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救命」二字,柳風心中有數。
所料不錯的話,那蟲殼甲片來自成套的甲冑,是被刻意拆散送入苦海支流,飄散到各處。
而送出這些甲片之人,應當就是歐陽水靈。
柳風先是以通眼掃視,捕捉異樣氣息,接著雙臂上鑽出百條衍瞳子蠱,散向四面八方。
每一條衍瞳子蠱都無法支撐太久,大半都會葬送在邪祟口中。
其餘人疑惑時,佛舟載著柳風斜向右轉,穿過亂林般高聳的血肉,進入一條偏離中心的岔道。
在岔路上行出四百餘里,通虛路外的虛空景象映入眼帘,可清晰看到穿行而過的灰濛之氣,如川流不息的大河。
滾滾灰濛之氣中,一條濁黃河流自虛空深處延伸向這邊,有部份幾乎是緊挨在通虛路上,有部分則穿路而過。
來到此處,柳風忽地彈指一道「劍燭」蠱術,擊中佛舟大半里外的一堆黑肉。
隨著蠱火和蠱毒一起爆發,黑肉尖嚎著化為黑灰,顯露出當中一塊蟲殼甲片。
看到此處,同行之人也都心有猜測。
柳風隔空攝來甲片,上面同樣有「救命」兩個大字,顯然這塊甲片也是眾多被送出的甲片之一。
佛舟繼續往前,尋覓下一塊甲片。
這時,一行人耳邊接連響起幾聲蟲鳴,隨即「咔嚓」一聲裂響。
目光轉向青甲兵蠱,一張黑臉探了出來,是元采荷脫胎八世身成了。
「這是到了何處?我們還有多久到虛界?」元采荷咧著嘴,看上去頗為愉悅。
不過儘管脫胎蛻變,此女軀殼還是一半妖一半邪,如樹樁的臃腫身形上,甚至長出了枝丫,上頭有蠱蟲爬動。
柳風淡淡瞥了眼此女,沒有解釋。
正要再搜尋甲片,他眼角一跳,通過衍瞳子蠱的視野看到一頭古怪邪祟。
與此同時,被虛界修羅意志驅使的曲語,也在同一刻看向某處。
佛舟右側一里半外,那裡悄然鑽出一醜陋邪祟,貌似一滿口尖牙的大頭怪嬰,兩眼打量著一行人。
怪嬰陡然一躥,尺長身子橫移半里,張嘴吐舌,將一條衍瞳子蠱捲入口中。
一邊嚼碎蠱蟲,怪嬰目光掃過近二十人,無視九境初期和九境之下,待打量一圈後,緊向著柳風。
「衍幽邪嬰!衍幽聖母體內分出的邪祟,竟會散布如此之遠!如之前所言,切莫招惹他,若是他出手,也只抵擋,最好不要還手。」柳風修羅分身沉聲道。
一行人面色凝重,知道不還手,是為了避免惹來大群邪嬰。
可不知怎的,邪嬰雙目始終盯著柳風,還踩在一團團邪祟身上,跟上佛舟和蠱群。
其所過之處,邪祟群似在恐懼,沒一個反抗,任由邪嬰將它們當成踏腳石。
等這邪嬰繞到正前方,看清柳風正臉時,在一行人微變的目光下,邪嬰居然迎面奔了過來。
「嗡嗡……」
虛空屏障、佛罡、修羅血煞,轉眼如三堵牆壁擋在前方。
怪嬰被阻礙激怒,血口猛地大張。
尺長身子往前一撲,只有虛空屏障稍稍抵擋了一息,佛罡和修羅血煞被其強行穿過。
隨之而來的是尖銳無比的大叫聲,一行人本就因苦海支流恍惚的心神,受此邪音衝擊,容家九佛根之下的五人直接暈厥。
剛脫胎出來的元采荷,比幾位八佛根後期甚至圓滿還多撐了一息,但也暈厥過去。
其餘人各自驅使靈寶再抵擋時,柳風本體所受心神衝擊最大,如有尖聲在他兩耳邊大叫。
「好強的靈識,不對……是仙佛神念,被大天地壓制也比靈識強!這還只是分出的邪祟!」
除了強大超過靈識的神念衝擊心神,還有神念法門,試圖沖入他靈海,好在是被佛燈阻擋在外。
尖叫聲持續三息後,邪嬰眼神變得越來越靈動,如有人隔空藉此邪祟看來。
也是在此刻,尖銳叫聲轉變為話音,只有柳風一人能聽見。
「我見過你……」
「我意志誕生之初便在天外天見過你、是你……三十萬年前見過,三萬八千年前見過,五千七百年前見過,三千二百年前見過……你又活了……」
「大仙,你救我,我快活不成了……」
尖聲很快變成哭嚎聲,邪嬰也不再衝撞擋在前面的靈寶,跪在一頭邪祟背上扣頭不止。
一行人所受心神衝擊消失,三名血修羅齊齊側目看向柳風,眼神閃動一剎,不知作何感想。
其餘同行之人,法釋等人早就見識過柳風深不可測的因果,也知柳風有前世,見怪不怪。
容家老祖,枯廋模樣的老嫗,老眼中則滿是驚疑之色。
前一刻還聽到這邪嬰如何厲害,被打了都不能還手,轉眼就跪在了前面。
柳風直視邪嬰,心中多少也有些意外,沒想到一頭邪祟,曾四次見過他前世。
不用多想,眼前控制邪嬰的,乃是背後的衍幽聖母。
稱他「大仙」,還稱在天外天見過他。如此,衍幽聖母意志誕生之初,見到的可能是他修道至教主層次的第一世。
「既然我前三世幫不了你,這一世自然也幫不了你,還請另尋他人助你。」柳風傳音回應。
跪在地上的邪嬰,聽到如此說法,立馬變臉,起身抬頭時滿臉兇狠之色。
其神念順著柳風放出的靈識,如烈火焚油,逆向衝擊柳風靈海,可惜還是被佛燈招架住。
「你不幫,本聖母活不成,你也別想好過,你走不出這條通虛路。」
邪嬰腦袋劇烈晃動,神念還在加強,那位衍幽聖母在隔空出手,要衝破佛燈綻開的燈火。
然而很快,這頭邪嬰邪祟大頭崩裂,鮮血淋漓,身子栽倒在地,顯然無法支撐如此猛烈的神念攻勢。
佛舟和蠱群繼續前行,一行人都面有忐忑之色。
「你走不出通虛路。」
「你尋此蟲甲……是想要那小丫頭的機緣,你不會得逞……」
神念波動轉弱,變得模糊下來的話音送入柳風耳畔,緊接著躺倒的邪嬰徹底沒了動靜。
千渡佛舟在前,柳風沉著臉,心中湧起怒意。
虛界修羅言明要避開,還不可招惹,可見衍幽聖母,那頭原始邪祟難以對付。
即便是被釘在鎮虛柱上,身在大天地壓制之下,也能叫多數人無法通過這條路。
「真要阻柳某前路,大不了斗上一斗,尋常仙佛分身顧忌這原始邪祟,是因在大天地無法施展出九境之上的法門。」
「我有異道蠱在身,單論殺傷力已近乎接近真仙真佛,未必對付不了她。何況,她方才所言,應當是熬過太長的歲月,即將耗死,定是虛弱至極。」
柳風冷這臉看向前方,再次發現一塊半掌大的蟲殼甲片。
……
灰光朦朧,如長河流動的灰濛之氣穿梭不休。
緊靠通虛路岔路,一條血肉巨臂叉開探出數百丈,其上邪祟血肉滋生,又被灰濛之氣沖刷湮滅,形成不增不減的平衡。
血肉巨臂如河畔渡口,離著渡口僅僅半里處,一巴掌大的蟲殼宮殿轉動,處於灰濛之氣和濁黃水流之間。
而脫離苦海支流的一段岔路上,一黑色羽衣青年,手搖七色玉扇,腰懸黑玉環,背負一劍匣。
這渾身是仙寶之人,卻是東煌彥分身。
跟著柳風脫離大淵後,他先行來此通虛路,有心算計,不曾想遇到意外之喜。
「姑娘,在下好歹是東煌聖朝皇室,豈會誆騙你。」
「你這也就是件還算能入眼的仙寶,你將此寶交給在下,在下帶你去虛界,如此簡單的買賣,莫要再耽擱下去。」
東煌彥面帶淡笑,時不時揮動手中七色玉扇,七色火光一次次飛出,將附近不知死活的邪祟焚為飛灰。
半里外,蟲殼宮殿巴掌大小,打開的殿門口,隱約可見兩個豆丁大小的身影。
這身在法寶內空間之中的兩女,不是別人,站在靠前位置的「羊角辮」是歐陽水靈,靠後些的「馬尾辮」正是周婉。
兩人身後,是如仙宮般的樓閣群,亭台殿宇森立,重重禁制隔絕之下,令人看之模糊不清,但單憑氣象就極為驚人。
「姑奶奶,要不過去給他罷了,這百年來等來了好些惡人,就他看上去最好說話。再等下去,也看不到個頭,遲早得被餓死。」周婉小聲道。
如今此女頭髮枯黃,面孔乾瘦,熬了百年,一身靈物以及能吃的,消耗的一乾二淨,全憑些蟲泥內的藥力吊著命,且還是歐陽水靈不要的餿貨。
歐陽水靈一言不發,不搭理周婉,只注視著那自稱東煌聖朝皇室血脈的男子,不放過其一絲一毫神色變化。
但以東煌彥的城府,又哪會露出破綻,叫她看出自己真正的心思。
既然沒有拒絕,那就是在遲疑,有心做成這筆買賣。
東煌彥心領神會,耐著性子繼續說道:「在下帶人去虛界,不過是順帶而已,你交出此寶,身上想來也無其他重寶,在下可有必要害你性命?」
歐陽水靈琢磨一番,如這人所說,對方似乎犯不著取她性命,拿了寶貝順便帶一程的事而已。
但隨即一想,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這蟲殼宮殿傳承實則連這東煌聖朝皇室都看不透。
如此緊要的重寶,對方可能殺人滅口,拿完寶貝就向她下手。
念及此處,她決定再行試探,看宮殿內的寶貝在對方眼裡,到底是僅僅算能入眼,還是厲害到對方也得重視。
她一咬牙,扭頭奔進宮殿群,百年間感悟禁制,她往裡頭又深入了些,自然也弄到了些好東西。
沒多久,當她再次出現在門口時,揚手一拋,兩面遍布雷紋的蟲殼飛向通虛路。
這兩面蟲殼都只有半寸大小,其上雷紋交織,如繁奧莫測的符文。
岸邊的東煌彥見此,不動聲色,但其背在腰後的另一手不由握緊。
先是見到成套的蟲殼甲冑,當下又是蟲殼符籙,分明像是蠱道傳承,卻涉及各道,且各道修士得手皆可調用。
「兩符已屬仙符,受大天地壓制也有九境之威,還是殺力見長的雷紋!」
「此女闖進的樓閣殿宇僅是外圍,外圍就有仙寶仙符。若是得手此寶帶去虛界,我本體來闖,說不得……」
看出此女是在試探,東煌彥臉色淡然,笑意不變,不打算收取兩符。
「藏在後面的道友,這符就送與你們了,免得怪罪在下吃獨食。」
後方如亂林的邪祟血肉之間,陸續有四名蠱師現身。
四人都不與東煌彥廢話,駕馭兵蠱猛衝過來,轉眼殺到一處,爭奪兩枚飛落的蟲殼符籙。
東煌彥神色從容,盡顯聖朝皇室儀態,可下一刻,又有一物從蟲殼宮殿內拋出。
在看清飛出之物是一枚雷紋密布的紫色果核,還有生機未斷時,這位聖朝皇室血脈,緊繃的麵皮難以抑制地一抽。
「這東西似是各域絕了種,只在記載中所有的靈植,紫霄神樹的果核。」
據他所知,此樹結出的果子適合拿來修雷法,果熟即皇品。
單個一枚皇品靈果對他而言並非太珍貴,可若是種出一株絕種的神樹,放在族中定是大功一件。
他猶豫要不要出手爭奪時,有人卻是先他一步轟退四名蠱師,掠向紫色果核墜下之處。
來人是一男一女兩名仙人分身,上官雅和聞人卓。
「咚咚……」
兩聲鼓響,一條千丈雷龍橫亘而過,爆閃的雷光轟殺沿途邪祟。
聞人卓黝黑面孔上流露出狂喜之色,以他的家世也能認出這果核是何物,而他聞人氏修雷法的族人就占多數。
「東煌兄,以你身份,莫不是要與我們搶吧?」
一聲大笑,聞人卓就見東煌彥冷眼看來,想要動手又生生止住,恐怕還是想在那女蠱師面前裝模作樣。
好在是東煌彥最終沒有爭奪,雷龍順利卷回紫色果核。
一男一女兩人相視一眼,喜色難以自禁,只要將此果核帶回去,他們兩家合力種出神樹,必然會重賞他們。
就在聞人卓取出玉盒,要收起果核時,他面色陡然一變,帶起上官雅往岔路邊上閃去。
「嘭嘭嘭……」
亂林般的邪祟血肉被接連撕裂,前後二十四頭尺長的身影狂沖向這邊。
距離拉近,是二十四個大頭尖齒的怪嬰,幾名蠱師只覺不好惹,認出邪嬰的三人則齊齊變色。
出乎他們意料,二十四頭邪嬰沒理會附近之人,徑直闖入岔路之外,頂著灰濛之氣沖刷,拼命撲向蟲殼宮殿。
殿門口的兩女,頓時嚇得小臉煞白。
百年間,她們不是沒見過邪嬰,但從未這般瘋狂地針對她們。她們絞盡腦汁也想不通,這些邪嬰為何突然發狂,一副要與她們同歸於盡的架勢。
而二十四頭邪嬰之外,岔路遠處,還另有邪嬰陸續往這邊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