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下午1:39

  路邊正敲鑼打鼓,熱熱鬧鬧。Google搜索一堆人穿著孝服走來走去,在路邊晃蕩,三兩小孩戴著小小的孝帽在地上拍卡片玩。沈適站在門口,看到的就是這番光景。

  他正準備點燃一支煙,目光一頓。

  有兩個男人從車後面走了出來,東張西望的樣子,走路也是抖著腿,似乎是緩解某種緊張情緒。

  沈適視線偏移,落在車上。

  他若無其事的收回目光,低頭將煙點燃,緩緩吸了一口,像是沒看見一樣,掏出手機玩,等她出來。

  過了會兒,陳迦南出現在他身後。

  她經過他,問:「站這幹嗎?」

  沈適抬頭,回:「等你。」

  這話很自然的從他嘴裡說出來,陳迦南倒是有些不自然了。以前他也總是等她,雨天等,雪裡等,從來都是不緊不慢的樣子,也恰好是這種樣子,一直推她靠近。

  她看他:「你這第幾支煙了?」

  沈適將手機塞回褲兜,想了想說:「第三支?」

  陳迦南面無表情:「你信嗎?」

  沈適:「不信。」

  陳迦南:「……」

  她看著他坦坦蕩蕩一副真誠的樣子,忽然有些好笑,也懶得張嘴,只是覺得他倆的對話有些許滑稽。

  沈適:「餓嗎?」

  陳迦南一臉「?」:「我們才吃沒多久,你餓了?」

  「有點。」

  陳迦南:「我們現在出發,開得快一點的話,大概兩個小時就能到,你可以去嶺南吃,再說,這邊哪有吃飯的?」

  沈適下巴朝右邊點了點。

  陳迦南:「人家裡有喪事呢。」

  「有朋自遠方來。」

  陳迦南涼涼一笑:「那可是陽朔副書記家,我們能隨隨便便去?再說也不能空手去吧,按照鄉下的風俗,不得行個禮。」

  正說著,那邊喇叭喊:「現在請向陽街鄉村父老入席,大家隨便坐啊,儘管吃……書記感謝大家能在百忙之中前來參加母上大人錢老夫人的葬禮,對此表示……」

  沈適頭微微一偏:「坐坐?」

  說罷已經抬腳走過去,陳迦南原地泄氣,肩膀耷拉著,站了一會兒,想一個人上車,又不知道怎麼回事,鬼使神差,踢踏著腳跟了上去。

  進席前,他們被擋在門口。

  確切的說,專門有個盯梢的婆婆,大概看見他們有些陌生,便湊過來問:「你們是書記啥人?」

  沈適說話都不打草稿,表情相當凝重:「我外婆和錢老夫人生前是朋友,她近來病重,特地叫我過來替她弔唁。」

  陳迦南在一邊都聽呆了。

  她目光都在沈適身上,沒有看見她身後有倆男人一直低著頭,一個對另一個苦著臉,輕道:「哥,真是親戚啊。」

  沈適又客氣道:「順便看看副書記。」

  婆婆「哦」了一聲,看向陳迦南道:「你倆一起?」

  沈適:「她是我……」

  陳迦南忙接道:「我是他小姨,她是我外甥。」

  婆婆愣了半天。

  陳迦南笑笑,當真了說:「我倆就是差個輩分,我媽生我比較晚,好像當時錢老夫人還來看過呢。」

  沈適就那麼站著,看著她編。

  婆婆「哎呦」一聲樂了:「我還以為你倆是夫妻呢。」

  沈適聞言,眸子頃刻軟了。

  陳迦南笑意在嘴角凝住,很快又恢復過來,道:「瞧您說的,我這外甥都三十七了還單著,可把我姐和我媽愁的。」

  婆婆打量著沈適,這男人穿著隨意,看著有種貴氣,怎麼著也不會是個小人物。

  陳迦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一百塊,塞給婆婆:「這是份子錢,不多,我媽的一點心意,您收好。」

  婆婆收了錢,笑:「進去吃吧。」

  沈適朝宴席那些桌子掃了一眼,目光再左邊頓了頓,垂眸,慢慢往裡走去,陳迦南隨後跟著,嘴裡輕道:「記得還我。」

  他輕飄飄道:「你不也占我便宜。」

  陳迦南撇撇嘴,翻了翻眼。

  宴席有三十桌,擺了兩行,中間長長一個過道,占了村里半條街,難怪車都堵在外頭,過不去,有錢有勢就是豪橫。

  他們在最後一桌落座,同坐的大都是老人孩子。

  飯菜看著都挺好的,頗有排場的樣子,陳迦南嘗了一口,味道也不錯,可以媲美陽朔四大美食。

  正低頭,沈適夾了青菜放她碗裡。

  「嘗嘗這個。」他說。

  陳迦南看著碗裡的菜,有些彆扭,道:「你自己吃吧,不用給我夾菜。」

  沈適動作一頓,聲音抑揚頓挫:「那怎麼行,這可是公共場合,我這個做外甥的得知道禮數才行,您說是嗎,小姨?」

  他這一聲小姨,叫的陳迦南差點噴了飯。

  同坐的幾個老人看過來,好像都愣了,一個抱著孫子的老太太看著陳迦南,不可置信道:「你是他小姨?」

  陳迦南又咳了幾聲,拍拍胸口,點頭。

  「那你倆這輩分差的可大。」另一個人插話進來。

  陳迦南瞪了沈適一眼,有仇報仇:「我外甥三十七了,有房有車,就是現在還沒結婚呢,哪個阿姨有合適的可以給他說說,我姐可愁了。」

  沈適悠然自得吃菜,也不說話。

  一個老太太說:「三十七了啊……什麼工作?」

  陳迦南:「自己開公司。」

  「那不得了,我給你說……」

  頭頂插進來一個聲音:「晚了。」

  陳迦南抬頭,是剛才收他們份子錢的婆婆,這會兒正喜笑顏開,好像中了大獎一樣,看著他倆。

  「有個事咱進去說?」婆婆道。

  陳迦南:「……」

  沈適偏頭,在她耳邊低語:「你點的火,你去。」

  陳迦南咬牙:「什麼事兒啊?」

  婆婆拍拍她的肩膀:「好事。」

  陳迦南:「我和我外甥一起?」

  她這個「外甥」倆字,壓的音很重,眼尾掃了一眼沈適,餘光里他低頭吃飯的動作似乎有短暫遲鈍,不禁嘴角上揚。

  「一起一起。」婆婆說。

  陳迦南的右手慢慢滑向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袖,可是他好像無動於衷似的,在她手指都要僵硬的時候,抬手抽了張餐巾紙,慢悠悠擦了嘴,才緩緩抬頭,站了起來,道:「走吧。」

  婆婆帶著沈適走在前面,陳迦南覺得自己像個跟班。他們穿過宴席,繞過書記家,直接走向旁邊那家更氣派一點的屋子。

  路上,婆婆道:「你開什麼公司啊?」

  沈適走的穩重,淡淡道:「各行都沾一點。」

  「那厲害了。」婆婆說,「我一看你就不是一般的毛頭小子,又是錢姐朋友的兒子,信得過。」

  沈適:「您客氣了。」

  陳迦南走在後面,忍不住腹誹。

  「我干閨女三十二了,除了單身全都是優點,你倆要是看對眼,那我燒高香了。雖然年紀差點,可她是書記侄女,你曉得了。」

  沈適笑笑。

  陳迦南就當看熱鬧,東瞅瞅西望望。他們現在進來的這個屋子,裝修古樸,像是個四合院,窗戶都是鏤花的,再瞧窗台擺件,個個都不是價格便宜的東西。

  婆婆帶他們進了一間房子,讓他們先坐。

  等房間剩下她倆,陳迦南鬆了口氣,滿屋子打量著,掃過牆上的西歐風格掛件:「這家倒是比書記家還漂亮。」

  沈適隨便往沙發一坐,抬眼看她。

  「看我幹嗎?」她道。

  沈適:「如果我猜的沒錯,這才是他家。」

  陳迦南訝異,卻信他:「你是說隔壁的書記家就是個窮樣子擺設,給大家看他有多兩袖清風?」

  沈適笑笑:「你還有空想這個?」

  「那想什麼?」

  「想你一會兒怎麼接招,反正我是不會說一句話。」他慢悠悠道,還是剛才那句話丟給她,「你點的火,你來滅。」

  陳迦南:「……」

  她哼了一聲:「大不了給你接下就行了,反正你也一個人,萬一要真看對眼了呢,你說是吧小外甥?」

  沈適眯了眯眼,抿唇。

  門外頭有了點動靜,高跟鞋聲踢的很響,跟故意似的,咚咚咚,還未見人,便聽見一段對話。

  「乾媽,你這說的都是誰啊?」

  「我好像電視裡見過。」

  話音剛落,不過兩秒,門從外邊開了。一個女人站在婆婆後面,不太情願的往他們這看了一眼,只是一眼,募的一愣。

  「沈……沈先生?」女人雙眼都直了。

  陳迦南也一愣。

  沈適不慌不忙,抬眼,沒說話。

  女人輕腳走了進來,挺胸抬頭,微微一笑:「您前幾年來陽朔,請二叔吃過飯,我們在飯局上見過,沒想到您今天會來弔唁。」

  沈適卻將目光看向陳迦南,不開口。

  女人有些尷尬,卻依然客氣道:「您先坐這,我去叫二叔過來。」說完拉著婆婆走了出去,帶了門,老遠還能聽見那個婆婆說我眼神好使著呢。

  房間又安靜了。

  陳迦南瞪他:「你看我幹嗎?」

  沈適:「看看怎麼了,你又少不了一根頭髮。」

  陳迦南氣急:「人家問你話,你幹嗎不說話?你不說話也別看我行嗎,會讓我很尷尬的,沈先生。」

  沈適:「我不在乎。」

  陳迦南:「……」

  沈適:「今晚還想回嶺南嗎?」

  陳迦南:「當然。」

  沈適「嗯」了一聲:「一會兒別說話。」

  陳迦南正要問他為什麼,房間門被推開了,她看見那個所有人嘴裡的陽朔前副書記,個子不高,有些瘦,六十歲左右,臉上堆滿了笑,身後跟著一個秘書,還有剛才的女人。

  「沈先生來怎麼也不通知一聲,我好叫人去接你。」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

  沈適站了起來:「您客氣,節哀順變。」

  這個副書記瞬間一副難過的樣子,重重嘆了一口氣說生死難料,看向陳迦南,欲言又止,道:「這位是?」

  沈適:「我小姨。」

  所有人:「…………」

  「真年輕啊。」

  沈適:「生的晚。」

  陳迦南:「…………」

  房間門還半開著,沒有要關的意思。

  這位副書記笑了笑:「沈先生要是不嫌棄,咱去上屋,我叫人弄幾個菜,慢慢聊,我這窮鄉僻壤的沒什麼有意思的招待,打打麻將喝喝茶。」

  沈適:「不著急。」

  陳迦南嘴角抽了抽。

  「那要不這樣,我讓秘書開車……」

  大門口有些響動,似乎有人在喊話,副書記停了話匣子,有些不耐煩的皺了皺眉,不打算理會,秘書會意,正要趕人。

  沈適點到為止:「萬一有急事呢。」

  書記猶豫了一下,給身邊秘書使了個眼神,秘書跑出去一看,門口站著兩個光杆子男人,一個胖,一個矮。

  這倆死皮賴臉的,肯定道:「書記在裡邊吧。」

  一邊說著話,一邊硬是往裡頭擠,一路小跑轉個彎就來到那間房子門口,喘著粗氣,就喊:「書記,可把您等著了。」

  這聲音聽著耳熟,陳迦南看見那臉一愣。

  沈適:「要不,我們先迴避。」

  「這倒不用。」副書記笑笑,轉頭看那倆,「你們的事找現任副書記去談,我這邊已經不管事了。」

  「這……書記,我那貨……」

  那個秘書這時候擋著門,道:「書記已經退休了,二位還是回吧。」

  沈適整了整袖子,緩緩開口,聲音低沉:「錢副書記,今天難得一見,正好慶祝您退休,我看也不必出去,就在這打打麻將怎麼樣(我們陝西傳統習俗,一般有人去世都會在喪禮上打麻將,最好都是生前熟悉的鄰居好友來熱鬧),順便為錢老夫人送靈。」

  「這讓我怎麼好意思呢。」

  沈適:「應該的。」

  陳迦南看他一眼:「?」

  沈適掃了一眼門口都快急哭了那倆,對這位副書記淡淡道:「今天剛好都遇上,也算一場緣分,牌面正好差一個人,您給我一個面子,讓他倆試試?」

  副書記默了兩秒,笑了一笑:「行,聽老兄你的。」

  那胖的還算有眼力見,低頭哈腰:「謝謝書記您看得起,我們一定好好的為錢老夫人送靈。」

  沈適:「純玩多沒意思,你有賭碼嗎?」

  陳迦南心裡一嘆,這人真絕。

  「只要書記一句話,我上刀山下火海。」

  副書記臉色不太好。

  沈適:「錢副書記兩袖清風,賭碼自然是對老夫人的一片孝心,今天這桌就當給大家看個熱鬧,咱倆賭。」

  那胖子一愣:「咱倆?」

  陳迦南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看了一眼周圍的人,這個副書記現在挺直了背站著,似乎很是受用沈適的話。

  沈適:「要是你贏了,你那件事我幫你辦。」

  「我要是輸了呢?」

  沈適:「我要你那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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