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浮這次在北境待了三年。
三年的時間裡,她不僅奪回最初被侵占的西北三城,還遵從皇帝的旨意,將西北大軍整合進北境軍,讓北境軍一度成為全大庸規模最大,管轄範圍最廣的一支武裝力量。
其勢之大,讓知道顧浮是女子,篤定顧浮不會造反的朝臣們也對顧浮起了忌憚之心,頻頻上奏,希望皇帝分割北境軍權,並將顧浮召回,以防北境軍危及中央。
如果領軍之人不是顧浮,如果當今聖上不是仁慈之君,北境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必將被打破。
偏偏皇帝願意信任顧浮,肯對顧浮放手,顧浮也敢硬著頭皮頂著猜忌和非議,將自己的目標貫徹到底。
所以頭兩年,呼籲將北境分割的聲音被皇帝親手壓下,也正是因為有了皇帝的支持,顧浮才能如此順利地將北境徹底梳理一遍,挑出適合的將帥人選,替日後區域劃分做好準備。
第三年,皇帝終於下旨,將北境一分為三,並為重新整編的三支軍隊賜名——玉衡、開陽、搖光。
而身為最後一任北境軍統帥的顧浮,將暫領大都督一職,著手三軍整編,待到一切安置妥當,再撤職返京,也算安了朝臣們的心。
期間傅硯往返於京城和北境之間,一年裡頭差不多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北境,導致幾乎全北境軍都知道,這位神仙似的國師大人,和他們的前統帥、現大都督顧浮有著不可言說的親密關係。
在顧浮即將二十四歲的那年春天,顧浮正式卸任,收拾收拾準備回京。
傅硯比顧浮提前一個月回去,說是皇帝春獵離京,召他回京監朝,所以顧浮沒和傅硯一道。
臨走的時候,玉衡軍統帥——也就是顧浮曾經的左領軍,特地給顧浮安排了一場餞別宴。
左領軍兩杯烈酒下肚,壯起膽子跟顧浮埋怨,說這大都督當得好好的,回京城去幹嘛。
說完就被搖光軍統帥——顧浮曾經的副統帥猛地拍了一掌後背,示意他別瞎說,皇帝的旨意,哪裡是他們能夠置喙的。
宴上都是顧浮一手提拔的親信,還有此次和她一塊回京的林毅,顧浮也沒裝樣,笑著說道:「回京成親啊」
熱鬧的氣氛出現了短暫的凝滯。
「那國師怎麼辦?」左領軍問,臉上帶著些許對傅硯的同情。
將軍要娶誰家姑娘自然不是他們所能干涉的,但這些年,看著國師風塵僕僕大老遠過來,只為能和將軍待上一陣子,他們很難不動容。
雖然國師的脾氣差了點,又太會纏著將軍,但在左領軍幾個人心裡,早早就把國師當成了將軍夫人。現在將軍要成親,八抬大轎迎娶的必然不會是同為男子的國師,國師就這麼被心上人給拋棄,還要眼睜睜看著心上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娶妻,未免太過悽慘。
眾人的誤會讓這一場餞別宴蒙上了一層淒清的氛圍。
顧浮支著腦袋,任由他們可憐傅硯,心裡笑翻了天。
三年前,傅硯曾和她說過,想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顧浮是京城顧家的二姑娘,還很忐忑地向她保證,消息不會這麼快傳到北境去,不會影響她接手北境軍。
三年後,全大庸都知道北境軍的統帥是個女子,只有北境軍內部還在瘋狂「闢謠」,甚至顧浮親口承認,眾人也都搖頭不信,覺得顧浮這人心臟,定是在唬他們,想看他們上當受騙的笑話。
說來這還得益於左領軍,顧浮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居然這麼篤定自己是男子,還到處造謠,說自己是因為和傅硯有一腿才被人誤會成女子。
現在他們又覺得她回京成親是要拋棄望昔娶別的女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顧浮琢磨著要不要穿個女裝嚇一嚇他們,奈何女裝不好騎馬,皇帝那邊又讓她在春獵結束之前到獵場,伴聖駕一同回京,因此只能作罷。
不過離開前,顧浮還是很認真地和他們重複了一遍——
「我當真是女子,和我成親的也不是誰家姑娘,就是望昔。」
因為太過認真,林毅還有左領軍等人終於產生了一絲動搖。
之後顧浮與林毅,還有一小支護送顧浮的親兵快馬加鞭,終於趕在春獵結束之前抵達春獵獵場。
顧浮的親兵裡面有認識郭兼和李禹的人,於是顧浮就將自己的親兵扔給禁軍和赤堯軍,自己則帶著林毅去見皇帝。
大約是因為三年時間不算長,皇帝還是顧浮記憶中那副模樣,歲月不曾在他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面對顧浮,他依舊是那個溫和又有點像顧浮親爹的君主。
他嘉獎了顧浮,問了顧浮幾句邊境的近況,又同顧浮商量起了她和傅硯的婚禮該怎麼辦,最後才說皇后也很想念她,讓她去收拾收拾,見一見皇后。
從頭到尾,林毅都跟在顧浮身後,沒什麼存在感。
林毅在北境也立下過不少軍功,但在顧浮面前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所以他並不意外皇帝會把注意力都放在顧浮身上。
可從皇帝說起顧浮的婚禮開始,林毅就有些懵——
原來要和顧浮成親的人,真的是國師。
可是好奇怪啊,為什麼說是去顧家迎親,又為什麼說成親後住忠順侯府,這到底是誰娶誰?
還有顧浮一個外臣,怎麼好去見皇后?難道顧浮和李禹一樣,也是李家的人?
不等林毅想出個所以然,顧浮已經告退離開,留下林毅一個人面對皇帝。
不久後林毅的爹——鎮南將軍林翰海來了,父子二人久別重逢,場面很是感人,林毅也將心裡的疑惑暫時拋到了腦後。
皇帝將林毅視作很有潛力的將才,不免同林家父子多說了一會兒話。
等從皇帝的營帳出來,林毅正想問自己父親有關顧浮的事情,就看見不遠處被好幾個夫人和姑娘圍著的……顧浮?
林毅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呆愣的表情讓他那一身堅毅剛硬的氣質蕩然無存,看起來就像個二傻子。
也不怪他,實在是顧浮現下的模樣和她在北境那會兒相差太大,穿了一身京城時下最流行的裙裝不說,頭髮也梳成了女子的髮式,發間點綴幾支簡單的釵環,臉上還抹了濃淡適中的胭脂。
走近一點,隱約還能聽見有人喚她「顧二姐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恰好顧浮也看見了林毅,十分惡劣地朝林毅笑了笑。
穿著男裝時給人感覺肆意邪氣的壞笑,突然出現在女裝的顧浮臉上出現,竟顯得格外……惑人。
林毅膝蓋一軟,當著他爹的面摔了個狗吃屎。
林瀚海:「……」
顧浮攬著身邊的穆青瑤,對圍著自己的女孩們說道:「我還要去見皇后娘娘,待會再來找你們。」
已經嫁做人婦的棠五對身邊一位姑娘說道:「你瞧著吧,世子妃要是不提醒她,等她從娘娘那兒回來,定把我們忘得一乾二淨,到時候還得我們去找她。」
眾人鬨笑著,放走了顧浮。
等那群女人散去,站起身的林毅才開口問他爹:「剛、剛剛那位是……」
他不敢認那是顧浮,於是帶著渺茫的希望,向林翰海求證,希望能得出一個合理的答案,比如說那是顧浮的妹妹什麼的。
林翰海蹙眉:「你在她手下待了三年,怎麼換身衣服就認不出來了?」
還真是顧浮。
林毅顫抖著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怎麼都不和我說?」
哪怕寫封信告訴我也行啊!!
林翰海淡淡地瞥了自家傻兒子一眼:「如今這天下,除了你們原先隸屬於北境軍的人,還有誰不知道忠順侯是女子?」
林毅:「……」
林毅被刷新認知的同時,顧浮正和穆青瑤一塊,朝皇后的營帳走去。
穆青瑤成婚的時候顧浮不在京城,但因顧浮軍功赫赫,人人都知道安王世子妃的娘家是顧家,那大名鼎鼎的北境軍統帥——忠順侯顧浮是她姐姐。
所以並沒有人敢輕易看低她。
兩人的相處也和曾經一樣:在穆青瑤面前,顧浮想說什麼就能說什麼,可以毫無顧忌地付出信任,也不用怕自己的話太過驚世駭俗,嚇到穆青瑤;而在顧浮面前,穆青瑤也不是那個人人稱讚、進退得當的完美女人,她懶得擺出那副和善的笑顏,說起話來的語氣也是平鋪直敘,淡得仿佛沒有什麼事能輕易牽動她的情緒。
穆青瑤雖然已經嫁人,但掌家的事宜還是安王妃在管,她不過搭把手,因為閒得慌,就自發去書院當起了教書先生。
她順口和顧浮說了些書院裡的日常:
「原先我只負責教學生畫畫,後來總有教經義和策論的先生來同我換課,對學生說我身子不適把課騰給了她們,弄得我實在沒事幹,便又兼任了數術課,可每個月都有考試,我為了讓學生拿出好成績,只能和香道課的先生換課,和學生說教香道的先生病了,由我來代課……」
顧浮聽得直笑,也不知是被逗笑的,還是欣喜於書院這三年來的不斷改革,要知道書院最初建立的時候,可沒有每月考試的規矩。
她也不確定這樣的改革是好是壞,但她喜歡這種劍懸頸上的緊迫感。
皇后營帳內,瑞陽長公主也在。
顧浮向皇后行禮,剛起身,瑞陽就走到她面前,向她行禮。顧浮連忙躲開,卻被皇后制止,皇后說:「受著吧,沒什麼受不起的。」
顧浮只好受下這一禮,並在瑞陽長公主行禮後又回了一禮。
顧浮趕到獵場已是最後一天,所以沒什麼機會大顯身手。
但因陛下旨意,顧浮得以護送聖駕回京。
於是在聖駕抵達京城那天,羲和門城門大開,顧浮身披鎧甲,騎著駿馬走在最前方,領著浩浩蕩蕩的隊伍整整齊齊地進入城門,踏上被稱之為御道的羲和大道。
羲和大道寬四十五丈,是足夠二十幾輛馬車並駕齊驅的寬度,大道兩旁禁軍林立,禁軍往外便是御道排水的溝渠,溝渠對面又是一排武侯佇立,越過武侯才是前來叩拜的百姓。
聖駕華麗威嚴,有百姓忍不住抬頭悄悄地看。
待隊伍走過御道,聖駕入宮,御道兩旁的禁軍武侯盡數散去,有關領軍消息在城內逐漸傳開——
今日護衛聖駕入城的不是禁軍統領,也不是赤堯軍統領,而是忠順侯,他們大庸第一個女將軍,女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