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6章 隱秘心思(五)
「你這麼說……也不算錯。」
不知是洵溱的話戳中柳尋衣的軟肋,令其無從反駁,還是近在咫尺的二人氣氛漸生微妙,令他感受到一絲不自在,剛剛還穩占上風的柳尋衣此時竟面露窘態,在洵溱略顯得意的目光注視下,不著痕跡地後撤半步。
「我柳尋衣不是知恩不報的小人,答應你的事一定不會食言。」柳尋衣一邊搪塞,一邊倉促回坐,又道,「報恩自是無可厚非,只不過……誰先誰後猶未可知。」
「柳尋衣,你……」
「別急!」柳尋衣連忙打斷欲據理力爭的洵溱,慢條斯理地解釋,「正如伱我先前所言,只有我在中原武林站穩腳跟,才能幫你……幫西律武宗發揚光大。然而,在中原武林站穩腳跟絕非易事,此間曲折你也深有體會。因此,在不涉及與少秦王利益衝突的前提下,我相信你一定會繼續盡心盡力地幫我,直至我有足夠的本事可以反哺西律武宗為止。」
「相互成就,何來反哺?」洵溱一下就聽出柳尋衣話中的破綻,糾正道,「我幫你自是盡心盡力,但你幫西律武宗卻也不必等到功成名就。你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與我們共同進退理所當然。因此,你與西律武宗應該共同壯大,不分先後。」
洵溱的寸步不讓令柳尋衣暗暗咂舌,無奈道:「你這女人……真是一點兒虧都不肯吃。你我相識多年,深知我絕非咬文嚼字之人,卻仍要錙銖必較。」
「常言道『親兄弟,明算帳』。你我相識再久也要公私分明。」也許洵溱是為報這兩日柳尋衣的刁難之仇,此刻竟綿里藏針,字裡行間難掩對柳尋衣的揶揄,「你雖不是咬文嚼字之人,卻是一位善變之人。今日你我相談甚歡,你自是對我和顏悅色。可萬一他日我開罪於你,難保你不會翻臉無情。既然如此,我何不趁你良心未泯之際,替少秦王和西律武宗多爭取幾分好處。」
「善變之人?良心未泯?天吶!我在你心裡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柳尋衣哭笑不得,「若非你今夜幫我解開心結,就憑你剛剛那句話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如此寬容,莫不是……你還有其他事求我幫忙?」
面對一臉狐疑的洵溱,柳尋衣尷尬更甚,只能厚著臉皮一邊陪笑,一邊替自己圓場:「既然你我已敞開心扉,那我……有什麼事自然不會再藏著掖著,你說對吧?」
「早知你不會無事獻殷勤!」洵溱連忙擺出一副敬而遠之的模樣,轉身坐回柳尋衣對面,不悅道,「你總是不滿小女子工於心計,閣下堂堂一介大丈夫又何嘗不是?」
「那個……只是一樁小事。」面對洵溱的嘲諷,柳尋衣訕訕一笑,不再詭辯,「其實,我想問問……關於你那位兄長……」
「吳雙?」
「不錯!」柳尋衣連連點頭應道,「這位仁兄在中原武林神出鬼沒,而且每一次出現都能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年紀不大,一身武功卻深不可測,智謀城府也不容小覷……」柳尋衣一邊說著,一邊小心觀察洵溱的反應,將她每一個細微表情盡收眼底,「此等人物,究竟是何方神聖?」
「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吳雙是西遼寧王耶律欽的兒子,也是少秦王的親侄子。」洵溱不答反問,「怎麼?難道你懷疑我捏造他的身世?」
「不不不!」柳尋衣極口否認,「我當然不是懷疑他的身份,我只是好奇……吳雙和少林寺究竟有何淵源?試想,一邊是西遼皇族的貴公子,一邊是中原武林的名門正宗,二者似乎……八竿子也打不著。」
「莫非你懷疑少林寺已經被我們收買?若真有少林相助,我們又何必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當然!當然!」柳尋衣自嘲一笑,「區區在下,豈敢和少林相提並論。我只是好奇,遠在西域的吳雙,究竟如何與少林寺扯上關係?換言之,年紀輕輕的他是如何與玄雲、玄風、玄山、玄海四位高僧結為忘年之交的?」
聞言,洵溱臉上的戲謔之意漸漸收斂,一雙忽明忽暗的眸子別具深意地打量著故作隨意的柳尋衣,疑聲道:「你到底想問什麼?不必顧左右而言他。剛剛是你自己說,你我已經敞開心扉,任何事都不必藏著掖著。既然如此,現在你又為何兜圈子?」
「這……」柳尋衣目不斜視地望著洵溱,思忖片刻,方才坦言相告,「實不相瞞,我最近聽到一些……傳聞,關於吳雙和少林寺之間的傳聞。」
「哦?什麼傳聞?」洵溱不動聲色地追問。
「據傳,吳雙是……是一位少林空字輩大師在西域收的關門弟子,論資排輩,他與少林玄字輩的幾位高僧皆屬平輩。也就是說,他和玄雲、玄風、玄山、玄海……還包括當今少林方丈玄明,是同門師兄弟。」
只此一言,洵溱的心思驟然一變,雖然她極力掩飾內心的波動,但微微顫抖的雙瞳已然將她出賣。
「至於那位空字輩大師究竟姓甚名誰,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畢竟,你那驚世駭俗的易容術……也是出自這位前輩之手。」柳尋衣不顧思緒混亂的洵溱,語氣複雜地繼續說道,「如我所料不錯,從我開口提起吳雙的那一刻,你已是心如明鏡。其實,一直遮遮掩掩,顧左右而言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這……」
「你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我猜……是想試探我對吳雙的底細究竟知道多少?」柳尋衣緊緊盯著面色陰晴不定的洵溱,話裡有話地提醒,「從現在開始,我希望你要麼不說,要麼說實話,不要再找任何理由和藉口搪塞我。」
「是……空盛前輩。」洵溱心知柳尋衣能說出「少林空字輩高僧」及「易容術」,必定對吳雙和空盛的關係了如指掌,自己再繼續隱瞞非但毫無意義,反而有可能害二人間隙更深,於是不再隱瞞,「有關吳雙和空盛前輩的關係,我本無意欺瞞。只不過,空盛前輩曾有囑託,不可將他的消息肆意泄露。再者,此事畢竟是人家師徒的私事,所以我才……」
「我明白,也沒有任何怪罪你的意思。」柳尋衣道,「吳雙的私事確實與我無關,但空盛前輩的消息,我卻不得不問。你應該知道,蕭谷主、桃花婆婆、潘姑娘,甚至河西秦氏,都與空盛前輩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所以……你想知道什麼?」見柳尋衣體諒自己的難處,洵溱那顆懸著的心漸漸落地,表情和語氣也不再像剛剛那般侷促。
「我想替桃花婆婆和蕭谷主了卻一樁心事。」柳尋衣強壓著內心的激動,語氣變得愈發懇切,「你能不能告訴我,空盛前輩他……是否尚在人間?如果他還活著,現在又身在何處?」
「不知道!」洵溱的回答簡單而直接,「我已有許多年沒有見過他老人家,至於他在不在人世,我也不知道。」
「怎麼可能?你不是他的弟子嗎?」柳尋衣心有不甘地問道,「你的易容術……」
「雖然我從空盛前輩身上學了一些移形換貌的本事,卻從未被他收入門下,因此也算不上他的弟子。」洵溱苦笑道,「我也希望拜師學藝,只可惜……天資平庸,武學悟性遠不及吳雙的千分之一,再加上空盛前輩收徒苛刻,我自是無此福分。他肯傳授我易容術,一是由於當時的我心有不忿,整日對他死纏爛打,空盛前輩雖是世外高人,卻偏偏對胡攪蠻纏的小女子無可奈何,只能借傳授我易容術為條件圖個耳根子清淨。二是仗著吳雙的情面,空盛前輩可以不給我機會,卻不能不給他的愛徒三分薄面。」
「既然如此,空盛前輩應該與你們生活在一起才是……」
「空盛前輩何許人?焉能像尋常門客那般受我們管束?」
「這……」
「空盛前輩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他想見的人自然可以見到他,他不想見的人,縱使踏破鐵鞋只怕也尋不到半分蹤跡。少秦王乃西遼之主,可他與空盛前輩也僅有數面之緣。當年,若非吳雙的緣故,恐怕我也沒有機會向空盛前輩當面求教。」
洵溱此言,猶如一盆冷水,瞬間將柳尋衣那顆炙熱的心澆的冰涼,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如此說來,當今世上唯一能夠找到空盛前輩的人……就是吳雙?」
「至少在我認識的人中,僅此一位。」
「吳雙何在?」柳尋衣仍不死心,「我可以求他引薦空盛前輩。」
「這……」洵溱面露難色,「我也不知道。」
「什麼?」柳尋衣大吃一驚,「他不是你的兄長嗎?怎麼你連他的下落都……」
「雖然我不知道他在哪兒,但我可以肯定他沒有離開洛陽城,而且很快就會再出現。」
柳尋衣聞言一怔,將信將疑地望著胸有成竹的洵溱,遲疑道:「何以見得?」
「他告訴過我,此番前來不僅為救你於水火,另有一樁十分重要的事,而且此事也與你有關。」
「與我有關?」柳尋衣疑惑更甚,好奇更甚,焦急更甚,「什麼事?」
「不知道。」
洵溱一問三不知,令柳尋衣頭大如斗,內心憋屈卻又無計可施。
望著柳尋衣雙眸中若隱若現的幽暗紅光,洵溱的眼神悄然一變,下意識地將身體後傾幾分,同時朝柳尋衣輕輕擺手,似乎在示意他控制情緒。
「你……這是作甚?」
洵溱的舉動成功轉移了柳尋衣的注意力,當他費解地看向如臨大敵的洵溱時,眼眸深處的紅光隨之消散殆盡。
「你有沒有發現,自從你傷愈之後……性情變得越來越古怪?」雖然洵溱暗鬆一口氣,但言語間仍透著一絲謹慎,「衝動易怒,甚至有些……躁動不安。」
「這……」
「我懷疑,是你在葬龍潭沾染的陰毒之力愈發猖獗,甚至已漸漸沁入你的心脈,令你稍感不悅即凶性驟起,狂躁難耐。」
「是嗎?」柳尋衣若有所思,喃喃自語,「聽你這麼一說,我也發現自己這段時間確實有些不對勁,感覺胸口時不時地聚攏著一團陰鬱之氣,堵得我好生難受,不吐不快……」
「你的『不吐不快』,恐怕也只有肆無忌憚地出手,縱情地發泄一番才能緩解。其實,不止剛剛對我如此,早在你與清風交手時,這種情況就已有顯現。只是這幾日……愈發頻繁。」洵溱黛眉緊蹙,語氣愈發沉重,「看來桃花婆婆還是低估了葬龍潭對你的影響,她認為憑你渾厚的內力完全可以壓制,卻不知這股陰毒之力雖未直接傷害你的性命,卻在間接蠶食你的心智。此患不除,你終將心性大變,迷失自我。到時候,你雖然沒有變成任人擺布的傀儡,卻會淪為這股陰毒之力控制下的一具行屍走肉……善念無存,殺心永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