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將軍和群馬關守將的爭吵聲起初並不大,至少還遠沒有到驚動巡衛隊的程度。
但是,隨著爭論越來越嚴重,整片軍營漸漸被一陣凝重的氣氛所籠罩。
本就陰冷刺骨的嚴冬,因為不好的傳言變得愈加人情冷漠。
眼見連續幾日都鮮有人前來拜訪自己匯報狀況,宇文軒自覺奇怪,便即派手下朱鈿前往大營中一探究竟。
朱鈿生來高大,其身形之巨碩,普通兵士遠不能及,大概就是傳說中「楚霸王」項羽那般戰神的姿態,走在營中尤為顯眼。是以兵士軍官皆遠之避之,唯恐軍機從自己口中泄露。
所幸朱鈿長有一對順風耳,能憑空捕捉到極細小的聲音。他找了塊空地歇腳,似僧人般坐禪遁入空我。
話說回來,從背面看過去時,這位身材巨大的禿頭中年男子確實很像和尚,不過對於真正的禪宗而言,坐禪本身就是修行、就是目的,而朱鈿坐禪只是一種偽裝。
「聽說了嗎?大將軍和楊將軍吵了一架,接連兩天都沒談攏。」
「是吧,我就說大將軍不是好惹的,得罪他的人,可不得挨罵?」
「楊將軍現今還在帳中喝悶酒發牢騷,還是別去招惹的好……」
他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隨後煞有介事地跪拜天地,雙手合十,嘴裡念念有詞。
「大法師」朱鈿就這樣光明正大地慢慢靠近楊筠,憑藉耳邊聽來的零碎信息拼湊出營帳的具體位置,果然發現有人在營中酗酒鬧事。
「你們……你們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是吧?!」
「沒上過前線怎麼了?我守關守了一輩子!難道我的話就沒有份量嗎?」
「白鳳夫婦,一定是叛逃了!他們看見兵力懸殊,戰意銳減,所以連夜出逃。」
朱鈿的小眼睛霎時睜圓,心裡有虧,轉身就走,不料早有小廝盯上他這個行跡詭異的大和尚法師,登時喊住,說:「這不是周國宇文公子的麾下嗎?大和尚做什麼的?」
「額……」朱鈿默然不應。
是時,楊筠拖著大刀突然從營帳內跑了出來,借著酒勁掄起刀質問道:「你是不是叛徒,額?!」
「小人朱鈿,奉宇文公子之命前來詢問近況。」朱鈿拱手敬道:「何謂叛徒?小人不知。」
楊筠繼續道:「仗著自己跟高將軍親近就胡作非為,我今天就要替大齊剷除一個禍害,白鳳,受死吧!」
朱鈿擺好架勢接招,閃過刀尖揮拳重重砸在對方下巴,當場把楊筠打昏了。
「楊將軍喝醉了,請各位好生照看,小人先行告退。」講罷,周遭小廝上去把楊筠接回營帳照看,竟沒有對朱鈿以下犯上的行為有絲毫處罰。
朱鈿把所見所聞,以及所有詭異的事情都記下來,回去全盤告知宇文軒。
宇文軒以為,楊筠醉酒並非偶然,他口中所言倘若不假,說明白鳳慕容嫣二人已經離開群馬關,若是事情恰好相反呢?
「公子的意思是?」朱鈿說。
「我是說,如果白鳳和慕容嫣根本沒有離開的話,楊筠收到的便是假情報。」宇文軒道:「他根據假情報所做出的反應正好迎合了施計者的預謀,那麼是否可以認為,施計者是故意讓大家都知道這則『假消息』的?」
朱鈿道:「大將臨陣脫逃是足以擾亂軍心的大事,從營中冷淡的氣氛也可以看出,軍心確實低落了不少,小人以為這或許並非假消息,他們,真的離開了。」
「離開?白鳳真的會一走了之嗎?」宇文軒問道:「大鈿,我認為白鳳絕對不會這樣做。」
——離開了,但是並沒有放棄高家軍。
宇文軒如此喃喃道:「就目前的狀況看來,這種情況最為可能。」
「公子以為,有何事能夠驅使白鳳與慕容嫣離開軍隊嗎?」朱鈿如是問道。
宇文軒沉吟少時,桀然笑道:「這是明謀。」
「明謀?」朱鈿道:「小人愚鈍,不解其意。」
宇文軒道:「你一個周人,在齊人的領地上揍了齊軍的長官,居然毫髮無損地走回來了?如此看來,他們明擺著要讓我等知道此事,可又不肯明說……」
「公子的意思是,他們是故意放小人離開的?白鳳莫非是在試探我們?」朱鈿恍然道:「到頭來,盟軍之間還是互相不信任。」
宇文軒說:「雖然不知道白鳳和慕容嫣為何要離開,不過既然是對我們的考驗,我們將計就計如何,大鈿?」
「此話怎講?」朱鈿問道。
宇文軒站起來開始收拾行李,接著道:「倉促結盟所帶來的弊端遠不止有眼前這些不信任,我與白鳳的目標相同,為何不嘗試相信他一回?」
「啊?」朱鈿說:「公子,莫不是……」
宇文軒道:「相信他有妙計逆轉局勢,我們二人將會跟上他的腳步從旁協助——這就是我的答案。」
「高家軍會放我們走嗎?」朱鈿不敢斷言,齊國王子「臨陣脫逃」又會是一番怎樣的亂象。
宇文軒聽罷,當即揮毫手書一封,留在案上。
「見信如唔,高昂和楊筠會明白的。」宇文軒感慨道:「白鳳和慕容嫣的行動總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真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朱鈿沒來由的楞在原地,被宇文軒吼了一聲:「怎麼,開始對無止盡的旅途感到睏倦了嗎?」
「只是突然回想起公子小時候的樣子,你還是那樣的性子,看準目標就絕不放手。」朱鈿友善地笑了笑。
二人偷偷收拾好行李存放在馬匹上,趁著夜色化作旅者漫步塞上。
沒過幾日,高家軍再次出關練兵,一切如常,循環往復,新來的齊人也漸漸習慣高家軍的軍紀和軍規,本來他們不必參與合練,只是充作補員,據說是齊國王子留下的書信促成了此次整軍,使得周、齊聯軍正式統合在高昂的指揮下。
隨著風勢變大,落雪飄飄更顯急促,地上厚厚的積雪使得馬匹寸步難行,接連幾日不見天空似乎也變成常事,太陽不見蹤影。
旅者,在終點重逢。