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完顏孤子

  「地暖無秋色,江晴有暮暉。空餘蟬嘒嘒,猶向客依依。村小犬相互,沙平僧獨歸。欲成西北望,又見鷓鴣飛。」

  蜿蜒清水碧,延綿巒山青。有著天下第一等的山水美景,宛若天河雲山降臨凡間,美不勝收,令人流連忘返。此地正是傳聞中與賢王府齊名,撐起半壁武林的南天一柱,金劍塢之所在,靜江府。

  靜江府北有一座三面環水的千丈孤峰,名曰:鳩摩崖。

  鳩摩崖東、西、北三面皆是立壁千仞,唯有南麓連著延綿青山,修築著一條九盤十八繞的石階山道直通崖頂,金劍塢正坐落於鳩摩崖頂之上。

  崖上建有一座青天閣,金劍塢主金復羽常在閣中釃酒臨江,橫槊賦詩,自詡為當世英雄。

  與其他掌門人不同,在金復羽身上,幾乎尋不到半點江湖人的豪氣,亦或是不拘小節的粗獷。恰恰相反,金復羽更像一位王孫公子,舉止優雅,行為端莊。

  頭戴金冠,將滿頭黑髮打理的紋絲不亂,內著紫金祥雲袍,外套金縷青薄衫,腳下黃緞青底銀紋靴,腰間系金鑲玉帶,下懸一塊如雪玉佩,中間鏤空出一個「金」字。雖已年過不惑,但他那副乾淨俊朗的面容,卻絲毫不亞於二十多歲的年輕兒郎。

  金復羽之貌雖不敢與潘安、衛玠比肩,但也絕對算得上瀟灑俊逸,尤其是他眉宇間那抹自然流露的優雅氣質,獨有魅力。

  南北齊名,年紀相仿,同樣胸懷韜略,喜怒不形於色,又同是武林翹楚,執掌一方強勢,但與洛天瑾不同的是,金復羽為人更加內斂。

  金復羽從來不以江湖中人自居,他的嗜好,也是大多江湖人看不上的酸腐之物。相較於威風凜凜的刀槍劍戟,更喜歡婀娜多姿的長袖善舞。相較於大碗喝酒,更喜歡小杯飲茶。相較於在武場中舞刀弄槍,更喜歡在棋盤內行車走馬,在宣紙上潑墨揮毫。

  正所謂物以主人像,金復羽如此性情,以至於整座金劍塢也同樣處處透著儒雅之氣,雕欄玉砌,朱閣青樓,風亭月榭,霧閣雲窗,宛若一座懸浮於半空的江南園林。

  金劍塢弟子,上至名震江湖的四大高手,下至尋常門生,一個個皆是儒生模樣,白衣負劍,飄逸非凡。許多弟子年紀輕輕便已有幾分超凡脫俗的「仙氣」,知道的金劍塢是個武林門派,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間聖人書院。

  緣由一切,只因金復羽的身世,與尋常江湖人大不相同。他乃落魄鳳凰,江湖傳聞他是金國後裔,其實確有其事。

  金復羽本名「完顏復羽」,其父正是金國末主『完顏承麟』。論資排輩,金復羽本應是金國太子,不料金國在宋蒙聯手圍攻下土崩瓦解,這位倖存的皇族後裔,非但沒有選擇避世求存,反而長驅南下,紮根於大宋腹地。

  完顏復羽改名金復羽,隱於江湖,召集金國舊部創立金劍塢,意欲積攢實力,期望能有朝一日光復天下。故而金劍塢的核心弟子,皆是金國後裔,只不過早已改名換姓,佯裝成漢人罷了。

  對於金劍塢此等亡國舊部,大宋朝廷其實早該下旨清剿。無奈的是,當金復羽的名聲傳入朝廷時,金劍塢已成武林強勢,且不提自身實力如何,單說它與武林四大世家交情匪淺,就足以讓官府不敢輕舉妄動。

  若無真憑實據,朝廷一旦對付金劍塢,勢必會遭到江湖群雄聯手抵抗。眼下強敵壓境,虎視眈眈,大宋的錢糧軍馬本就十分匱乏,又豈能再分出精力整治內患?一不小心造成內憂外患、腹背受敵的局面,對朝廷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甚至是致命一擊。

  當初東府欲聯手賢王府,招安武林群雄效命朝廷,為的也是藉助江湖力量鞏固大宋國基,與此同時還能借洛天瑾之手,剷除金劍塢。只可惜半路被西府攪局,到頭來落的里外不是人,兩頭不靠岸,如今更是憂患重重。

  晨曦碧日,大好晴空。清風徐來,水波不驚。

  青天閣內,金復羽憑欄而坐,放眼眺望灕江山水,眼中湧現著一抹沉思之色。

  閣中,還有一窈窕女子輕撫瑤琴,琴聲悠揚,在鳩摩崖四周縈繞迴蕩,久久不絕於耳。琴聲中飽含淒涼之意,如泣如訴,令人在魂牽夢縈的同時,不禁淚染青衫。

  「塢主!」

  從天山歸來的宋玉,直奔青天閣復命。此刻在他手中,還拿著一幅「驚風化雨圖」。

  金復羽恍然驚醒,微微一動,片刻後方才緩緩轉過身來。撫琴女子見狀,自覺地將琴弦按下,琴聲悠揚的青天閣頓時陷入沉寂。

  「一路辛苦了。」金復羽注視著宋玉手中的驚風化雨圖,點頭應道。他的聲音如外貌一般,文雅清秀。

  「托塢主之福,一路太平無事。」宋玉說罷,雙手將驚風化雨圖呈到金復羽面前。金復羽將圖慢慢翻開,待上下打量後,又重新合上,卻並未從宋玉手中接過來。

  「果真是太平無事。」金復羽淡淡地說道,聲音不喜不怒。

  聞聽此言,宋玉頓時面露愧疚之色,嘆息道:「是。當時玉龍宮內形勢逼人,由不得我不將這副假圖收下。」

  宋玉此言足以表明,當日在玉龍宮,從曹欽手裡拿到這張圖時,他就已經看出圖是假的。

  金復羽點了點頭,輕聲道:「任無涯老謀深算,貪婪狡猾,我早料到他不會輕易守諾,卻沒想到他臉皮竟會如此之厚,敢找一幅假圖來糊弄我。只可惜我那黃金萬兩,十車美玉。」

  「任無涯表面上不曾經手,就是想表明自己的態度,把一切罪責推到曹欽身上。」宋玉沉聲道,「若非塢主臨行前特意交代,不要與玉龍宮撕破臉,我又豈會輕易善罷甘休?」

  「驚風化雨圖乃我皇族之物,是真是假我一眼便知。任無涯心裡也清楚這一節,但他仍要圓這麼大一個謊,你說其目的何在?」金復羽問道。

  宋玉沉吟片刻,揣測道:「任無涯也不想與我們撕破臉,他想結交我們。」

  「是。」金復羽輕笑道,「世人誰不知道任無涯的野心?他想入主中原,一統江湖,想借我們的勢力來達成所願。恰好,我也想借他的力量做些事。」

  「可是任無涯此人奸猾狡詐,我們用這種人會不會太……」

  「非奸猾狡詐又豈能做成大事?」金復羽搖頭道,「奸也好,狡也罷,對我們而言都不是威脅,因為我們和他目的不同。彼此非但沒有衝突,而且還能相互利用,這也是我為何不讓你與他們撕破臉的緣由。」

  宋玉遲疑道:「莫非塢主從一開始就猜到,任無涯不會把驚風化雨圖給我們?」

  「七成。」金復羽笑道,「事先我只有七成把握任無涯會使詐,如今果不其然。看來任無涯的心思沒能逃出我的意料,自此之後,天山玉龍宮已不足為懼了。」

  宋玉面露欽佩之意,直言道:「原來塢主是想借驚風化雨圖為橋樑,真正意圖是想試探任無涯的態度,看看能否與其聯手,又能否與他共謀大事。」

  「驚風化雨圖固然重要,但只要它沒被人解開其中奧秘,就永遠只是一張廢紙。」金復羽道,「比起這張廢紙,我更喜歡得到實際的好處。」

  「塢主高見,宋玉佩服!」宋玉說罷,突然話鋒一轉,面帶難色地開口道,「只不過我在回來的路上聽說了一些……一些謠言……不知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你說的是莫岑金盆洗手當日,你與曹欽裡應外合之事吧?」金復羽淡笑道,「能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而且都去過天山。除了你和玉龍宮的人外,你想想還有誰出現在西域?」

  宋玉一愣,一邊回憶著一邊沉吟道:「據我暗中打探,出現在霍都的有賢王府的柳尋衣,絕情谷的唐阿富,赤風嶺的蘇禾,江南陸府的白霜,以及一個官差,叫馮天霸,他好像是衝著柳尋衣去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夥不知什麼來歷的契丹人,他們綁了曹欽的兒子。」

  「這些人中,誰又曾出現在江南陸府?」金復羽再度問道。

  宋玉眉頭一挑,似乎明白些什麼,迅速回答道:「柳尋衣、白霜、馮天霸!」

  「你認為這個消息又是誰放出來的?」

  「柳尋衣……洛天瑾!」宋玉恍然大悟道,「馮天霸不過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白霜是陸庭湘的女人,這件事傳出去有損陸府顏面,倘若陸庭湘知道此事,他應該找上門來興師問罪,而不會傻到自己放出流言,招惹非議。所以想來想去,只能是洛天瑾,有意放出風聲,從中挑撥我們與江南陸府的關係。」

  對於宋玉的種種揣測,金復羽卻是笑而不語,只是靜靜地等待宋玉自己抽絲剝繭,水落石出。

  「流言傳的天下皆知,陸庭湘也應有所耳聞,可他為何一言不發?」宋玉不解地嘀咕道,「這不像陸庭湘的性格,即便只是傳聞,他也該有所表示才對。」

  「他不開口就是最大的表示。」金復羽神色一正,幽幽地說道,「陸庭湘不是傻子,這次在天山吃了大虧,他已經學乖了,不會再輕舉妄動,而是要等著我們自證清白。」

  「那陸庭湘手裡有沒有圖?」宋玉狐疑地問道,「還有洛天瑾手裡?會不會也有一幅?」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也不知道,任無涯究竟準備了多少假圖來魚目混珠,又分別給了誰?現在誰手裡拿著假圖,誰手裡才是真圖,無人知曉。」金復羽輕聲道,「任無涯喜歡故弄玄虛,那我們就借他這把火,多加一捧柴,讓事情變的玄之又玄。也好藉此機會,投石問路,看看到底誰藏的最深?」

  「塢主的意思是……」

  「去把這幅假圖抄印三千份。」金復羽神秘地笑道,「一夜之間,我要讓江湖中處處都有驚風化雨圖。至於賢王府,既然敢暗放流言加害我,那我也自當送還洛天瑾一份大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