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玄明、殷白眉、鍾離木、唐轅幾人各懷鬼胎,相互試探之際,青石廣場上的局勢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掙脫束縛的柳尋衣,目不斜視地一步步朝清風逼近。
與此同時,義憤填膺的蕭芷柔、騰三石几人無不精神一振,紛紛摒棄雜念,毅然決然地挺身而出。
此刻,唯有謝玄依舊在混亂的局勢中保持三分理性,深知「過猶不及」的他一直用擔憂而忐忑的目光緊緊注視著桀驁不馴的柳尋衣。
「既然我兒將洵溱姑娘視為救命恩人,為娘的自然鼎力支持。」
「誰敢與我外孫作對,便是老夫與湘西騰族的死敵。」
「秦某不才,也想厚著臉皮湊湊熱鬧。」
「賢王府眾弟子誓死效忠洛盟主,誓死效忠『少主』!」
「我們是洛盟主的結拜兄弟,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孩兒受人欺負。因此,尋衣侄兒的事就是我們三義幫的事,尋衣侄兒的恩人就是我們三義幫的恩人,尋衣侄兒的仇人就是我們三義幫的仇人!」
「西律武宗弟子誓與副宗主共存亡!」
眾目睽睽之下,以蕭芷柔為首的十餘名絕情谷弟子、以騰三石為首的百餘名騰族弟子、以秦苦為首的數十名秦氏弟子、以慕容白為首的上百名賢王府弟子、以薛鬍子為首的八百名三義幫弟子、以洪寺、嚴順、雷震為首的千餘名西律武宗弟子……無不爭先恐後地湧入廣場,人頭攢動如眾星捧月般圍繞在柳尋衣左右,氣勢洶洶如黑雲壓城般朝面沉似水的清風及惶惶不安的武當弟子聚攏。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突如其來的巨變令驚魂未定的眾人難以抑制地陷入新一輪的恐慌。
面對來者不善的柳尋衣,以鄭松仁為首的數百名武當弟子及以劉忠、劉義為首的近千名賢王府「新募弟子」連忙抽刀拔劍,火急火燎地衝上前來,將清風、凌瀟瀟、孤日、孤月等人死死護在身後,與虎視眈眈的柳尋衣一眾形成對峙之勢。
雙方人馬摩拳擦掌,蠢蠢欲動。一場混戰,一觸即發。
「幹什麼?今天是中原武林『鋤奸大會』,不是中原武林『火併大會』!」
置身於刀光劍影之中,環顧著劍拔弩張的眾人,清風非但沒有一絲退怯,反而主動推開擋在身前的鄭松仁,大義凜然地高聲訓斥:「諸多掌門家主、江湖前輩、武林泰斗在此,豈容爾等肆意妄為?同為中原武林之人竟然枉顧同道之誼,一言不合即刀劍相向,又成何體統?」
「師父,是他們先咄咄相逼……」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清風義正言辭地打斷鄭松仁的辯解,「老夫身為中原武林盟主,如果連武當弟子都管教不嚴,又如何執江湖牛耳?武當眾弟子聽令,收起你們的刀劍,全部退到一旁!」
「可是……」
「退下!」
「遵命。」
望著態度決絕的清風,鄭松仁、劉忠、劉義幾人猶豫再三,終究不敢忤逆。於是心有不甘地將刀劍插回鞘中,率眾陸陸續續地退出青石廣場。
「尋衣,我知你心有怨恨,卻不能因一時衝動而誤中清風的奸計……」一眼識破清風的詭計,憂心忡忡的謝玄連忙出言提醒,「他自知硬碰硬不是我們的對手,於是故作光明磊落,佯裝以一己之力平息此事,目的是為我們戴上『恃強凌弱』、『以多欺少』的帽子,以此博取天下人的同情……」
經謝玄提點,柳尋衣的眼神微微一動。見狀,蕭芷柔、騰三石、秦苦幾人彼此相視一眼,稍作猶豫,而後率領麾下弟子漸漸散開。
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般聚攏,亦如潮水般退卻。
眨眼間,人滿為患的青石廣場再度變得空曠,可壓抑的氣氛卻絲毫未見輕鬆。
此時,場中只剩清風、柳尋衣、謝玄三人。
孤日、孤月、蕭芷柔、騰三石、秦苦、薛鬍子、慕容白、鄧泉、洪寺、嚴順、雷震等人無不暫避一旁,靜觀其變。
見此一幕,不僅思緒繁重的玄明、殷白眉幾人如釋重負,甚至連默默坐在一旁的秦衛也情不自禁地暗鬆一口氣。當他縮在袖中,緊緊握拳的雙手緩緩鬆開時,掌心早已被不知何時溢出的汗水浸成一片濕潮。
「金塢主?金塢主……」
被陸庭湘連喚好幾聲,神思恍惚的金復羽方才漸漸醒悟。當他一臉茫然地望向滿眼期待的陸庭湘時,眼眸深處隱約可見一絲若有似無的失望之意。
儼然,柳尋衣一派與清風一派未能爆發混戰,令金復羽倍感失落。
「陸公子有何見教?」
「豈敢言『見教』?陸某是想向金塢主討教。」陸庭湘謙遜道,「對於眼下的局勢,不知金塢主意下如何?」
「今日的柳尋衣……確實出人意料。」金復羽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故而對陸庭湘的回答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我們……」
「從現在開始,我們只看熱鬧,不蹚渾水!」金復羽神情一稟,正色道,「這場『鋤奸大會』變得越來越有意思,局勢變得越來越複雜。柳尋衣和清風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互有後招,而且層出不窮,令今日的結局變得越來越難以琢磨。依眼下形勢,且看少林、崑崙、崆峒、唐門……他們半晌不言不語,似乎已心生退意。如果連他們都不願與武當同舟共濟,足見清風大勢已去,今日必定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不過……柳尋衣剛剛的一番『慷慨陳詞』不知戳中多少人的軟肋?引起多少人的不滿?料想此事不會輕易罷休,一定會有人趁機發難。」
「趁機發難?」妙安遲疑道,「可貧尼看柳尋衣的架勢,似乎無懼於天下……」
「非也!」金復羽緩緩搖頭,「柳尋衣幾度徘徊在生死邊緣,近日又飽經折磨,受盡羞辱,說他看透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倒也不足為過。只不過,看透不等於想透,決心不等於恆心,他自詡大徹大悟,實則……只是惱羞成怒,一時熱血。他現在正處於天不怕、地不怕的氣頭上,連死都無懼,當然無懼天下。然而,雖然柳尋衣能豁出去與天下人為敵,但謝玄、蕭芷柔、騰三石、秦苦這些人卻不糊塗,他們絕對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絕對知道來日方長,一旦得罪天下人會有什麼後果?因此,他們斷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柳尋衣因一時頭腦發熱而自斷後路。」
「有道理!」金復羽的解釋令若有所思的妙安心服口服。
「與此同時,柳尋衣力保洵溱的舉動,無異於變相坐實自己與少秦王沆瀣一氣。此一節……恐怕不容易矇混過關。」金復羽心念一轉,又道,「現在,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清風與柳尋衣再無盡釋前嫌的可能。接下來,一動不如一靜。我也很好奇……柳尋衣和清風究竟誰能笑到最後?」
「金塢主所言甚是!」左弘軒連聲附和,「清風八成已經看出少林、崑崙等派與自己貌合神離,僅憑武當一派絕非騰族、秦氏、絕情谷之敵。因此,他決定避實就虛,以退為進,既能彰顯自己德高望重,不戀刀兵,又能避免與柳尋衣一派正面衝突,真是一隻老狐狸。」
「揚長避短,趨利避害,本就是江湖爭鬥中的慣用伎倆。清風老謀深算,用一招『緩兵之計』自是無可厚非,亦無甚奇怪。」金復羽輕笑道,「不過他應該明白『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如我所料不錯,清風一定會死死揪住柳尋衣與少秦王的『小辮子』不放,不惜一切代價慫恿天下英雄除奸討逆,迫使舉棋不定的少林、崑崙等派與武當合力抗敵。」
「金塢主明鑑!」
通過陸庭湘、左弘軒與妙安的態度不難看出,其實他們與玄明、殷白眉幾人一樣,早已將當下的利弊得失分析的一清二楚,深知在氣勢如虹的柳尋衣面前,率先保全自己才是當務之急。
青石廣場上,謝玄、柳尋衣、清風三人相互審視,彼此打量,久久未發一言。
這一刻,四周眾人無不全神貫注,重足屏息,方圓數里鴉雀無聲,靜如死寂。
「好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柳尋衣,老夫倒真是小瞧了你。」清風的眼睛微微眯起,別有深意地望著面無表情的柳尋衣,沉聲道,「不過,你以為憑几句花言巧語就能洗脫你勾結少秦王荼毒中原的罪行?你以為拉攏一群小丑在天下英雄面前虛張聲勢,就能威脅老夫承認你是被人冤枉?簡直是痴人說夢,異想天開!」
「這些年,厚顏無恥之徒我也見過不少,但如清風盟主這般臉皮厚過城牆的人,我卻是第一次見到。」柳尋衣發出一聲冷笑,「你究竟做過什麼?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大庭廣眾,被一名晚輩指名道姓地冷嘲熱諷,清風難免感覺有失體面,故而老臉微微一紅,下意識地朝柳尋衣逼近一步。
未等心有顧慮的謝玄上前阻攔,清風的眼中忽然閃過一抹狡黠之色,而後湊到柳尋衣的耳畔,用僅能兩人聽到的聲音主動挑釁:「老夫做過什麼?我心裡當然清楚。可你算什麼東西?你心裡……又清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