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崑崙、峨眉、青城、河西秦氏、蜀中唐門、江南陸府……」
入夜,洛陽城南四喜客棧的一間客房內,一位眉清目秀的「漂亮公子」坐在桌旁,伸出青蔥玉指在桌上輕輕划動,似乎在細細盤算著什麼。
「大小姐,你在數什麼?」
坐在對面的是一位面目兇狠,膀大腰圓的中年大漢,也是近段時間洛陽城各大茶樓酒肆、青樓賭坊的熟客,賢王府府主謝玄新結識的一位「志趣相投」的朋友,「上京四府」之一慶州雷府的家主,雷震。
至於雷震口中的「大小姐」,正是迎面而坐的「漂亮公子」,女扮男裝的洵溱。亦是今日下午出現在東海茶樓二樓走廊的「白衣公子」。
「我在數今天下午出現在東海茶樓的門派、世家的眼線。」洵溱回道,「東海茶樓乃龍蛇混雜之地,流言橫飛之所。秦苦與嚴順一唱一和,非但成功激怒朝廷的鷹犬,更將武當派的孤月拉下水,就差將秦衛的身份當眾挑明。雖然洛陽城群雄匯聚,免不了大大小小的爭鬥,但以往都是一些不入流的綠林匪幫鬧得歡實,極少有名門正派下場較量。今日這趟渾水一連牽扯武當、秦氏、賢王府三大勢力,影響非同小可。勢必一傳十、十傳百,在洛陽城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如此一來,洛陽城的局勢豈不是變得更亂?」雷震驚詫道,「雖然秦苦沒有當眾挑明秦衛的身份,但中原各派不是傻瓜,難保不會浮想聯翩,心生猜疑。」
「我要的就是一個『亂』字。」洵溱凝視著不斷搖曳的燭火,別有深意地說道,「清風暗中勾結朝廷,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要看看他如何向賢王府和天下英雄交代?」
「清風老奸巨猾,一定會找藉口替自己搪塞。恕我直言,大小姐這步棋……恐怕對清風構不成致命威脅。」
「我從未想過一擊斃命,也很清楚此事難不倒他。」洵溱不以為意地笑道,「我只想借秦衛給清風添點麻煩,最好讓他忙的焦頭爛額,在『鋤奸大會』前無暇顧及其他。」
「顧及其他?」雷震似懂非懂地問道,「但此事……好像不在我們原來的計劃中……」
「洪寺來信,他的侄子洪洋在南方失蹤數月。他派人四處尋找,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洵溱幽幽地說道,「洪洋知道我們太多秘密,如今他下落不明……難保不會引發變數。為防萬一,我不得不多做一些打算,以備不時之需。」
「多做一些打算?」雷震若有所思,「大小姐的意思是……除借秦衛給清風製造麻煩之外,你還有別的準備?」
「是……」
「砰、砰砰!」
未等洵溱解釋,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敲響。緊接著,門外傳來阿保魯低沉的聲音:「洵溱,秦苦和嚴順到了。」
「進來。」
「吱!」
話音未落,房門已應聲而開,阿保魯領著吊兒郎當的秦苦與一本正經的嚴順步入房間。
「如何?今天這場戲夠不夠精彩?」
一進門,未等洵溱起身寒暄,秦苦已大搖大擺地坐在桌旁,毫不客氣地端起雷震的茶,「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喝罷,似乎察覺到雷震的不悅,秦苦訕訕一笑,連忙將空茶杯遞到嘴邊,煞有介事地問道:「大哥,喝你一杯茶而已,又不是殺你全家,何必用這種眼神看我?要不然……我吐出來還你?」
望著厚顏無恥的秦苦,雷震面無表情,不苟言笑,冷冷地問道:「你他媽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招人稀罕?」
「噗!」
話一出口,洵溱剛剛喝下的一口茶險些沒忍住嗆出來。阿保魯、嚴順更是強忍笑意,緊繃的臉頰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秦苦的臉皮比城牆更厚,被雷震當面嘲諷非但沒有惱怒,反而拍手大笑,連連稱絕:「妙極!妙極!我要記下仁兄這句金玉良言,下次罵別人一個狗血淋頭。哈哈……」
「你……」
「我來為你們引薦!」雷震性情暴躁,秦苦任達不拘,如果由著他二人的性子鬥嘴,非打起來不可,故而嚴順連忙上前圓場,「這位是慶州雷府的家主,雷震。這位是河西秦氏的府主,秦苦。」
阿保魯趁勢附和:「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
「欸!」秦苦擺手糾正,「我今天幫你們對付秦衛完全是念及柳尋衣的情面,而且我對秦衛這種卑鄙小人也確實厭惡。柳尋衣是我朋友,幫他出氣義不容辭。但和你們做『自己人』……秦某高攀不起。」
「這……」秦苦的「不識抬舉」,令阿保魯、嚴順分外尷尬。
「如果我沒有猜錯,嚴老爺是你……故意安插在河西的眼線。至於目的嘛……八成與我有關。」秦苦毫不避諱地點指著笑而不語的洵溱,撇嘴道,「我們是『老相好』,有什麼事可以當面解決,何必兜這麼大圈子?」
聞言,嚴順不禁老臉一紅,笑容變得愈發不自然。
「念在昔日的交情上,這一次就算了。」秦苦把玩著茶杯,漫不經心地說道,「最好不要有下一次,因為我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
言罷,秦苦眼珠一轉,一臉壞笑地問道:「今天下午,賢王府的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東海茶樓?是不是你派人通風報信?」
「你說呢?」洵溱不答反問,「江湖上認識秦衛的人不多,如果我不找幾位『明眼人』識破他的身份,今日這場戲演得毫無意義。」
「誰說的?」秦苦小眼一瞪,心有不甘地抱怨,「你認識他,我也可以說自己認識他,想揭穿他不過一句話的事,能有多難?若非你提前告訴我不能拆穿他,我今天非狠狠教訓他一頓不可。我一看那小子矯揉造作的模樣就渾身不舒服,再想到他將柳尋衣害的那麼慘,心裡就更不痛快。唉!縱使你不讓我殺他,至少讓我賞他幾個大耳光出口惡氣,總好過陪他嬉皮笑臉地逗悶子。」
「你今天指名道姓地罵他『烏龜王八蛋』,秦衛一聲不吭只能默默忍受,最後氣得臉都綠了,難道還不解氣?」洵溱回憶今天下午發生在東海茶樓的戲劇一幕,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我看你罵的十分過癮,不比打他幾個耳光更解氣?」
「婦人之見!」秦苦怨婦似的喋喋不休,「相比於『賣嘴的』,我更喜歡做『手藝人』,罵得再狠也沒有大耳刮子扇的痛快。」
「我不是包庇秦衛,只是讓他發揮更大的作用。」洵溱將戲謔之意漸漸收斂,慢條斯理地解釋,「如果由我們出手殺他,反而幫清風解決一個大麻煩,這筆買賣不划算。因此,讓賢王府的人揭穿秦衛,遠比一具冷冰冰的屍體更有價值。」
「聽不懂!」秦苦將手中的空茶杯扔在桌上,緩緩起身,慵懶地舒展著腰肢,心不在焉道,「我知道你們一定在密謀一些不可告人的計劃,不過我天資愚鈍,胸無大志,因此既不想知道,也沒興趣知道。我幫你挑釁秦衛,同時替柳尋衣出口惡氣,咱們也算互不相欠。我走了……對了!別再讓嚴老爺跟著我,我不習慣被男人色眯眯地盯著屁股。嘿嘿……」
言罷,秦苦不顧面面相覷的嚴順和阿保魯,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
「等一下!」
未等秦苦拽開房門,洵溱的聲音再度響起,依舊平淡如水,不急不緩:「你說錯了,我們並非互不相欠。」
「怎麼?」秦苦眉頭一挑,頭也不回地問道,「難道你們打算向我收利息?」
「別誤會!不是你欠我們,而是我們欠你。」
「你們欠我?」秦苦一愣,「欠我什麼?」
「洛天瑾遇害不久,我們的身份被清風父女透露給蒙古人,他們在西去的關隘要塞設下重重阻礙。當時,若不是秦府主仗義相助,我們怎麼可能順利出關?」洵溱笑道,「我們能安然無恙地返回西域,全仗秦府主的大恩大德。救命之恩,豈敢不報?」
「對對對!」
經洵溱一番提醒,恍然大悟的秦苦登時眼冒精光。驀然轉身,滿臉堆笑地走回桌旁,細細回憶道:「我記得……不僅僅送你們出關,而且請你們吃過一頓酒菜,花了我不少銀子。」
「不錯!」洵溱欣然承認,「此事過後,寧王爺至今仍念秦府主的好。」
「欸!大家相識一場,不必放在心上,我幫你們從未想過回報。只不過……」言至於此,秦苦故作為難模樣,一個勁兒地抓耳撓腮,言辭變得吞吞吐吐,「我知道你們都是有恩必報的英雄豪傑,如果不報恩心裡一定不舒服,我也不希望你們一直心懷愧疚。要不然……隨隨便便給我送幾車金銀珠寶,或者……送一百幾十位西域美人意思一下?千萬不要勞師動眾,給我樹碑立傳、鑄廟燒香什麼的……太見外!」
「雷某活了大半輩子,從未見過像你這般痴心妄想,厚顏無恥之徒!」
「仁兄好文采,這句小弟也記下來,回頭罵別人。」秦苦反應極快,未等雷震話音落下,他已對答如流。直氣得雷震七竅冒火,五臟生煙,卻又無可奈何。
「你要的那些東西不過是一些俗物,金山銀山總有花光的一天,絕色美人也有人老珠黃的時候。」洵溱美目一轉,從而狡黠一笑,「我想送你一份可遇而不可求的大禮……其價值遠非那些俗物可以相提並論。」
「什麼大禮?」秦苦眉頭一皺,似是將信將疑。
「眼下,你最關心什麼?」洵溱神情一稟,正色道,「直說吧!『鋤奸大會』的主角是你的好朋友,他現在大難臨頭,你想不想救他?或者說……你敢不敢救他?又或者……你們的交情僅限於替他罵幾句秦衛?」
「你究竟想說什麼?」秦苦的眼睛微微眯起,臉上再也尋不到半點兒戲,一字一句地問道,「難道你能救他?就憑……你們幾個?」
「我救他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否則他也不可能活著逃出臨安。」洵溱信誓旦旦地說道,「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想救他的人絕不止我們幾個,更有許多你意想不到的大人物,足以抗衡武林盟主。此事不僅僅出於江湖道義或者朋友義氣,更關乎我們每個人的生死榮辱,存亡興衰。」
「此話怎講?」
「只要我們齊心協力,非但能救出柳尋衣,而且能成就自己,甚至能徹底改變……中原武林的現有格局。到時,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莫說金銀珠寶揮霍無盡,嬌艷美人享受不完,更能率河西秦氏躋身中原武林巔峰之列,千秋昌盛,萬載無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