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2章 隱秘心思(一)
「你……你何時學得如此無賴?」
似乎被柳尋衣那雙深邃的眸子盯得渾身不自在,一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洵溱,此時竟表現的有些慌亂。
尤其是,感受到柳尋衣那雙如鋼筋鐵柳般強悍的臂膀,牢牢禁錮著自己柔若無骨的身軀,饒是洵溱暗暗施展出全身的力氣竟也無法撼動分毫,反而在柳尋衣的懷中越陷越深,緊貼其寬厚而結實的胸膛,忽覺一股如東升旭日般的暖意從四面八方襲來,似滔滔江水,延綿不絕,如熊熊烈焰,無窮無盡。
直令洵溱感到一陣呼吸急促,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更如小鹿亂撞般怦怦直跳,任由她盡力平復,可心緒依舊不受控制地泛起陣陣驚濤,盪出層層漣漪。
近在咫尺,相互凝視,漸漸嗅到洵溱身上散發出的醉人幽香,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在一呼一吸間撲面而至的淡淡溫熱,本意只想捉弄洵溱一番的柳尋衣,此刻竟心猿意馬,於不知不覺間思緒迷離,愣愣地注視著洵溱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龐。
如此之近,他幾乎可以看見其白皙的肌膚下一抹紅暈從臉頰蔓延至耳垂,一時間望得出神,腦中一片空白。
就這樣相視良久,柳尋衣竟於恍惚間緩緩俯身,情不自禁地向著洵溱因抑制不住的緊張而微微啟合的朱唇榴齒迎去。
「我不是趙馨!」
千鈞一髮之際,洵溱堅定的聲音悄然響徹在柳尋衣的耳畔,登時令其精神一振,恍惚的意識瞬間清醒。與此同時,一股難以名狀的糾結籠罩心頭,似懊悔、似失落、似迷惘、似自責。
「我……」
「你打算這樣抱我多久?」面對心亂如絲,啞口無言的柳尋衣,洵溱先一步恢復理智,一雙美目諱莫如深地望著又羞又愧的柳尋衣,忽然莞爾一笑,「伱們漢家男子就這樣對待弱質女流?想摟就摟,說抱便抱,又算不算……輕薄人家?」
「對……對不起……」
漸漸意識到自己失態的柳尋衣連忙放下洵溱,而後猶如犯錯的孩童般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認錯不是,只怕越描越黑。不認錯更不是,唯恐洵溱誤會自己是貪歡之輩,好色之徒。一時間,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說出下文。
「好一個柳尋衣,從哪兒學來此等下三濫的招數?」洵溱匆匆整理妝容,收斂心緒,進而為緩解尷尬,主動出言調侃,「若非遇上我,恐怕別家姑娘早已中了你的奸計,上了你的賊船。」
「什麼奸計?什麼賊船,我……無心的。」柳尋衣倉促辯解,「見你不依不饒,迫於無奈才出此下策。我柳尋衣對天發誓,對你無意冒犯,只是……有些魯莽。」
「無意冒犯?」洵溱柳眉一挑,故作不滿,「莫非你在嘲諷我身為女子,全無吸引男人的魅力?」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是我很有魅力,方才令你意亂情迷?」
「這……」
洵溱炮語連珠似的追問,令心緒不寧的柳尋衣頭大如斗,無言以對。
「柳尋衣,你不該如此!」突然,洵溱收起臉上的戲謔,語氣變得分外凝重。
「確實不該!是我唐突了……」
「你傷勢未愈,豈能冒然涉險?」
「什麼?」
聞言,柳尋衣一愣,他本以為洵溱責怪自己不應該莽撞戲弄於她,卻不料洵溱說的竟是另一回事。
「鋤奸大會令你元氣大損,傷勢頗重,你怎敢擅自運功?萬一剛剛你內力錯亂或是體力不支,以至輕功失當,跌落寒水,又當如何?」洵溱一本正經地責備道,「難道潘姑娘沒有告誡你要好生療養,不可輕舉妄動?」
「潘姑娘千叮萬囑,是我……沒聽她的話。」見洵溱一心關注自己的傷勢,柳尋衣不由地心生感動,看向洵溱的目光變得愈發柔和,「我如此待你,你卻不計前嫌,我……實在羞愧。」
「休要誤會!」洵溱眼神微變,匆忙背過身去,似乎不敢讓柳尋衣看到自己的表情,故作冷漠地辯解,「我關心你,只因你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我們費盡心機,在你身上投了那麼多本錢,如今尚未見到回報,又豈能捨得你死?萬一你有什麼三長兩短,這筆買賣我們豈不是虧大了?」
「這倒是!」柳尋衣知曉洵溱言不由衷,卻不道破,逕自說道,「話雖如此,我仍要和你說聲對不起。」
「我非中原女子,對你剛剛的莽撞……不會太在意……」洵溱故作灑脫,頭也不回地朝柳尋衣輕輕擺手。
「我說對不起,並非是為剛剛的舉動。」柳尋衣目不轉睛地望著洵溱的背影,眉宇間浮現出一抹淡淡的鬱結,沉默半晌,方才下定決心,幽幽開口,「我說對不起,是因為……我錯將你……認作馨兒,險些犯錯。」
只此一言,洵溱的表情瞬間凝固。饒是她背對著柳尋衣,微微一顫的身軀依舊出賣了她在剎那間的震驚,或許……還有幾分失落。
洵溱聽到的是柳尋衣發自肺腑的道歉,可她看不見的是,當柳尋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口同樣像是壓著一塊巨石,以至面如死寂,眼泛淚光。
也許,他們明白彼此的心意,又同時奮力克制著連自己都漸漸混淆的複雜情感。因為他們清楚,柳尋衣和洵溱從一開始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的交集始於利用,必將終於背叛。因此,面對一樁永遠不可能得到結果的感情債,依他二人的聰慧明智,又豈會自尋絕路?
「馨兒?想不到過去這麼久,你依然叫的如此親密。」洵溱迅速摒棄心頭雜念,緩緩轉身,言行舉止已重煥恬淡自信,揶揄道,「你的馨兒,如今已貴為蒙古王妃。洛陽城怎麼說也是蒙古人的地盤,你當心禍從口出。」
「我惹的禍還少嗎?」柳尋衣滿不在乎地笑道,「有你這位智謀超群的幫手在身邊,縱然闖下天大的禍事我也無懼。」
「你真當我是有求必應的活菩薩不成?」見柳尋衣如此厚臉皮,洵溱眉心一蹙,故作嗔怒,「以前的你孤苦無依,幫你算是情分。可現在你已今非昔比,在中原武林聲名鵲起,財雄勢大,似乎輪也該輪到我受你照顧才是,豈能再為你收拾爛攤子?」
「聲名鵲起不假,但財雄勢大……卻如夢幻泡影,又與我何干?」柳尋衣輕嘆一聲,將心中苦悶娓娓道出,「寥寥數日,天翻地覆,仿佛……我已不再是我。」
「什麼叫我不再是我?男子漢大丈夫,何故扭扭捏捏作女兒態?想說什麼直言便是,休要故弄玄虛!」洵溱邁步走到亭中的石桌旁,盈盈落座的同時伸手示意柳尋衣也坐下,話裡有話地試探,「只不過,你肯……或者說你敢與我說心裡話嗎?」
「算不算心裡話,我也說不清楚。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話,我面對那些摯友親朋竟說不出半個字,但對你……卻願意傾訴幾句。」
「看來我們的柳大俠已然暗懷心結良久,鬱郁難歡不知幾何。」洵溱戲謔道,「你願意和我說,無非是將我視作不重要的人,或者篤定我是漠視你愁歡的冷血動物。至於你的摯友親朋,都是你來之不易的心肝寶貝,怎捨得讓他們替你憂心?」
「我……」
被洵溱一語道破自己的隱秘心思,本欲矢口否認的柳尋衣忽覺老臉一紅,稍顯尷尬與羞愧地朝洵溱訕訕一笑,道:「非卿對我不重要,亦非卿冷血,只不過是……你秀外慧中,且置身事外,料想看得比較通透。」
「秀外慧中?如此奉承可不像你柳尋衣的做派。」洵溱直言不諱,「你說我『置身事外』,想必你的心結與西律武宗無關,甚至……與中原武林也關係不大。」
「是我自己!」洵溱的聰慧令柳尋衣眼前一亮,但面色仍十分憂鬱,似有萬千愁苦縈繞心間,他在洵溱對面緩緩落座,心事重重地幽幽開口,「兒時逃難,我和秦衛、玉兒相依為命,只求填飽肚子,不被餓死凍死。玉兒走失後,我進入東府,只求能夠習得一身本領,可以早日找回妹妹。有幸被侯爺賞識器重,一路從金刀校尉破格提拔為東府少保,彼時的我崇文尚武,意氣風發,自信此生定能憑藉自己的本事為朝廷建功。再之後……」
「再之後,你遇到這輩子最大的坎坷,趙馨!」洵溱毫不客氣地冷笑接話,「這位出身顯赫,國色天香的大宋郡主,令血氣方剛的你魂牽夢縈,如痴如醉,也徹底改變你平步青雲,扶搖直上的坦途和命運。」
「馨兒她……確是我命中注定的難關,但絕非我的坎坷。」柳尋衣倔強地糾正,「畢竟,和她相遇、相識、相知、相……那段日子,是我柳尋衣一生難忘的美好。」
「是不是美好我不知道,但一定很難忘。因為遇到趙馨後,你所追求的不再僅僅是兄妹團圓和建功立業,而是又多了一個,與趙馨長相廝守。」洵溱此言,頗有幾分揶揄之意,「更有甚者,這段兒女情長一躍超過找回妹妹和謀取功名,成為你的首要目標,是也不是?」
「當然不是……」
「欸!」未等柳尋衣辯解,洵溱已滿不在乎地擺手打斷,「是不是你心裡清楚,不必向我解釋,與我無關。」
言至於此,洵溱柳眉輕挑,話鋒一轉:「你說這些……是不是想告訴我,過去的你無論淪落街頭還是混跡朝堂,都有一個支撐著你咬牙走下去的目標。至於現在的你,恰恰因為有錢有勢,無病無災,反而失去了主心骨,以至心生迷茫,不知接下來何去何從?」
「不錯!」見洵溱洞悉自己的內心,柳尋衣面露喜色,連連點頭,「之前我與朝廷反目,又被清風父女算計,遭到各路人馬輪番追殺,那時候根本由不得多想,能活命便是不幸中的大幸。可如今,我已無性命之虞,非但替自己洗脫冤屈,而且找回失散多年的妹妹,甚至連自己的身世也……與我而言,今日的一切不可謂不圓滿,『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在我身上得到應驗。天從人願,我自是滿心愉悅,歡喜無限。可歡喜之餘,我卻漸生迷惘。正如你所言,現在的我……不知何去何從?」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