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被送進內天地，出力的至少都是六世身，皆能跟上獸皮書。

  只是，在外輕易都是一步一里，到此間後，眾人身形如在厚實泥漿中前行。

  越是往前，這種身形頓滯感越強，修為運轉乃至心中念頭，都在變慢。

  隨著獸皮書行出百餘里，眾人慢到一步僅有數十丈的程度。

  環視一圈，前後有路，上下左右則如水簾，隔著「水簾」能見到其他層迭的空間，路過的渾噩身影如利箭穿行。

  「這一層空間是光陰放慢之地，到底慢了多少！此地適合壽元無多的老鬼蟄伏續命，於我而言無用。」

  柳風能察覺到，若是自己不運轉修為，體內包括血氣、生機在內，一切如被封凍。

  處於這般地界，即便過去千年，他只需蟄伏不動，體內不用有任何補助，甚至不吸納一絲靈氣，也照樣耗不死。

  瞥了眼玄都，這老道陰修之身，在這欽天洲應該沒少來此地，就是不知其到此熬了多少年。

  「只是輪迴之地的一塊碎片墜入大天地，就有此般玄妙，真正的輪迴之地會是何種氣象。」

  「既然玄都能來此蟄伏續命，其他仙佛分身一樣也能。」

  念及此處時，前方可見一片花木林，空中落葉、花瓣、水滴、塵埃……一切都好似懸空，本該瞬間落地之物，落下時變得如蟻爬。

  這裡的光陰流轉更慢，柳風正打量這般奇景，玄都一把拽住他，要帶他繞開前面的花木林。

  「林子內有其他仙佛分身？」柳風傳音玄都，示意二天王和左丘長老不要跟著獸皮書直行。

  他們是來尋覓機緣的，若無必要，大可不用去招惹其他人。

  還沒等到玄都回應，在前開道的二十餘蠱師，上上下下，有的掠過林木上空，有的在林子中穿行。

  「砰、砰砰……」

  毫無徵兆的，林中蠱師全數栽倒在地，當場沒了動靜。

  地面上隨即浮現一層黑色，吞沒屍身，細看黑色分明是一地蠱蟲。

  飛在林子上空的其餘蠱師，個個面色煞白，又不敢飛高，因上頭就是空間劇烈波動的「水簾」，只得往前猛衝。

  「是哪位蠱仙道友睡在此地？不經我應允就吃我的人。」

  雲夢冷哼一聲，體內衝出大股黑流，漫延向整個花木林，將對方還未退回地下的蠱群覆蓋在內。

  她這一出手，頓時如捅了蜂窩，地下蠱群如噴涌的黑浪，一波接著一波冒出，兩股蠱群對沖在一起。

  縱是修為運轉放慢，蠱群移動、啃噬都在放慢，蠱群對沖時還是引得一陣密集成片的「嚓嚓」之聲。

  雲夢擺明不是肯吃虧的主，見她鬧出如此動靜，玄都老道臉色焦急，拉扯著柳風要快些過去。

  柳風猜到恐怕此地仙佛分身還不少，鬧出動靜會引來其他仙佛分身。

  空間層迭，數百層空間，恰好來到此處的「獵物」不多，他們一行人過來，可能會引得附近好幾位仙佛分身爭食。

  「柳風，給我指明出手蠱師的位置，好處我們對半分。」

  正與玄都退走的柳風聞言，以通眼尋到地下蠱群中的一頭兵蠱，一老婦就藏在兵蠱腹內。

  傳音指出老婦蠱師所在，他並不停留，招呼二天王和左丘長老，一起帶著玄都老道繞過花木林。

  雲夢分身九世身初期，而大天地供九世身精進的靈物不多，估計著是想拿其他蠱仙分身進補，以圖儘快圓滿九世身。

  敢在此出手，自不是這位可在虛界立廟的上仙愚蠢，而是有此自信，不懼其他仙佛分身過來湊熱鬧。

  「你們先行過去。」

  雲夢出聲吩咐，邢老和白澤等奴僕，只留下三名九世身相助，其餘紛紛繞道跟上柳風等人。

  獸皮書還在往前，後方兩名蠱師交手的動靜漸漸轉弱。

  距離拉遠到三十里時，元采荷等開道的蠱師折返回來。

  「柳風，前頭有人攔路。」元采荷說著，身後十餘蠱師，落在最後面的幾人倒飛而去。

  浮動的陰霧之中，出現四道人形，攔下來獸皮書，但無一人去動此寶。

  當中生著一雙赤瞳的高大身影，不在乎蠱師血肉有毒，直接吞下六名蠱師。

  「玄都，你壞了規矩，主動帶這些個人過來打擾我等沉睡。」

  「要老朽來看，這老道神志不清，算他昔日是個大人物，如今也無需懼他。」

  「依照我等訂下的規矩，需殺了他們，玄都也不可放過。」

  柳風看清前方四人，一佛兩道一屍，不像是大天地修士，多半都是仙佛遺留的分身，吃蠱師的是那屍修。

  玄都嘴裡乾嚎聲轉大，支吾著叫了起來：「逃、逃……」

  老道說要逃，可此處是層迭空間中的一層，空間狹隘，狀似一條水道，上下開闊不過半里，左右不到一里。

  被四名仙佛分身在前堵路，不可能避得過，少不了要打過去。

  聽到玄都嚎叫，對面放慢的景象下，四人各自取出法寶，閃身向這邊。

  二天王法釋，元幽宮太上長老左丘柏，兩老不甘示弱，巔峰狀態的仙佛分身他們鬥不過，這般常年苦熬著續命的仙佛分身，他們當能應付。

  兩名道修分別被二老抵住，餘下一佛一屍，柳風想著是他與玄都一人一個，拖到雲夢過來幫忙即可。

  但出他意料，一佛一屍沒有管上躥下跳的玄都老道，第一時間殺奔向他。

  「又是看中我這副軀殼的老鬼。」

  佛門禁法鋪撒開來，封鎖前方，屍氣滾滾，當中有數十具掛著爛肉的骸骨圍攏過來。

  柳風內天地一開，衍岸、衍悲二僧各持一桿四象真仙旗，聯手轟向屍修。

  殺來的佛修逼近，是一形如枯骨的老僧，禁法梵文間，一根根金針穿空而過。

  洞虛神兵自內天地伸出一臂，三百丈巨臂攪動虛空，一掌橫推向前。

  「隆隆……」氣浪呼嘯，上下左右空間劇烈波動。

  梵文禁法被打散，可那老僧乾枯嘴角帶笑，根根金針釘入洞虛神兵手臂，洞虛神兵也如中了禁法，難以掙脫。

  柳風瞳孔微縮，看似老朽的仙佛分身，氣機波動不算太過恐怖，但手段還是強過尋常九境。

  萬靈佛珠調動，血妖、莊氏、蠱雕，三族血脈神通齊現，血光、黑霧、青色圓環，籠罩前方急閃而至的老僧身形。

  「小施主寶貝不少，還有何機緣只管拿出來，貧僧統統笑納。」

  形如枯屍的身形幻滅，留下道道佛力化身，每一化身都不太強，恰能抵消一種血脈神通。

  這老鬼既未動用金身，也無甚動則打出虛空裂痕的佛法，一舉一動都不浪費佛力，簡單又能湊效。

  眼看被撲到近前，前方數十丈虛空驟然一緊，疾掠而來的老僧這下避無可避，身子猛地一沉，老眼凸出，難以置信這是八境能施展出的手段。

  見這兇猛老僧不死，只是肉身上被碾出裂痕，柳風控制洞虛神兵逼出金針。

  老僧要奪他肉身，他也對老僧最後那點積累有興趣，佛骨和舍利子都可助他修行。

  正想動手時，玄都老道臉上癲色消失少許，眼中暫時恢復少許清明之色。

  只見其目光陡然轉冷，目含威嚴地掃過一佛兩道一屍，盯向最近的老僧，抬手間一玄青色大手按在了老僧頭顱上。

  「噗呲……」

  老僧頭顱爆裂，其內一抹金光遁出，真佛分魂帶出殘軀內的金身，不再吝惜佛力，白骨真佛法相顯現。

  「玄都！」

  無聲低吼灌入在場之人腦海，法相大手點指，金色巨柱般的禪指壓下。

  後方邢子平、元采荷和其他奴僕蠱師，皆被出現的四位仙佛分身驚住，才出手時如小輩佛修不顯威勢，拼命時氣象之大，又完全強過尋常九佛根。

  如水道般的空間夾層內，佛力向前後推動，金色禪指被一本獸皮書擋下。

  緊接著，此書翻開第一頁，禪指連同金身直接被卷進書中天地，老僧分魂及時後退才脫身。

  柳風趁此機會，顧不得鬧大動靜，八團虛空漩渦封死老僧分魂遁走的所有方位，少了肉身和金身，分魂被「蝕空」蠱術卷進其眉心。

  從兩人合力，到除去一名真佛分身，前後三息都不到。

  不待柳風再出手去對付屍修，玄都老道隔空一抓，信手拈來一五行道術，五色大鎖攝住了他。

  「走。」

  耳畔響起玄都老道傳音，話音再次變得有些渾噩。

  柳風只覺自己被帶著向深處而去，他心中不由驚異非常，玄都老道清醒些時，出手比其餘仙佛分身還要老辣，叫他都來不及招架。

  除去蝕空蠱術的破壞力，他終究是不入九境的八境，與真正的九境差距頗大。

  無暇多看衍岸、衍悲，以及二天王和左丘長老，離開前最後一眼看去，雲夢和一手持銀龍鞭的女子打了過來，是那雲夢和半仙莊嫣。

  兩女邊斗邊前行，九世身初期的雲夢，與半仙打起來居然沒落下風。

  道道靈光飛遁，在此前行的這段時間，又有好幾位王血九境過來，此刻六名九境駕御靈寶越過交戰之處，追向自己和玄都這邊。

  此時，柳風身邊少了二天王等九境，全憑自己和洞虛神兵，肯定無法對付六名王血九境。

  可指望玄都，那純粹是碰運氣，難保這老道還能發威。

  靈海內，被捲入的分魂已化為燈油，一股股靈力灌入靈海，煉神一道元靈首先得了大補。

  當下不是修行的時候，放慢的景象下，他與玄都老道飛遁。

  前路上出現一排排灰色花朵，如一帶花田，陰風拂面，極致的寒意襲遍全身，真箇如同要封凍生靈所有。

  在此種光陰放緩之地，又有這古怪的奇花封凍肉身和靈海，再如何老朽的修士來此，也能苟活上漫長歲月。

  玄都老道顯然是此地熟人，繞開花田下沉睡的一位位仙佛分身，七彎八拐地繼續深入。

  柳風通眼捕捉到諸多生機，驚駭於欽天洲遺留的仙佛分身之多，就是不知這些仙佛當中有多少如玄都一樣，是已然失了本體。

  若不然，以如今欽天洲出世，這些人大可出去，哪怕是毀了分身，也有本體在虛界。

  推想下來，能離開的大半都已離開，藏身此地不出的多是無後路可走。

  「玄都道友，你與雲夢所說的機緣在何處？」

  老道一手抓著腦袋，一手持獸皮書，沒有與柳風解釋，忽地將獸皮書的第一頁再次打開。

  「你進去煉了慈裕金身……供玄都天書運轉，殺、殺了他們……」

  柳風聞言不解，慈裕應當就是方才的老僧，玄都天書則是這獸皮書。

  以此書殺六名王血九境初期，柳風不懷疑其能耐，可要他進去煉化真佛分身的金身，哪是倉促間能做到的，動用洞虛神兵也無法完成。

  「書內……有你我一同煉製之物，它認得你……」

  話還未道明，獸皮書打開了第一頁，將他吸進了書中。

  景象霎時一變，一方死寂無聲的天地展現在柳風眼中。

  外邊之事暫時與他無關，目力極限也看不到此方天地的邊緣。

  近處只有一尊少了頭顱的金身，等人大小，橫躺在地；遠處有雄城遺蹟，卻是大半腐朽，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

  「我前世與玄都一同煉製之物？它在何處？」

  柳風剛想到此處，頓覺頭頂一黑。

  驀地仰頭上望，他麵皮狠狠一抽，整片天空似全塌了下來，看不出是幾千里的巨物在下沉。

  他目力極限不過一千五百里，看不到上空巨物的邊緣，只能通過弧度，揣測這似是兩面合攏的巨輪。

  巨輪遍布血污，兩輪合攏處被染為紫黑色，像是磨碎過無數生靈。

  「這是要煉製何等法寶？我前世與玄都有何目的？還有這三百方龐大天地，消亡在此的生靈……」柳風一時難以回過神來，心神動搖。

  聯想到玄都之前的瘋話，他能想到玄都天書中過去容納過太多生靈，但最後全死了。

  再想著共同見證輪迴的說辭，柳風很是懷疑，他前世與玄都疑心天地間的輪迴是假。

  因不信，於是自行開闢三百方天地，煉製供眾生轉世的輪迴法寶。有了輪迴的天地才可稱之為真正的天地，而非內空間。

  照此大手筆，他原以為的自己前世始終受師尊曇葉佛陀庇護，此刻想來有些不對，哪一世的自己當是真正站到虛界巔峰的教主層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