲萬縷從她的身體穿插而過,最終固定在四面牆壁上。
血流如注,一道道殷紅順著她的身體、順著一根根細線,緩緩流淌著,最終滴落在早已是一片血泊的地上。
無數根細若髮絲的紅線,在房間內縱橫交錯,編織成一張張恐怖的線網,錯綜而複雜。
慧春的身體,則變成這些懸浮於半空的紅線,相互交織的中心。
從額頭眉心一直到腳趾,一根接一根的紅線,如縫衣刺繡般穿體而過,將她的屍體生生扯拽懸吊在半空之中,就如同……一隻巨大的提線人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