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裏白色水霧邊緣，東面緊鄰的一座灰晶島嶼。

  島上有部份被水霧籠罩，此範圍內的妖邪身上也依附上白色形體。

  因這些妖邪本身是諸多妖與人融匯而成，它們身上的白色形體便不止兩身，而是數十上百，如有上百人、妖在一副軀殼內掙扎。

  不同的白色身形都在尖叫，相互撕扯啃咬。

  「噗……」血水噴灑，一具具妖邪軀體撕裂開來，自行崩解。

  島邊上，有修士目睹這一幕，無不覺得悚然。

  當中一大鼻子中年道士，其他人逃命之時，他卻是沒走，而是取出一釣竿狀靈寶，拋鉤放線，將釣鉤抖向白色水霧當中一呆愣的灰發青年。

  「貧道幫你一把，你也要幫幫貧道，上次他人圍攻你，貧道可是偷襲歐陽小賤貨，倒幫了你的忙。」道士嘀咕著，控制釣鉤深入白色水霧。

  釣鉤飛向的灰發青年，不就是柳風。

  與其他沾上白色水霧後陷入癲狂的修士不同，柳風既沒有哭嚎狂笑，也沒有肉身撕裂，而像是一時間失了心神，閉目愣在了原地。

  更為與眾不同的，則是柳風脖頸上多出的白色人形。

  他人多出的兩身，面孔幾乎全是模模糊糊，只能通過輪廓勉強看出與本人面孔相像。

  柳風不同，他多出的兩身當中，一張面孔清晰無比，是一神色清冷的俊逸僧人；另一面孔變換不定，如蠟油一次次融化、定型，轉換不同面孔，有人有妖，有僧有道。

  長線延伸過來，就在釣鉤即將落到柳風身上時，呆愣原地的柳風身上，俊逸僧人驀地睜眼，眼中佛光一閃而逝。

  「貧僧是……鏡塵，又活了？」

  俊逸僧人眼神漠然，反應極快，抬手間法相大手抓在釣鉤上，順著釣線的拉扯之力，向白色水霧外飛去。

  佛力一卷，還將不遠處的余氏兄妹也給帶上了。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柳風，以及一旁變幻不定的面孔，再試著感應靈海，頓時心有明悟。

  並非是他活了，他只是真靈之中誕生的前世意識，記憶不全，也可控制陰神，但那陰神不是他的陰神，僅是七佛根。

  「原來已經轉世，這些生靈真靈斷了前世因果，唯獨貧僧不同，如此才有了我。」

  一段段今生記憶，共享而來，鏡塵漠然面孔上雙目淌淚，他知曉了師尊被封印之事，這一世比前世要更難。

  「佛性不滅，此路漫長……師尊，徒兒苦也！」

  身形隨著釣鉤飛掠，脫離白色水霧時，鏡塵面龐上的淚水消失。

  落足島嶼，稍遲些恢復清醒的柳風睜眼，立時感應自己靈海，確定自己還是自己，沒有被他人奪舍，如此才放心下來。

  百丈外，大鼻子中年道士手持釣竿，注視前方一人兩頭對視，有些不知所措。

  「柳道友，貧道常虛子，上回在蟲巢島嶼照過面，貧道想請道友……」

  話音未落，百丈外的身形踏出一步，直接出現在常虛子近前，身法還是一樣，但快過柳風之前至少三成。

  鏡塵看了眼常虛子，抬手便是一掌。

  一瞬間，數萬梵文印在常虛子身上，在這道士驚恐的目光下，佛力探入他體內，將一縷縷真炁拉扯而出。

  隨著這股真炁離體，常虛子嘴歪眼斜的醜陋面孔變得正常，體內氣息通暢之下修為暴漲一截，眨眼間來到半步八境，似隨時可突破八境。

  察覺佛門禁法散去後，常虛子大喜過望，沒想到折磨他數百年的妖道咒術，就這般被柳風輕易化解。

  同時，他也心生驚懼，自己在這人面前竟是毫無反抗之力。

  「你以靈寶釣出貧僧，還不夠償還貧僧出手的代價。」

  「是、是，謝柳……道友出手。」

  常虛子看了看柳風，又看看禿頭的另一顆腦袋，不知要如何稱呼，忙不迭掏出自己的身家。

  大堆靈藥碎塊，一看就是搶了不知多少人，還有二十來條虛空蟲。

  鏡塵收走常虛子拿出的靈物後，與柳風對視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彼此記憶共享，同一人，無什需要開口多言的。

  「你且放心，貧僧是歷史之中的死人，不會與你爭奪軀殼，想來你此刻也感應到了，洞虛島有我們前世，那位覺心尊者留下的後手，就在洞虛島中心。」

  「取覺心遺留布置，需八境方能過去，且先不管，有仇家接近。」

  「八佛根不難，你如不在意損些根基，以身上的諸多靈物，現在便可助你八佛根，至於這些孽畜，通眼在身，真佛分身也不會有活路。」

  兩人傳音都不用，兩股意識心念交流，彈指間就知曉了另一個自己的想法。

  他們之所以能感應到前世留下的布置，是因依附在身上的第三具白色人形，面孔變換不定，四張清晰，一張無面。

  四張清晰的想來是他們往上的前四世，最後一張無面，則可能是遇到師尊曇葉佛陀的第一世。

  而此刻感應到前世布置的，是四張清晰面孔中的一個，面色冷酷肅殺，就是修魔的覺心尊者。

  「嗡嗡……」金光一晃消失。

  常虛子想巴結幾句時，身前已沒了柳風的蹤影。往南看去，發現柳風殺奔向二十餘巴蛇一族妖僧。

  只見柳風周身，金色天輪、降魔杵、血骨佛衣、黑色佛塔，四件佛寶繞體。

  還是之前的七佛根後期佛力，但佛法明顯強出一截，對佛寶的駕馭也變得極為嫻熟。

  常虛子看得怔怔無言，不明白柳風為何與其他人不同。

  這時，涌動的白色水霧動盪，向著虛空裂痕內流去，方圓上百里一股無形之力加重，在推動著白色水霧。

  很快虛空裂痕前視野清晰，耳畔轟鳴之音消失，之前籠罩在白色水霧下的數萬修士暴露出來。

  放眼看去，全都是身上依附有白色形體，有人有妖，還有些像是半妖又非半妖的奇怪形體。

  但不論是何形體，沒有一張白色面孔是五官清晰的，而當中部分修士身上的白色身形已在慢慢消融。

  「像是多了另外兩個自己，聽他們嘴裡的瘋話，身上依附的莫不是前世之身，還有了部分前世意識？」

  「他們似乎與柳風不同，前世蒙昧，多出的意識擾亂今生神智。看樣子哪怕適應下來恢復清醒，也是半個癲子。」

  不待多看，常虛子被虛空裂痕對面的景象吸引。

  白色水流浮空，下方千里大地崩潰，暴露出地下死灰色的土層，其上有大量屍骸，和部分虛弱至極的老朽身影。

  此外還有諸多壓陣的佛寶，以及一些黑色結晶。

  遙望灰色土層上的屍骸和老朽身影，常虛子眼中大亮。

  據那些皮包骨所言，封印不過兩千年，如此其中修士進補的藥物耗盡，但法寶靈性還在，身上也很可能有功法遺留。

  擺在眼前的好處，沒有理由放過。

  「道爺現在半步八境，還弄不過這些老殘廢？」

  環視一圈，原本逃散的各島嶼修士都在折返過來。

  常虛子駕起一道星輝，與其他修士一起沖向虛空裂痕對面。

  最後一眼側目看去，柳姓怪胎與巴蛇一族妖僧殺成一團，就這須臾工夫，那些妖僧就少了大半。

  原地，余氏兄妹慢慢恢復神智，可嘴裡還說著胡話。

  他們脖頸上，各掛著兩顆畸形腦袋，頭顱、五官垮塌，神色痛苦無比，似乎前世死前受了何等折磨。

  兄妹倆抬起頭來時，看向彼此的目光變得有些陌生，如同前世之身，在看後世無關之人。

  相隔二十來里的島嶼上，塗輕胭恢復得更快，分身靈海內只有她元神，神智所受影響比余氏兄妹輕。

  「你到底是何人？」塗輕胭清醒後，目光第一時間鎖定柳風。

  視線中柳風脖頸上多出兩顆腦袋，背後還有兩具粘在一起的上身，一身未成型，一身卻完全有了人形，正口中念咒，伸手抬掌，佛法嫻熟如九境。

  六十里外，島嶼外的虛空通道之中。

  以貢虹、貢芷兩女為首，七名活下來的巴蛇一族妖僧全力運轉修為，看向百丈外的灰發青年時如看一個怪物。

  「蓬蓬……」

  前方佛火漫空，一尊羅漢法相懸空，佛力結成一面面金色大盾。

  禪指、印法、禁法、佛咒之外，還有似是煉器一道的法門。

  佛道天罡狂閃，一息間不知有多少佛法打在身前兩寶之上，寶瓶搖晃，佛傘撐開的寶光則一圈圈縮小。

  兩位真佛分身，同樣七佛根佛力，佛法嫻熟，出手也是接連不斷。

  然而對比之下，五名巴蛇一族後輩看得明明白白，兩位先祖分身合力，打出的佛法大半被破去，全靠自虛界帶下來的佛寶在支撐。

  而身為真佛分身的兩女，她們此時此刻心知肚明，勝負已分！

  七佛根的佛力有限，是九佛根來施展，還是真佛來施展，所能發揮出的實力都差不多，而她們差了通眼這般大殺器。

  根本不用再去多想，眼前這個怪胎的前世有九佛根，更有仙佛，甚至有可能是強過她們本體的老怪。

  「道友，同為佛門中人，佛修在虛界不易，何不結個善緣，日後在虛界遇到，定會還道友一份善果。」

  「我等自虛界下來時帶了些佛道靈物，可贈予道友，權當賠禮。」

  兩女佛法被破大半，鬥法鬥不過，只得以佛力支撐兩件佛寶護身。

  兩寶撐開的佛光之外，四面八方被佛火遮蔽，更有煉器一道陣紋交織，如一尊大鼎，而他們就是被困在鼎爐內的藥材，這人是要活煉了他們。

  百丈外，身在法相眉心的身影，兩顆睜眼的腦袋，一個在旁觀鬥法，藉此感悟；一個面色漠然，壓根沒有與對方結善緣的意思。

  依共享的記憶，鏡塵得知落到這洞虛島就是這些孽畜所害，惦記他身上佛緣，如此豈能容他們活。

  「貧僧記憶不全，能助你感悟的佛法有限，待取到覺心留下的後手，許會誕生出他的意識，到時候由他來指點你。」

  有通眼窺破對手諸般法門運轉，鏡塵施法間還能分心與柳風意識交流。

  可柳風本人眼神閃爍，沒有回應。

  鏡塵經歷之事更多，以他閱歷不難猜到柳風想法，淡然道：「太過謹慎也非好事，缺了激流猛進的道心，難得大道。」

  「貧僧知曉你顧忌，是在憂心貧僧與覺心有何圖謀！時機一到，貧僧與他都會散去，助你再進一步。」

  「前世意識算來僅是假象，亦如你夢見前世，醒來你還是你，後面的路終究需你走下去。」

  一聲長嘆，鏡塵手中法門一變，全數改換《輪槃經》之中的佛法。

  「她們要自毀佛寶遁走，為免後患，不可叫她們走脫。」

  聽到鏡塵的提醒，柳風將雜念壓下，通眼凝視寶瓶和佛傘，窺破其中兩股遠超出八境的氣息要宣洩出來。

  下一刻，他配合著鏡塵出手，調動體內異蠱。佛力被鏡塵飛快消耗，他能拿來對付兩名真佛分身的，只有異道蠱。

  與此同時，百丈外的對面。

  貢虹、貢芷兩女眼神陰沉，察覺周遭虛空扭曲，仿若有另一方空間從四面擠壓而來，要將身處此範圍內的一切碾碎。

  貢虹一聲冷哼，喝道：「你帶他們走，我為你們拖延兩息。」

  其身前寶瓶爬滿裂痕，刺目佛光自瓶身內綻開，漫開的金色水光之中，一道被煉為器靈的妖仙神魂顯現，形如巨龜。

  佛力劇烈波動，巨龜猛地衝出寶瓶，裹挾粘稠金水撐開一團護體水罩。

  此巨龜器靈一出，無形之中大天地的鎮壓之力，以及洞虛島禁止，在同一刻擠壓而來。

  加之柳風的「蝕空」蠱術，一行七名巴蛇一族，邊緣三人瞬間被碾成血霧。

  貢芷不敢耽擱，帶起餘下兩名族裔，三人頂著同樣出現裂痕的佛傘向後方遁去，傘身浮現的器靈也是一頭妖仙，為一七色蛛。

  佛傘破開佛力鼎爐，可不等他們遁出兩百丈，身後傳來器靈巨龜的悲鳴。

  在大天地的壓制和洞虛島禁制之下，巨龜灰飛煙滅，緊接著便是貢虹死前的怒斥之聲。

  「柳風，他日虛界再見，本座會要你償還今日因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