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風雙目微眯，憑著衍曈子蠱遙視六頭妖物所在的景象。

  一炷香工夫，六妖已進入禁地範圍四百里，皆無任何意外。

  所見是尋常山野景象，如天酆皇朝其他野地，陰氣轉濃時，亦是有邪靈和屍魅現身。

  他還見到了大軍前行的足跡，雜亂無章，完全不像有修為在身的武夫。

  「順著足跡往前探探。」柳風凝神細看。

  當又一個一炷香過去，六頭妖物即將進入禁地千里，遠處山林內，依稀出現巨大的黑色輪廓。

  他還想驅使妖物前行，便於看清些時，衍曈子蠱視野一黑，與他斷去感應。

  見柳風眼中恍惚之色消失，小尼姑模樣的淨靈問道：「情況如何，可見到了大夢古城？」

  柳風搖搖頭，他只看到一大團黑色陰影，不算見到大夢古城，但想來所見正是大夢古城的輪廓。

  「六頭妖物，盡數斷去感應，它們應該沒有往回走。」

  一旁的妙韻法王神色平靜，臉上沒有半點意外之色。

  「禪渡佛子，可需派些教眾入內？」虛塵長老招手喚出身後數十五境教眾。

  柳風掃過一行面色發白的教眾，沒有為難這些人的意思，只是簡單擺擺手。

  妙韻法王抖袖取出大日天輪，淡淡道：「教中有六位法王以分身探過大夢古城，其中四位近日能聯絡上，貧尼且先問問他們。」

  等待聯絡其他法王的間隙，柳風思忖著暫且放棄此行，先回去等消息，看進去的王血族裔和皇朝大軍有多少活口出來。

  倘若儘是有去無回，他就不得不拖延兌現承諾，在外等南門氏嫡系出現，而非自己闖進去。

  麻煩之處在於，血壇只留在他本體身上，不然以魔道身帶上血壇，不惜折損一具分身，他也會盡力守約，以回報不歸林那道執念的救命恩情。

  側目看了眼妙韻法王，還在與其他法王傳音，柳風轉而以通眼窺視禁地氣息。

  正要往深處細看，一道血光遁出，是一尊十丈大小的血色蓮台，與曾經所見血仙教血神子的靈寶一樣。

  「血仙教怎會出現在此，莫非是從大夢古城內逃出來的……豈有此等巧合之事！」

  柳風雙目一凝，他看到了蓮台之上的六十五名血妖，為首之人血膚獠牙，背負淡金色肉翼。

  「干山天？」

  他沒有多看與干山天畫像一致的血妖，死死盯向其後六十四頭血妖，當中一面色漠然的青年，不就是柳羅。

  相較於分離時的模樣，五官成熟了些，但絕對就是他的阿弟。

  禪眼、通眼，接連看去，五臟血肉、生靈氣息，該有的一樣不缺。

  縱是如此，他也沒有衝進禁地。

  因他魔道分身四處尋找干山天和柳羅，毫無線索，眼下居然被他正好撞見，由不得他不起疑。

  直等到血光飛出禁地範圍，遁出將近百里，柳風這才開口道：「妙韻道友，還請出手截住血尊干山天。」

  身側佛光一閃而逝，八品大日天輪載著妙韻法王攔截向血蓮靈寶，虛塵長老和徹空長老也帶人飛身而起。

  「他身後六十四名血妖，應當就是他的分影血奴，兩名長老也打不過他們，要救你阿弟還得我們用上前世金身。」淨靈解釋著，催促他快些上去幫忙。

  柳風卻是原地不動，他向來性子謹慎，又是身處禁地附近，自當多加思量。

  「佛眼通見是生靈，妙韻法王出手顯然也沒看出異樣。」

  「如此，只要我神智正常，眼下所見就該是真……我如何知我神智未亂！」

  柳風在兩次經歷有蘇氏心劫血脈神通後，就思忖過此事。

  肉身頭腦、命蠱、陰神，三者都有他神智，惟獨真靈是純粹靈性，與神智無關。

  他不知自己頭腦亂沒亂，反正和當初遭受心劫神通不同，此刻還沒忘掉動用自己的陰神和命蠱，此二者還能思能想。

  也就是耽擱了數息工夫，淨靈急聲提醒道：「那名與你相像的血妖就是你阿弟吧？他已被轉化為純血血妖，心神都已被干山天所控，不能被他逃了。」

  「再等上幾年，他怕是真箇要被練成分身，到時候將救無可救。」

  視線中，血尊干山天聯手十二頭分影血奴，與妙韻法王斗得不相上下。

  其餘分影血奴實力差了一截，正先行遁走，兩位輪轉教長老根本攔不住。

  「我神智若是已然混亂，動與不動我都不自知……不管是不是柳羅，先截住再說。」

  柳風來不及再想，看了眼自己百里外的禁地，屬於半步九佛根的佛力自他體內爆發，身形消失在原地。

  然而沒等他攔住柳羅，前方鬥法的雙方齊齊消失。

  也是在這剎那之間，大日天輪異動，從中傳出模模糊糊的話音，似是二天王的聲音。

  「禪渡，止步……」

  柳風心中狠狠一沉，瞳孔劇烈收縮，有了瞬間的清醒。

  再想細聽大日天輪內的傳音，又變得無一絲動靜，仿佛前一刻話音僅是幻聽。

  身邊妙韻法王不見，坐在他肩頭的淨靈也無影無蹤，他站在了一片山林當中，前方視野盡頭，一大團黑色輪廓在望。

  一波波佛力自他體內宣洩而出，前世金身頭顱小了一大圈。

  「我這是在何處？」

  「我何時中了他人暗算？」

  他沒再動用佛眼通，所有複眼齊睜，連帶體內過兩百衍曈子蠱全數擠出體表。

  一顆顆眼球轉動，四面八方里許景象，小到一粒石子都清晰映入眼中。

  身後兩百丈處，一頭化出原形的狼妖伏地，正是他先前送入禁地的妖物之一。

  而此刻的狼妖，身上衍曈子蠱還在，偏偏與他毫無感應，其口中咬著一卷竹簡。

  略過狼妖，柳風視線被再往後數十丈的一人吸引，是滿臉黑斑的淨靈，渾身浴血，癱倒在地。

  而後方視野更遠處，一道金雷交織成的身影在緩緩消散，觀其形貌，當為妙韻法王以佛法臨時顯化的化身。

  「我在禁地範圍之內？」

  「妙韻法王在禁地外，以化身進來阻我？淨靈被我打傷？」

  「可先前……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瞬間種種推測浮現心頭，他一時間難以理清，自己是何時中招，又是何時闖進了禁地範圍。

  先前所見種種，除了干山天和柳羅出現的湊巧，一切都不似假象，他想不通哪些是真實經歷，哪些又是假象。

  「柳風，快回來。」近三百丈外，淨靈掙紮起身，在向他招手。

  「不對，眼下所見也可能並非真實。」

  一股寒意湧上心頭，到了此時此刻，他算是知曉數十萬大軍和各家王血族裔，為何會全載進禁地。

  「大夢古城，大夢！」

  柳風念頭到此，一個瞬間已然過去，他頓覺心中一空。

  下一個瞬間再看時，淨靈來到近前，狼妖也直奔他而來，將口中古樸竹簡放在了他腳下。

  他鬼使神差地拾起地上的竹簡，其正前方黑色輪廓隨之飛快放大。

  城牆斑駁，點點血跡清晰可見，柳風心中有了些明悟。

  不出意料的話，無論之前，還是此刻，他始終都在催動前世金身佛力，瘋狂飛近大夢古城！

  古城景象在他眼前拉近，前一眼是他眼中畫面，轉眼他已是畫中人，身邊淨靈如被一隻無形大手攝走，一晃消失。

  蒼陀廟空間之中，唯一帶在身上的活人陸瑤被強行移出，紅裙身影轉眼不見。

  心臟內空間，血壇被一股無形之力扯出，勉強算作半個活物的血肉皮囊，在它脫離壇口的剎那，怒嘯著重新縮回壇內。

  「宿眼不見死劫，可當下宿眼也無法幫到我，看來我本體要受困在此一段時日！」

  在他意識變得模糊的瞬間，試著將自己還記得的部分經歷，共享給兩尊分身。

  柳風不知分身能得知多少，回過神來時，耳畔傳來一對老夫婦的嘮叨聲，還有一少女的呼喊聲。

  「阿風，隔壁家的小子當了鏢師，換了大房子，迎娶的小媳婦也賢惠，他娘都快抱孫子了哎。」

  「這沒出息的不孝子，做個讀書人一事無成，還跟野道士求仙法，簡直是讀書讀瘋了。」

  「阿哥，那隻白狐來了，好俊的狐狸喲，它像是又要來咬你。」

  一桌一床，磚牆泥地，柳風在屋內怔了怔，渾然忘了真正的自己，只知自己是個窮書生。

  他將手中竹簡放在書桌上，又有些失神地看了眼桌邊多出的血壇，記不起這東西如何來的。

  幾步到木窗前，往外看去。

  入眼是一農家小院，院內老夫婦忙著活計，少女坐在凳子上浣衣。

  院外青石板街，小巷延伸向遠處，而在那院門口，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試圖躍入院中。

  見著柳風冒頭，白狐齜牙咧嘴，發瘋啃咬院門旁的竹籬笆，口裡連連嚎叫。

  「柳某何時得罪了這畜生？」屋內柳風不解，喃喃自語。

  在他看著白狐愣神時，小巷盡頭，古城外城的街道上，一八九歲模樣的小尼姑路過。

  這小女娃渾身血污，衣衫破爛，似剛被惡霸給狠揍了一頓，腳步都有些踉蹌。

  在她左臂的手腕上，兩個血字尚在淌血，一看就是新出的傷口，且是以指甲生生劃出。

  人來人往，路過之人看去，覺得那兩個字眼熟，一個柳字，一個風字，打傷小女娃的敗類就住在附近。

  小尼姑神情渾噩，離著身後路過的小巷越來越遠。

  她目光越過外城街巷，遙望城牆巍峨的內城，眼圈一紅，下意識地恐懼，竟當場哭了出來，撒腿著向城外逃竄而去。

  可她又能逃到何處，外城之外，原野蒼茫，已不是她之前熟悉的大天地。

  ……

  大夢古城，三千里禁地。

  八品大日天輪退出禁地五百里之外，其上妙韻法王面色凝重。

  在她周遭，除了她自己再無他人。

  禪渡佛子、淨靈聖尼，虛塵、徹空長老，以及六十餘護法和教眾，無一例外地進了大夢古城。

  先前柳風放出妖物後，不出半刻就忽地失控，猛衝進禁地之內，還動用了前世金身，猝不及防之下，她也未能攔住。

  她分出化身跟進禁地，淨靈聖尼同樣動用前世金身，不惜代價阻攔柳風。

  接著是妖物去而復返，但回來的妖物只有一頭，她察覺不妙後遠避，而沒能及時抽身的其他輪轉教之人悉數失控。

  「從禪渡以蠱術隔空窺見古城起，就已然陷入夢中。」

  「此次連貧尼也差點載進去，尚在千里之外，何故會如此！昔日其他法王過來，也不曾兇險到此種程度。」

  她在心中重演方才經歷時，身側一道虛影自大日天輪內起身。

  「屬下見過二天王。」妙韻法王心知，教中所有靈寶大日天輪，天王多少都可操控一二，若是有意，還可傳音過來。

  老僧虛影轉身望向禁地，鎏金般的面孔之上，極為罕見地出現疑惑之色。

  沉吟良久後，這位二天王沉聲開口。

  「其餘禁地本座不知，但大夢古城定然有變，否則不會如此兇險。」

  「此外有一事告知你等法王，虛界碎片將墜入北海霧隱海。」

  妙韻聞言頗感意外，這還是天王頭回傳下虛界相關之事，因她入教至今從未見過血祭教中前代天王。

  換言之，輪轉教歷代最強的天王，即便去了虛界，也不知為何，無人收他們祭品，也無人跨界傳信。

  他們手中仙佛遺物並非來自歷代天王，相當於在血祭野仙野佛。

  要得知虛界相關之事，無非兩種路子，一是竊取其他勢力的消息，二是耗費大代價血祭仙佛遺物。

  「禪渡佛緣深厚，這一劫也難要他的命，大夢古城有變，需從長計議，回去後再著手安排助他脫困之人。」

  二天王說著嘆了口氣，身旁妙韻以為他在為禪渡感嘆，實則他在為自己和大天王感嘆。

  當下這位天王的心思，有大半放在昨夜登門的一名九境長生種身上。

  他沒有竊取其他勢力的消息，因各勢力得知虛界之事的嫡系，即便他以佛法強行窺其記憶，也看不到關鍵部分。

  他也沒去血祭仙佛遺物，而是大天王與他跨界傳信，確切而言，是大天王的長生種分身操控同種長生種與他傳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